“二哥待你很好,那么大哥呢?”
一句话再度逼紧了月皎兮的呼吸,以及染红那张柔月般的净白小脸。
如果可以,她是很想说大哥就会欺负她,譬如像现在这样,贴近地问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可却没胆敢这么说。
“不出声就是说……大哥待你不好啰?”
他边问话边将俊脸一寸寸移近,吓得她又颤又缩,甚至险些就要跌下马。
真是有些糟糕!天骧游在心头坏笑。
他好像逗她逗上了瘾,就爱看她被他逼得手足无措时的娇窘,就爱看她被他三言两语就能染红的粉颊,以及她那潋滥着水光,引人垂涎的樱唇。
他真想往她殷红的唇瓣上一口咬去,真想抛开一切态意妄为,却在即将失控前,让理智掌回了主导权。
他仰首,以笑声解开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暧昧迷咒,哼声开口。
“半天不说话。果然是觉得大哥待你不如二哥好,如此看来……咱们暂时还不能回家,应该先培养点感情才对。”
“培养……”温柔水眸僵吓住了,“感情?!”他嫌她还不够乱吗?
“手足之情是很重要的,妹子有意见吗?嗯,既然来到诸暨这西施故里,自然要去看当年西施浣纱处的浣纱石啰。”
自言自语地作下了决定,天骧游双腿一夹紧,将马儿掉转头,朝众护卫抛下了等在这里,自行歇脚用饭,他要带小姐到附近走走的命令,接着策马纵蹄,在众人还不及有反应前消失了踪影。
从头到尾都无法表示意见的月皎兮,虽说是让自己的兄长给带走的,却总有种误上贼“马”的错觉。
幸好她并没被带离开太远,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奔驰中的马势停住了。
直至此时,月皎兮才终于有机会拨开让风儿给吹乱到眼前的发丝,并讶然地看见眼前出现一条碧悠悠的溪水。
天骧游无声地抱她下马,牵着她的手沿着溪边步道走了十来步,领她去看一块古朴苍褐的巨型方石,石上果真镌了“浣纱石”三个大字。
“这里……”见着溪水美景,雀跃得早忘了是让人给“掳”来的月皎兮,顾盼着溪水,“就是当年西施浣纱的地方?”
“不只——”天骧游微笑摇头,定觑着她。“听说还是当年西施与范蠡互赠信物,订下百年之好的地方,故浣纱石又称结发石,传说中,凡是到过结发石定情的情侣,他们的爱情就会格外的圆满。”
“是吗?”许是被欺负多了,在月皎兮体内存量不多的调皮性被勾带了出来,“那么大哥一定曾经带过不少姑娘来过这里啰?”
“不少?”天骧游没好气地摇头笑着,“你当大哥是个风流浪子吗?你猜错了,这可是我头一回带姑娘上这里来看浣纱石的,只可惜……”
声音顿住,取笑人的和被取笑的都不再笑了,两人无言默默瞅视,半晌后天骧游重新挂回了笑,牵起月皎兮小手。
“不说没意思的话了,大哥是带你来看风景的。”
是的,他是带她来看风景的,想赶着在回到那个两人将无法再如此态意独处的“家”之前,为彼此的记忆增添点美丽篇幅。
在看了浣纱石后他又带她去看范蠡岩。
那是个有着悬崖陡壁、峰峦叠嶂、竹林翠微及山岚氤氲的美丽山谷,风景秀丽得让月皎兮险些忘了呼吸。
“好看吗?”他侧首柔声问她,看见她惊艳的眼神。
因为脑里眼里忙着采撷美景,月皎兮无暇开口回答只能用力点头。
他笑了,“可怜的小妹子,你肯定很少出门玩。”
她倒没否认,“小时候还好,但自从爹回杭州履职后,莫名其妙成了官家干金,上哪儿都得带上一串人,所以就没机会出门了。”
他再笑了,“真是糟糕,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太想回去了。”
“那怎么行?”当他的戏言是真的,她面色焦急,“爹和娘可都在巴望着你回去全家团聚……”
“这么容易紧张?小妹子,大哥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心里余悸犹存,月皎兮忍不住低头嘟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是,是不好笑,是大哥的错,为了跟你赔不是,大哥带你去一个比这里更漂亮的地方。”
真的吗?净月般的水眸被点亮了,里头写着期待。
天骧游没骗人,他带她来到五泄瀑布,让她见识到了何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见那里有着仿佛直上青云端的七十二峰,有着“一坪一奇景”的三十六坪,有着各呈姿态的二十五岩,有着似人如兽的奇岩怪石,有着神秘莫测的岩洞,更有着深长幽幻的峡谷。
而五泄瀑布更有着绝世难见的飞瀑奇景,五道瀑布各有其姿。
一泄是隽秀奇巧,二泄是珠帘飘飘,三泄是千姿百态,四泄犹如骏马奔腾,五泄则好比蛟龙出海,尤其当阳光映照到瀑布的水上时,那一道道仿佛横跨于瀑上的七色虹桥,更是让月皎兮看得痴痴傻傻。
“真是美好的一天!”
在天嚷游终于决定今天已带她饱览够了美景,夕阳拖长了两人共骑于马上的身影,月皎兮又是疲惫又是欢喜地偎靠在他胸前,发出了快乐的感叹。
先前硬被拖来赏景的不悦早已不见,只剩下庆幸,庆幸她来了,这才能见着一幕紧接着一幕的大自然美景。
“没错,真是美好的一天。”
天骧游附和着她,但眼神并非看着天际,而是紧盯着憩歇在他怀里的少女。
真的是美好得叫人魂飞飘飘,在她终于对他全然松懈了心防的时候。
经过一整天的单独相处下来,在爬上爬下为了看山看景,两人无法避免的肢体碰触多了后,她终于习惯了他的存在,才能够像现在这样,自在忘我地偎在他胸前,与他一块分享着眼前美景。
如果这样的美好能够持续下去就好了,但可惜……
天骧游逼自己收回眷恋的眼神,勒马转了方向。
“走吧。”已重新藏好了情绪的他,嗓音听来遥冷且坚定。
“嗯嗯,是该走了。”月皎兮赶紧点头附和。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疏离冷漠,如大梦初醒般的月皎兮,像是个突然察觉到自己做错事情的孩子,慌忙挺直背脊,心头怅然若失,感觉到那个有礼却冷淡的大哥又回来了。
是该回来了!
她敛下眸子黯然地想,因为回家的时候也该到了。
第四章
这实在不知道该算是惊喜还是惊吓,当月出岗夫妇终于见到被寻回的长子时。
是应该惊喜吧!
瞧这孩子生得多好,英俊挺拔,器宇非凡,站在人群里有种出类拔萃的卓然气焰。
但又不得不惊吓,在听见他开口说出“握手五两,拥抱十两”的话时。
为了迎接这个失去多年的儿子归来,月夫人先是生了场大病,接下来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能睡好。
她让人重新粉刷了相府,在檐前挂满了红彩球,院里种满了迎宾花,并让灶房里从早到晚烧着火,厨子们随时候传,就怕儿子在甫进家门时,没能立即吃到热腾腾的家常菜,没能立刻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为了这个重要时刻,相府镇日上下弥漫着一股比过年还要沸腾的喜气,大少爷长、大少爷短地成了人人一见面时,最爱开口讨论的话。
人人都在猜测大少爷究竟生得什么样。
是像老爷多些还是像夫人?
当他回到相府后的第一句话会是啥?
会不会激动得当场枫泪,抱着母亲痛哭呢?
没人想到的是,当这位大少爷总算现身,月夫人激动地想扑上前抱抱她苦命的孩儿时,他却噙着一抹魅笑,抬起手掌阻止了月夫人。
他悠然启口,然后说出了“握手五两,拥抱十两”令人傻眼的话。
他们有没有听错?!
死寂的大厅里只听见众人拼命挖耳朵,及月夫人按捺不下的掩面痛泣。
她那久别重逢的孩儿,居然……居然头一句话就跟她要钱?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你是在怪娘当年没照顾好你?还是怪爹娘没有亲自去接你?娘是想去呀,但在当日听见你还活着的消息时,气急攻心,娘就病倒了……至于你爹爹更是因为公事走不开,绝不是不在意你呀,要不又怎会让你那从未出过远门的亲妹子,亲自去走这一趟……”
“娘,您别这个样啦!”月皎兮小碎步跑到母亲身旁,软语哄劝着。“大哥绝对没有怪您的意思,那只是他的……习惯,您别怪他,因为他先前在道观里负责打点上下,管事管钱管惯了,一时改不了……”
“改不了也得改!”
站在堂上的月出岗,脸色难看地沉着嗓。
“这像什么话?堂堂相府大少爷,一开口就跟人要钱?比个商人还要市侩铜臭……你你你……你给我回来!你爹我还在训话呢,你居然敢掉头就走?”
已往外走了几步的天骧游,掏掏耳朵转回头,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
“既然这里不欢迎我,我干嘛还不走?”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当爹的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居然就以出走来要胁我?”
“老爷,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
梳着桃心髻,身着绫罗衣,长袖善舞的月家二娘春姨赶紧出来打圆场。
“孩子刚回来你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前说他,他当然会挂不住脸了,他在外头生活了二十四个年头,现在才刚回相府,你让他如何按你的规矩走?”
好半晌后,在春姨娘的这头劝劝那头安抚下,一场“大厅认亲”戏码才总算安然落幕。
最后的结论是天色已不早,大家先去用晚膳,边吃饭边闲聊,也好乘机让彼此多点认识,省得父子俩一张开口,就是剑拔弩张。
就寝前,春姨娘特地让人将月家二少爷月皓明给唤来,在仆人退下后,忍俊不住地对着自己的儿子笑了起来。
“皓明哪,这可真是天在助你了,原先我还担心你大哥回家后,毕竟他是正出你是庶出,肯定会抢了你在你爹心目中的宝座,却没想到啊,居然是个钱鬼投的胎,这可和你那总是自命清高,最恨人贪钱市侩的爹给杠上了。”
“如果娘叫儿子来就为了这档子事……”向来话不多的月皓明听见这话,抹抹俊脸没好气的开口,“那我要回房睡觉了。”
见儿子当真举步往外走,春姨娘沉下脸来教训儿子。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娘在和你讨论你的未来呢,你居然要去睡觉?”
“大哥回来和我的未来又有何关系?”
他虽然才二十二岁,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于年前已在城里和几个文友合开了间雕版艺坊,镇日舞文弄墨、刻印雕版,压根对父亲指望他从政,或是母亲盼他学商表明了毫无兴趣。
“怎么会没关系呢?一块饼一个人吃跟分给两个人吃,那可是大大不同!”
小子!你爹好歹也是一国之相,虽说公正不阿,不贪财,但光他那些俸禄及吴越王三不五时的封赏钦赐,等他死了后那块大饼可真是大得不得了,就只你这自恃骨头硬的笨小子能够毫不在乎。
呿!整日只会惦着那些雕版刻印、写诗弄文,等你和你老娘将来没饭吃时,难不成还能啃雕版止饥馋?
同样的时间里,相府的另一头,坐着不住摇头的月出岗,以及始终垂着脸没出声的月夫人。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是这副德行,果真孩子不是自个儿带大的就不行,那价值观真是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
月出岗顿了顿,没好气地往下说。
“开口闭口钱钱钱,好好的一道西湖醋鱼端上桌来,旁人关心的是这道菜的色香味,他少爷在意的却是厨子有没有偷工减料?买菜的有没有拿沟里的鱼来冒充湖鱼?气得厨子和灶房管事齐齐跪到桌前,又是斩鸡头又是哭哭啼啼地说被冤枉了,还闹着说不想干了,弄得那一顿团圆饭吃得真是难看。”
月夫人先是安静了片刻,才终于忍不住帮儿子说话,“其实那孩子也没说错,今儿个的鱼肉真是……真是有些过于松软,好像不够新鲜。”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月出岗气到拍桌子。“孩子不懂事胡闹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帮他说话?想我月家向来忠厚传家,怎么会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为难下人?”东西能吃就好了,干嘛计较那么多?
“谈实话就是说实话,哪能算是什么为难?”
月夫人原是小声嘟囔的,末了心头一酸,忍不住边抹泪边抬起头,将音量给放大了。
“我觉得你才是在为难他呢!他贵为月府大少爷,教训个偷工减料的厨子和管事有什么错?你老是给他脸色看,我真怕他会跑回那个乌龙观,真去当道士。”
“回去就回去!当道士就当道士!谁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呀!”月夫人哭了出来,“这孩子命苦,还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疼惜,打小在道观里有一顿没一顿地长大,才会养成那样的节俭性子,现在好不容易才将他给找回来,却又过上个只会给他脸色看的爹!”
“夫人哪!”眼见妻子哭成了泪人儿,月出岗看了心烦。“你也讲点道理吧,这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呀?他大少爷开出的那些‘索钱条款’我哪点没依他?我也只不过是想要他改个姓、改个名,堂堂相府大少爷叫啥‘添香油’的能听吗?咱们帮他取的‘月皓阳’可好听多了,他居然推开椅子站起来,说要回道观,你让我能不生气?能不变脸吗?”
没理会丈夫的安慰,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这也不能全怪他呀!那个名字就算再难听他也已用了二十四年了,能说改就改的吗?你总得给他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习惯嘛,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许你再为难我那苦命的宝贝儿子了,要不然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两夫妻在屋里吵嘴,全然不知此时在他们屋檐上,那让月夫人口口声声唤作“苦命的宝贝儿子”的天骧游,正懒洋洋地躺在屋瓦上一边赏月一边听,就如同他方才在春姨娘的屋顶上所做的事情一样。
无聊!
抛掉了嚼在嘴里的草杆,天骧游飞身纵离月家二老的屋脊上。
别当他喜欢偷听人家讲话,只因身在陌生地方还是谨慎点好,省得哪天被人给莫名其妙毒死了都还不知道。
仗着他轻功好,天骧游无视于下头来去交班的守卫,旁若无人地东巡西跑,去听了账房里有没有人在偷骂大少爷,又去看了灶房里有没有在偷煮好料。
只是他哪儿都巡过了,就是对一个地方采取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