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的孙女一餐要吃一桶饭啊,她的身形与曹彣有得比,我才不要!”施友辰马上抗议,走到宋均均身边,一脸认真的宣示,“我只要她,不要妾,一个也不要!”
“胡说什么,这村里有多少土地是咱们家的,你要像爹一样多娶些妻妾、开枝散叶。”
“爹娶那么多,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丁,所以我就不必有那么多女人了!”
父子俩竟当着宋均均的面争执起来,她一时无言,晾好衣服后,拿起篮子,“请二位到别的地方谈这些事好吗?我还有其它事要忙,还有,我一点也不想嫁入你们家。”
“口是心非,嫁过来就算是妾,也是吃香喝辣、丫鬟伺候。”施大钧一脸不屑。
“施老爷,我就是没兴趣,请走吧。”她明眸清澈不见一丝虚伪,脑海里只思索着该怎么从爹娘那里拿点银子,去买些家用、还有吃的。
“你不能没兴趣,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啊!”施友辰急急的道。
“终身大事,理当父母作主,你就好好听你爹的话,娶王老爷的孙女。”对这张纯稚的脸庞,她不说恶言。
施友辰忍不住委屈的埋怨起来,“你太没良心了,均均,你知道我不是嫌王老爷的孙女爱吃,她胖也没关系,但心地要善良,对长辈要尊敬,偏偏她骄蛮不说,对父母、爷爷、奶奶都不礼貌——”
她看着他,内心叹息,这也是她不怎么讨厌他的原因,他算是个好人,与他父亲对佃农的苛刻差距甚远,但她还是无法因为这样就嫁给他。
“女人娶进门就可以好好管教,看不惯的,通通可以改变!你看爹就知道了!”施大钧受不了的打断儿子的话。
施大钧共娶了三妻四妾,其中有几个脾气不太好,但入了府,个个都成了乖猫,因为施大钧有着霸道的硬脾气,但要施友辰学他是绝对不可能的,宋均均心想。
“爹,我不要!”
施友辰气呼呼的抗议,但施大钧眼尖的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正远远骏来,看清驾车的人,他双眼一亮,直叫儿子闭嘴,“先别谈了。”
宋均均也看到了那辆渐渐靠近的马车,驾车的是韩易跟曹彣,所以车内坐的是难缠的唐绍羽?
马车驶近,施大钧想也没想的就拉着儿子快步接近马车,神情恭敬,显然他想的跟宋均均的一样,认为里面坐的就是尊贵的王爷。
“跟王爷介绍自己,咱们跟王爷一同拥有这一大片土地,好好交流交流,日后买个小官来做,咱们就不只是个大地主,懂吗?”施大钧捣着嘴巴,小小声的叮咛着儿子。
但施友辰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深情款款的看着缓缓走过来的宋均均。
马车缓缓停下,韩易跟曹彣分别下了马车。
“靖王爷安好,草民是另一个地主——”施大钧笑咪咪的马上拉着儿子跪地行礼,没想到——
“施大爷,我家爷没来啊。”曹彣一脸的莫名其妙。
施大钧马上变脸,拉着儿子又站起身来,“真是的,白跪两个奴才了——呃——”他尴尬的看向面无表情的韩易,“不是不是,曹彣是奴才,我口拙,呃,儿子,咱们还有事,先走!先走!”他早就打听过了,韩易与靖王爷情如兄弟,也好几回备了礼品想见见王爷,攀权附贵一番,但几个月下来,他吃了不少闭门羹。
“爹,我哪有事?我跟均均的婚事还没谈完。”施友辰才不想走,好不容易爹愿意跟他来一趟。
但施大钧哪容得儿子不从,瞧韩易那张冷飕飕的脸多可怕,万一他去跟靖王爷告状,怎么办?有权有势的人要整死一个人多的是办法呀!
他愈想愈觉可怕,急急拉着儿子上了马车,要车夫快快驾车走人。
“均均要嫁给友辰少爷吗?”马车答答走远后,曹彣问得可直接了,她的婚事是村里的大事,何况,还有不少城里的官家、富豪都想摘下她这朵花。
她只是摇摇头,不想多谈,却注意到韩易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我脸上有什么吗?”
这一问,韩易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微红,“我先上车。”
她一脸困惑的看着他陡地转身,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均均,你应该知道他是王爷的贴身侍从韩易吧?”曹彣看了他一眼,再看着眼前的宋均均,“你别看他那么沉默,他功夫过人,身形快若闪电,出手更是凌厉而不留余地,但却来不及阻止一桩悲剧的发生,让爷从此困在轮椅上。”
“你家主子是怎么残的?”她忍不住好奇。
“我不知道,无论是爷还是韩易都不说,爷带来的两名小厮更不敢多嘴,我只知道,韩易说了,爷不笑,今生他也不会笑。”说到这,曹彣忍不住叹息。
怎么这么愚忠?她不忍的看向刻意将马车门帘掀开的韩易……他似乎在等她?
“他有事跟你谈,叫我带他来找你,也希望你跟我们去一趟别庄。”
她脸上的困惑更深了,“我以为上回——”
他用力点点头,“我也吓到了,均均,你胆子真不是普通的大,不过——”想了想,他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韩易要跟你说什么?某方面说来,他跟爷的脾气挺像的,事实上,很多时候都是他跟爷独处,别庄里的人,包括我在内,也不清楚他们都在做什么或说什么。”
这么神秘?她想了想,“好吧,我去,上回那三套衣服也修补好了,不管我跟韩易谈完后,会不会去别庄?都烦劳曹总管带回去。”她随即转身先回到屋内,将三套早已包妥的衣袍抱了出来。
曹楚接过手,“你先跟韩易谈吧,因为我也不能听。”
到底要谈什么秘密?她点点头,往马车走过去。韩易身形相当魁梧,却异常的沉默,原来是心里担了太多内疚,能有这样的侍从真是唐绍羽的福气,不像重生前的她,连名忠诚的丫头也没有……
他示意她坐进马车,她没有多想,就坐“上去,但这人识礼、也懂男女之别,没将帘子放下,两人面对面坐着,也能瞧见曹彣距离马车约五步之遥。
她看着他,他也没啰唆,直言,“爷从你离开那天起,几乎就没怎么睡。”
干她何事?她心想,但委婉道:“这话太重了,均均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意思是她非罪魁祸首,他家爷不睡的原因应该另有其它。
韩易直视着她澄净的明眸,“均均姑娘那日说了一些逆耳‘忠言’,事实上,有些话很不中听,也没人敢说给爷听,但某一些指控,对爷并不公平。”
“我的话无足轻重,中不中听、公不公平,也都是五天前的事了。”
“但爷受到的刺激……我必须承认,某方面而言,对爷似乎是有帮助的。”他凭心而论。
她莞尔一笑,“听来,‘某方面而言’你是认可的。”
他没否认,但表情更严肃,“却也让我更不忍心。”
她被搞胡涂了,收起笑意,“韩爷到底想说什么?”
“姑娘叫我韩易即可。”
“韩爷比我大吧,我今年十六——”见他点点头,她继续说:“我叫你韩大哥,你喊我均均,别姑娘姑娘叫,你的爷还叫我‘小村姑’呢。”她口气里还有那么点笑意。
他被她弄迷糊了,明明是个农家女,但大方的言行举止,还有如天仙的面容,真要打扮一番,送入皇宫,一点也不输任何妃子。
“爷很辛苦——”似乎要斟酌用字,他拧眉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爷在人生路上跌了一大跤,但他拥有的还是比寻常人多。”
“我的爷绝非因此怨天尤人,更不是无病呻吟,”胳臂往里弯,韩易的口气略显激动,但很快的平静下来,“抱歉。”
她摇摇头,“我也抱歉,我没有资格去说你的爷如何,毕竟我们是不同的人,过去不同、现在不同,未来也不同,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有个念头更加确定了,虽然从此以后,他得断了对她的欣赏与一丝丝的心动。
也许待他像亲兄弟的爷自己还没发觉,但他和爷是很相似的人,他知道爷对宋均均是印象深刻的,这么多年来,能入得他们主仆眼里的极少,爷的前未婚妻、现任弟媳是一个,现在,则多了一名偏乡僻壤的农家女……
“均均脸上究竟有什么,韩大哥看得好专注。”要不是已死了一回,沉稳不少,被韩易这般俊逸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视,她都要脸红心跳了。
他连忙收敛心神,“韩易失礼了,但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别庄,也许爷会恨我,但是,爷……请姑娘走一趟吧,有些话我也说不来。”
该怎么说他高贵无比的主子,一连几日嘴里叨念着的都是眼前这个美丽又勇敢的小小农家女?
“好吧,就走一趟,但有个条件。”
他蹙眉,在听完条件后,表情略显古怪,但毫不迟疑的点头,“没问题。”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留个纸条给我爹娘就走。”
下车,她越过曹彣,走进家中,写了张字条,告诉父母自己拿衣服去一趟龙泉别庄,要父母别担心后,这才步出门外,坐上马车离开。
第3章(2)
时隔五天,宋均均再度来到龙泉别庄,却没想到韩易要她看的会是眼前的惨状。
东大院寝房的雕刻花窗外,韩易带着她站在老榕树后方,透过花窗,她能清楚觑看屋里的状况。
唐绍羽身着一袭尊贵的黑色绣金袍服,但黑发微乱,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坐回椅子上,随即又以颤抖的双臂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的走了一步,但下一瞬间,他就失去气力,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她眉头一皱,一颗心也被狠狠的撞击了。
“皇城的金太医,还有很多大夫都跟爷说,他的双脚残了,再也不能站起来了,除非奇迹出现。”韩易慢慢的说出主子心里的痛,“所以,爷选择来到这偏僻别庄,但他不是要躲在这里过活,而是要在这里创造奇迹,如你看到的,这段日子的不服输,他硬是让自己站起来了。”
她静静的听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屋里的唐绍羽,他看来气色很差,也相当狼狈,步伐总是不稳,走两步就又摔倒,所以,乒乒乓乓声不断,此刻,他才走一步,就又跌撞上桌子,整个人摔在地上,他咬着牙,硬是再撑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两步,又往前扑倒——
看到这里,她鼻头一酸,喉头像是被什么梗住了。
“爷能走,但走不了几步,大夫们说了,就算有了奇迹可以走,也一定是个跛脚。”韩易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不忍。
她咬着下唇,眼眶微微红了。
“该死的,唐绍羽,你给我好好的走,连宋均均那个农家女都敢瞧不起你,你怎能还这么没出息!”唐绍羽跌坐在地上,突然气愤的握拳捶地,对着自己嘶吼。
宋均均眼中都闪动着泪光了,这一听一愣,不甘心又无奈的替自己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他已这么努力,那日我只是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才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我相信你是好意,但是,爷心里所受的伤,是你我无法体会的。”纵使他随主子经历这一切,其中的苦涩与挫败也只能感受几分。
她可以!她也经历过一次,而且,即使再努力、再勇敢,最后还是让有心人将命都夺走了,死得凄惨……
韩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泪光闪动的明眸让她看来楚楚动人。
他看着她,而她看的却是努力了几次,却再也无法从地上站起身来的唐绍羽,他那双黑眸里布满愤怒、忧郁、冰冷,好像每个人都跟他有仇——
“他出了什么意外?”她哽咽的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件事除非主子愿意说,其它人都不得多话,包括我在内。”因为事情的发生着实太过诡异了。
她点点头,泪水滚落眼眶。
此刻,唐绍羽以双手撑在地上,低垂着头,动也不动,蓦地,他发出痛苦的低吼,像只被困的野兽。
就是不肯放弃吗?看着看着,宋均均有了深深的愧疚,她几天前说的话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他的暴躁与不耐都是情有可原。
“你是为主子哭吗?”韩易是欣慰的,她是如此善良。
她有一点点尴尬,眨去泪水,“我觉得自己不应该,也欠他一个道歉,不过,韩大哥该先去阻止他,他会害自己受伤的。”
因为一直站不起来,唐绍羽沮丧的一把推翻桌子,杯盘乒乒乓乓碎裂一地。
“我明白,但等到声音静止了,爷唤我,我才可以进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爷不许我帮忙,更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爷有他的尊严与骄傲,在这个别庄里,只有我看得到,现在多了你。”
她看着唐绍羽咬着牙,拚命的让自己站起来,却失败了,衣袍勾到桌角,硬生生的撕裂了袖子,而他握紧拳头,接着一把扯下那只袖子,再度撑着身子起身——
原来,她每一次缝补的裂痕,都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与奋斗,泪水再度浸湿了她的眼眶,她很快的拭去泪水,“我要进去。”她不知道胸口颤动的心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到他身边帮忙。
“可是——”韩易迟疑了,虽然找她来正是有这样的念头,但就不知道主子的反应,会不会因此恨死他?
“韩大哥找我来不就是觉得我胆子够大,敢去指责——不,敢去开口说一些不能说的事?”
他困窘无言,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如此轻易的看穿他的用意。
“韩大哥先走吧,我也没能力伤害他,顶多只能以言语刺激他几下。”
“可是——”
“他一看到韩大哥,就知道是你带我来的,但只有我一个,我可以说是送衣服过来,听到这里‘锣鼓喧天’的,就好奇的进来瞧瞧。”
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美丽的笑脸,但像在回应她似的,房里先是传来砰地一声,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哐啷哐啷,两人的目光落入屋内,就见唐绍羽一次次摔得好不凄惨。
韩易双手倏地握拳,“我不忍看下去了,你进去吧。”
这正是让他下定决心要将她带到主子身边的主因,他不希望爷孤军奋战,但他是奴才,不能不听命,可是宋均均不是,而且她还有着他所佩服的大胆,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开。
她走到寝房门边,先拉开一条小缝窥视,拧眉看着摔倒在地却咬牙不吭一声的唐绍羽,看着他努力的撑起身子,再度爬起身来,她愈看莫名的愈觉得心痛,尤其那张俊脸上的神情,她知道他那是气自己的力不从心、气自己的笨拙、气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