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汉子斜着眼睛打量她,那张肥滋滋的脸笑得全挤在一起了。「俺就是王胖子,小姑娘找俺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家里没粮没米,爹娘让小娘子来给胖子当小姨子换点粮食啊?年纪小点儿没关系,王胖子别的没有,把妳养得白胖白胖那点儿本是却还是有的,嘻嘻嘻嘻!」
段柔微微蹙起眉。这人讲话粗俗就算了,偏偏那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灵机一动傻笑起来,用手一抹嘴,装出天真无邪的笑。她看来原本就比同年龄的女子还要稚幼,再这么一装,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傻丫头。
「王王王王大爷,我娘……娘要我来来来来兑兑兑……」
「兑银子是吧?」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王胖子满腔热血都给浇熄了,他不耐烦地伸出手,「拿了啥东西俺来瞧瞧。先说好,咱可不收什么破衣服、破鞋子,咱又不是开善堂的!」
「那那那那那……」她舌头打了七八个结巴,骨碌碌的眼睛往不掩住调皮的笑。
「唉唉唉唉唉!拿来吧妳,蠢丫头!」王胖子厌烦地瞧着她那淌着唾液的樱唇,忍不住叹口气道:「可惜啊,长得还不赖,偏偏是个傻子,现在仔细一看,嘴还有点儿歪呢!真是……咦……」
正嘟嚷着,低头一看傻丫头手上的金饰,他却结结实实楞了一下。这可不是凡品,两只小小的金蝶栖息在一片花瓣儿上头,金蝶约莫只有指甲片儿那么大,可是模样却是活灵活现,手工极为精巧细致。
这王胖子早年在京城里走动,是因为犯了事才不得不跑路回乡,也算是开过眼界的家伙,一看这金饰便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首饰。
「丫头,这玩意儿哪来的?」
看出王胖子惊诧的眼神,段柔大大地张着嘴儿,「那是娘娘娘……娘家爷爷给的……」说着又假哭了起来。「娘家爷爷死死死死死了……」
「别哭别哭,我没叫妳哭!快说,这东西妳家里还有没有?还有几样?」
段柔一个劲儿摇头,心下也有些急了。「兑兑兑……娘说要兑兑兑银子,你兑不兑?」
「兑!当然兑!说,妳要兑多少?」
这可真的把段柔给难倒了,她真不知道这小首饰可以兑多少银子。
王胖子眼中精光一闪,笑嘻嘻地掂了搪首饰。「这样吧,这玩意儿虽然小,可是手工可也精巧可爱,又看丫头可爱的样子顶合大爷胃口,大爷我就大发慈悲兑个十两银子给妳如何?」
「十两?」段柔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成,娘说要兑五十两,要……要请马马马要钱……」
「五十两……」王胖子微微瞇起眼。「那可不成,这小东西值不了那么许多钱,妳拿回去好了!」
段柔楞楞地望着王胖子,他真的把首饰还给她,还满不在乎地抖着腿儿。
或许单这一件首饰真的值不了那么多银两。段柔沮丧地低着头转身离开,躲到暗处悄悄地又把身上的荷包打开,又拣出一样首饰。
为了怕不够,这次她拣的是一条金玉珠串,上好美玉刻成镂空的玉珠,用金丝细细密密串在一块儿,可以勾在发簪上也可以串在腕际。这小玩意儿光是看着已经觉得赏心悦目,总该值钱了吧?
于是她低着头又踱回王胖子身边,悄悄地递出那一条金玉珠串。「再再再加上这个,五十两……娘说的。」
王胖子眼睛顿时为之一亮。这丫头片子来头不小,竟然有这上等玩意儿!别说五十两,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上百两也值得!但他还是装出懒洋洋的模样,摇摇头——这丫头是傻的,不拐她拐谁去?她身上说不定还有,非得全刮出来不可!
段柔原是假哭,但此时却忍不住真的哭出来。她呜呜咽咽地站在那儿犹豫半晌,正想转身离开,却发现王胖子眼角那丝狡狯光芒,段柔心中大叹自己果然是个傻丫头,险些被这狡猾的胖子给骗了。
「呜……呜呜呜……娘……娘说要五十两,娘说要是兑不到这些银两,叫我不许回家……呜呜呜,我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
王胖子冷眼望着她。直哭了快一刻钟,段柔做出绝望的表情,起身摇摇晃晃地甩头就走。
「喂喂喂!」王胖子连忙叫住她,「傻丫头,妳去哪儿?」
「回家去。」
「妳娘不是说没兑到银子不许回去?妳还得去找马要钱看病不是?」
「是啊,可是兑不到银子嘛!我饿了。」
王胖子眼中精芒一闪,说道:「这样吧,妳身上还有多少东西全给我,我兑给妳一百两银子,再请妳吃顿好的,妳说好不好?这样回去也不会挨打了,妳娘一定大大夸赞妳聪明伶俐。」
这王胖子果然没有良心,幸亏春樵子夫妇事先提醒过她,否则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段柔摇摇头,「就这两样了,这个小珠珠原先我想留着自己用的,我要留给自个儿当嫁妆!」说着露出大大的笑容,「现在你不要,我又可以留下来给自个儿当嫁妆了,做新嫁娘去别人家一样有好吃的!」
王胖子摇摇头,开始觉得厌烦。
跟这丫头说那么多做什么?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嘛!先兑给她,再派两个手下跟着她回去,到时候他们家有多少全给抢过来,再连现在兑给她的银两也一并抢了不就得了,何必多费唇舌!唯一可惜是要损失二十两,马要钱那家伙见面就要钱的……唉!不过看在这些玩意儿值不少银两,就当是工本费好了。
「好吧好吧,大爷我看着妳可怜,兑给妳啦!」
段柔大喜过望,却还是装出可惜的神态。「五十两啊?」
「对对对!五十两!快拿来吧妳!」
第十一章
春樵子夫妇说马大夫就住在离市集约莫半里路的一间宅子里,附近只有两三户人家,马大夫的屋子是最大的,很容易找。果然,她很快找到马大夫,他模样清癯满头银丝,穿着一身玄黑色长袍,手里跟春樵子一样提着根水烟,看上去倒不是很讨厌,说起话来慢吞吞的,收下银两便转身挥手叫她走。
「可是……」
「老朽会骑着驴儿尽快赶到,妳说的地方老朽知道,断不会误了姑娘的事。不过咱们话先说在前头,若那人在老朽抵达前便断了气儿,银两可是不退的。」
段柔无言地望着老人,深怕他光收钱却不肯医治边大哥。直到看到他慢吞吞地收拾了药箱,又从屋后牵出一头小驴,这才放心离开。
又赶了半天路,她觉得自己气力即将用尽,尽管陶源村就在不远处了,她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最糟的是,她发现有人正悄悄的跟踪自己。那个王胖子果然不安好心!她越走越是慌张,越走越是心急。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她?绝对不会是为了她身上的几两银子,难道……他们打算跟着她回到她住的地方抢夺其它的首饰?
如果让他们跟着她回去,那边大哥……这些人财迷心窍,为了银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绝不能领他们回去!
她往小路旁的树丛一闪,娇小的身子整个没入树丛间。跟踪的两个汉子果然直追上来,嘴里慌张地嚷着:
「人呢?怎么不见了?」
「快找找!千万不要让她给跑了!」
「王胖子说那丫头是傻的,真的是傻的吗?会不会被她发觉了啊?」
「嘘!别嚷嚷!包不准她还在附近。」
「要是还在附近岂不是更好,咱们直接押了她回去拿,省得鬼鬼祟祟挺麻烦的!」
「喂,可别瞎说,咱们怎么会干那种抢劫的勾当!傻姑娘需要银子,咱们只是做做好心,让她把所有首饰全拿出来兑银子,一件兑个十两,嘿嘿!」
「那傻姑娘我刚刚瞧了一眼,说真的,模样还挺娇嫩可爱的,不如咱们俩大爷好人做到底,好好的疼疼她,也给个十两银子,嘻嘻嘻嘻!」
越听越是心惊,段柔头皮不由得发麻,躲在树丛中的手脚抖个不停,无论阳光如何晒都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她怕极了……
「喂!小姑娘,别躲啦,咱们瞧见妳啦,乖乖自个儿出来吧!」
她不由得惊跳一下。这一跳,树丛晃动,那两人立刻发觉。
「在那儿!」
段柔吓得刷地起身,那两人瞧见她,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步一步地逼近。
「王胖子没说错,小丫头果然是傻的!你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姑娘啊,别怕,大爷很怜香惜玉的,哈哈哈哈!」
在那一刻,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把怀里揣着的剩银全往他们脸上扔去,同时用尽全力往他们身上猛然一撞,逃之夭夭。
「快追!」
「等!等等等等!银子!银子啊!先捡了银子!」
「别捡了,再捡人就跑了!」
「等等,银子啊!」
趁着他们两人在争论的时候,她拚了命的跑,这辈子她从来没这样拚了命地狂奔过。眼前起了黑雾,胸口剧烈疼痛得像是快炸开一样,但她还是不停地继续跑着跑着……
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边大哥!
他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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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好大一段路,整个陶源村都兜过大半圈了,她才喘吁吁地回到春樵子夫妇所住的地方。春樵子夫妇住在陶源村最深处,跟其他人家有一小段距离。她在屋外徘徊了好一阵子,希望能见到春樵子夫妻。有人在的话,那些匪徒应该不敢明目张胆来打劫吧?
天已经快黑了,屋内却没有春樵子夫妇的踪影,难道他们上山砍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吗?那谁来照顾边大哥呢?
绕到更后面她跟边承欢的小屋,屋内已经点上烛油,可见春樵子夫妇才出门不久。这种时候他们会去哪?她好焦急,已经一整天没见到边大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迟迟不敢进门,虽然已经好一会儿没见到那两个人,但她不敢肯定他们真的已经死心离开了,万一引狼入室……
「嘿嘿!逮着妳了!」
「这还抓不住!小姑娘狡猾得很,根本一点儿也不傻嘛!」
段柔的声音梗在喉问叫不出来,那两名匪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一左一右扯住她的手臂。
「快把东西拿出来!这就是妳家了吧?妳鬼鬼祟祟在这里不敢进去,是不是怕我们知道妳住在哪里?太迟了!快带我们进去!」
「妳不说大爷就押妳进去,把妳的衣服扒个精光,全身上下好好的搜搜!」
「哈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段柔吓得喘不过气来,死命挣扎着不愿意跟他们进去。这两个人要是见到重伤的边承欢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想都不敢想!
「救命!救命啊!」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是否会吵醒边大哥,她只希望村子里有人听到她的呼救声会前来搭救。
「嘿嘿!这种鸟地方哪来的人救妳?就算来了也只是半死半残的农夫罢了,咱两兄弟才不怕!」两名匪徒嘿嘿冷笑,不怀好意地拖着她往屋子里走。「进去!把东西一样一样好好交出来。大爷很懂得怜香惜玉——哇!」
他话还没说完,屋内突然飞出板凳,硬生生砸得他头破血流。
「谁?」另一名匪徒大惊失色,连忙抽出小刀往段柔的脖子上一架。「快出来!不许装神弄——唉啊!」
他的话也一样没说完,另外一把板凳又飞了出来,他虽然早有警戒,但伸手去挡的结果却是让手臂被凳子给敲断。
木门咿呀一声打开,高大的男子倚在门口,他双手抱胸冷冷望着来人,「不想死的话快点滚,否则下一次扔出来的就不是凳子而是刀子。」
两名匪徒面面相觑,恨恨地咽口唾液却不敢吭气。光是扔板凳已经把他们伤成这样,要是对方真的出毛他们岂不是连小命都没了?
「妳……你们记着,王胖子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恐吓的话一撂完,两个人随即拔腿狂奔,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而就在他们逃走的同时,倚在门口的人影也悄悄倒了下来。
「边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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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屋内气氛凝重,段柔忧心忡忡地紧守着榻前,春樵子夫妇也候在屋内,众人的眼光全都注视着不断沉吟的马大夫。
光是诊脉已经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只见他摇头晃脑不停地喃喃自语,时而睁开眼睛嘟囔两句、时而闭上眼睛哼哼哈哈,良久,他终于放下边承欢冰凉的手。「这位爷伤得不轻。」
春大婶儿给他急出好几条皱纹,一听他这么说,脸都绿了。「有眼睛的全都看得出来!昨儿个我就跟我当家的说这位爷伤得不轻,还用得着您马大夫——」
「别急别急。」马大夫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头上的伤、腿上的伤都好办,就是内伤不容易治。」
「内伤?」段柔急得六神无主。「还有内伤?」
「当然啦。这位爷是摔伤的吧?可摔得不轻,五脏六腑都损了,再加上他心中郁结难解……」马大夫望着段柔,「零零总总加起来,当然也就不容易治了。」
「不容易治可是还有得治?」春樵子摇摇头,「我说马要钱哪,都什么年头了,花二十两银子请你跑这一趟也够本了,何苦还要惊吓人家小姑娘?」
「嘿嘿。」马大夫不住地笑。「春老,您在这庄头也算是有名有姓的,您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啊!要是嫌弃我马某人医术不精——」
「马大夫!求求你!求你想法子救救我大哥!」段柔不等他话说完,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无论要多少银两您尽管说,小女子一定想办法给您凑齐,只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
「马要钱,你看到没有?人家小姑娘是求你救命!为了凑钱,今儿个还险些让王胖子的人给污辱了!你到底还有没有半点良心啊?」春大婶儿说着说着火气可就上来了,她从怀里掏出段柔刚刚交给她当成谢礼的三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摆,怒道:「吶!这儿有三十两银子,是咱们全部的家当了!一句话,你治还是不治?」
「大婶儿——」
「妳别说话,看看这没良心的大夫还有什么话好说!这些银两是妳用命换来的,我春大婶儿可是一个子儿也不敢收。」
「好好好!你们别闹了,不用火大也犯下着再磕头。」马大夫转个身,大大方方收下那三十两银子,继而嘻嘻一笑,「治!我当然治!我是大夫嘛!起来吧起来吧!不过呢,话一样要说在前头,未来三天这位爷能不能活过来,我马某人可不敢打包票,你们给多少银子我尽多少人事,倘若这三十两救不了他的性命,天底下也再没人能救他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