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不禁看傻了眼,相形之下自己岂是「庸脂俗粉」而已,简直是下等姿色!
「柔儿,这是我妹妹华焰。皇妹,快来见见我的好柔儿!」
「原来姐姐就是柔儿!我皇兄朝思暮想的全都是妳,即便妳已经在跟前了,心里却还是想着呢!」
华郡主微笑着坐下。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有股尊贵慑人的威严,跟平易近人的德孙全然不同,是一位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皇室公主。
段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跟德孙相处时并不觉得他是皇帝,但是见到了华郡主,她却浑身不自在起来,深深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眼下究竟是该行礼,还是落荒而逃?
还没想到该怎么做,身体却已经自动自发起身,仓皇间连凳子都翻倒在地。「郡……郡主万福……」
「快别这么多礼!华焰是我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须拘礼。」德孙忙着搀扶,华郡主却是掩着樱桃嘴儿笑了。
「听其他人说柔儿姐姐好大架子,连我皇帝哥哥也不放在眼里,此刻一见却不是这么回事儿,想来是那些人嘴舌太毒污蔑于妳,回头我让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段柔说不出话来。这位郡主话中有话,艳丽无双的脸蛋儿虽笑着,眼神却好冰冷。
「飞虎营统帅边将军到!」
段柔身子猛地一震,双手连忙扶住桌子,小脸霎时惨白。
她不懂得掩饰,来不及看德孙扭曲僵硬的脸,也来不及看华郡主轻轻上扬扯动冷笑的脸,她只猛然回头,望见那镌刻在心头令她日夜疼痛的身影缓缓走来。
像是一剂良药,也像是一剂毒药,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如此灿烂,仿若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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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要臣妹嫁给他?」华焰公主猛一咬牙,双眼精芒迸射。
德孙连忙陪笑,「边将军乃少年英豪,当年他在殿试中技压群雄是皇兄亲眼所见,实乃一代良将,皇妹嫁给他也不至于委屈了。」
「不至于委屈?」华焰微微瞇起眼,凤眼中净是冰霜之色。「皇兄,他是个跛子。」
「跛子也是国之栋梁,有何不可?」
一直以来,他与华焰这个妹妹并无兄妹之情,他们虽同父所生,却是异母兄妹。华焰乃正室夫人的爱女,自幼身上便有一股尊贵不可侵犯的威严;而他却只是身分低下的婢女所生。他们名为兄妹,但成长过程全然不同,一个是天,一个却是地。
「况且那是他新近受的伤,也是为了保护柔儿才受的伤,皇兄自会命御医好好医治,想必不久之后必会康复与常人无异。」
华焰银牙暗咬不再答话。德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无论她如何反抗,这桩婚事都已经定下了。他是天子,她只是他的妹妹,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说「长兄如父」,这件婚事她毫无置啄余地。
「皇妹……」
「若父亲大人还在,必不会让焰儿下嫁此人。」
德孙脸色一凛。他们的父亲当年如何以天地之别对待他们二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华焰说这句话是存心挑衅,但这只让他的心意更加坚定。
若非上一任的皇帝,也就是他们的皇伯父理宗无子,非立他为太子不可,那么他此刻的命运绝对比一般亲王的儿子还要不如!
华焰是亲王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他却是先天带有残疾的庶出之子,若不是命运之轮走岔了路子,此时此刻哪里轮得到他对她发号施令!
华焰微微昂起下颚,艳丽绝伦的脸蛋明显写着恨意,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讨厌我、恨我,父亲一死你就巴不得把我打入地狱!所以你现在选个跛子作我的夫婿,还要将我远放到你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对不对?」
德孙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原本应该口齿不清的他,说话突然变得流畅通顺了起来,「是啊,我是巴不得把妳流放到边疆去,但我不能,因为妳还是我妹妹。让妳嫁给边承欢已经算是礼遇妳了,若按照我原来的心意,是该把妳送到蒙古去和蕃。」
华焰娇艳的唇瓣紧紧抿着,冷冽的眼光笔直射进他的眼眸。「我诅咒你不得善终,皇帝这个位子你坐不了多久的!」
「就算这个位子我只坐到明天,妳的命运也已经没有机会改变,我亲爱的妹妹。」他冷笑,口齿伶俐不再隐藏。
对啊,他一直都在隐瞒,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口齿不清、思虑混沌,根本是个昏昧之人。若不是如此,他岂能安然活到今天?他们背地里说他是个残废,他岂会不知?这个妹妹如何瞧不起他,他又何尝不明白?他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让他们无还手之力的机会,而今机会终于来了!
远处的御花园里,久别的情人终于相逢,他们泪眼相对,默默无语。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就让边承欢娶一个艳胜桃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吧!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恐怖?
就让华焰嫁一个对她的绝世美貌永远不会心动的男人吧!还有什么手段比这更残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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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么走着,若无旁人。
御花园已经绕完一圈,还是相对无语。
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好想哭,却只能死命忍住眼泪,不能哭……会害死他;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太监、宫女们随侍在侧,虽然他们全都低着头、弯着腰,但却是耳聪目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上达天听。
终于走回微风阁,皇帝跟华焰公主都还等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仿佛还可以继续这样一直等下去。
边承欢终于在绿竹下停住脚步,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彼此都知道再也没有机会,已经永远错身而过了。
「熊大哥……」
「我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
当晚他连夜拼死的希望能赶上军队,却还是来不及;回到京城飞虎营,熊定邦已经在他的房里候着等死。
「那不是他的错。」低着头,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扑簌簌无法停歇。「是我不好……」
「妳没有不好,春樵子他们……都很感谢妳。」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边承欢抬起头仰望着天,温热的液体只能往肚子里吞。
好悲伤啊,却连大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有。心头有无数的苦、无尽的委屈,这种锥心之痛到底几时才会停止?
段柔死命咬着唇,口中已经尝到血腥味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她不能……她没办法再这样过下去了!双手紧紧握着拳,感觉指甲锐利地刺穿了皮肤,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吋肌肤都被狠狠撕开,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以为她可以,但她错了,她承受不了啊!
「我……好痛……」咬着牙,她忍着泪低语,破碎的声音让边承欢紧紧闳上眼睛。
「忘了吧。」他只能这么轻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不行……不行……」
「可以的,妳还有好长的人生要走,一定要忘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也答应过不做傻事,可是她还是做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能怨谁?
段柔颤抖着几乎支撑不了自己的身子,泪水依然奔流着,已经无暇他顾,索性蹲下身子。
「柔妃!」远远的,微风阁里的德孙立刻开口呼唤,飞也似地赶到她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叫太医!」
「我没事……没事……」
宫女们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微风阁。其实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扑到边承欢怀里哭个痛快啊!
「唉,瞧妳这身子骨,多吹一点风就不成了,真是!」
「我没事,给我一杯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喝酒的机会多得是,等边将军与皇妹成亲的那天,妳才要好好的敬他几杯酒,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宫女端给她的玉杯匡啷落地。
段柔错愕地抬起泪眼。她从德孙的眼里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温柔,只看到一双冷冷的墨瞳,他,正笑着呢。
「为了感谢边将军对爱妃的救命之恩,我决定将华焰妹妹许他为妻,几天之后他就是驸马爷了。」
段柔听不到德孙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抬起眼望着边承欢,而他惨白着脸,喃喃自语似地说着:「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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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是不明白,无论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朕也会亲自爬上天给妳摘下来,为什么妳还是这么冷淡?朕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地方不好?为何爱妃的心如此难以捉摸?」
斜躺在榻上,她只是一径的流泪,心已经麻木不痛了,为何泪水还是流个不停?面对德孙责难的眼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是个好人吧?对自己万般温柔,可惜她只能对他抱歉,感激他的错爱。
「边承欢有什么好?」德孙恼怒说道:「他今夜就要与华焰成亲,若他真心爱妳,就应该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成全你们!可是他没有,他乖乖的娶了华焰,这样的男人值得妳为他肝肠寸断吗?」
段柔别开脸。他不明白的,没有人会明白,边大哥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死心断念,为了让她留在皇帝身边好好活下去,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另娶他人!
她宁愿他不要这么做,但她知道那是他的爱,那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付出的——选择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只求她活下去!可是她不能啊,没了心的人要怎么沼?
「妳说说话,什么都好,妳怪我、怨我?妳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怨妳与边承欢私奔,不怪妳对别的男人芳心暗许,我只要妳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我也会同等待妳。古今多少帝王,谁能做此承诺?这样对妳还不够吗?」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可是连这点要求也好难
「喝一口汤,只要一口。」宫女捧来鸡汤,德孙亲手端到她面前一脸哀求。「就当是朕求妳了,只要一口就好。」
摇摇头,她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咬着牙,德孙紧紧抿着唇怒视她,忽地将瓷盅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旁边的人全都惊吓地跪趴在地。
德孙猛然拂袖起身。「妳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日与朕结为连理共享天下,另外一个……」薄唇一抿,冷冷开口:「另一个是明日喝下朕所赐的御酒。」
「皇上!」段家老太君与段夫人哭倒在地,匍匐着上前拉住龙袍哭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饶了柔儿,民妇一定好好规劝她,求皇上收回成命!」
德孙无情的眼光冷冷扫过她们哀戚的脸。「君无戏言,朕又何尝愿意如此?」回头看一眼段柔槁木死灰的神色,他心一横转头便走。
「明日卯时,不是凤冠霞帔便是鸩酒一杯,你们看着办吧!」
「皇上!」段氏家人哭天抢地,但却什么也不能挽回。
德孙前脚刚走,段家老太君便哭着扑到床沿,「我的好柔儿、乖柔儿,听祖奶奶的话,别再倔了!妳这样……这样看得祖奶奶好心疼哪!」
段家老太君哭红了双眼,搂着气息奄奄的曾孙女。她老泪纵横,心头有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来劝她。她的曾孙女儿是她的命根,看着她如此折磨自己,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
「他……来了么?」段柔喃喃自语似地微睁双眼,空洞的眸子呆滞地凝视着皇宫内碧丽堂皇的天花板,那里也有一条龙,是他们相识时的龙吗?
「他不会来的……」
「他会来,他许过我的,他一定会来……」
「三妹,妳别再傻了,边承欢永远都不会来了!刚刚皇帝说的妳没听见吗?他娶亲了!娶的是圣上的亲妹子!此时此刻人家已经洞房了!」
「段秀!」段家老太君恼怒地回头,「妳瞎说些什么!」
「是么……唉……边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祖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说?您瞧瞧三妹的样子,她快死啦!眼下不死,明日也要死!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就是需要有人告诉她,好让她清醒!」
「段秀!」段夫人连忙起身拦阻。「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要说!我偏要说!三妹,妳再不醒过来,咱们段家上下数百条性命全都要死在妳手里了!妳不爱皇帝是妳的事,为何要牵连我们?妳瞧不见皇帝待妳有多好吗?他帮妳盖宫廷、帮妳造花园,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看妳一笑!妳为什么那么死心眼?边承欢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武官,他已经娶了华焰公主,人家成亲了成亲了!妳还要怎么样?」
她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能不能让她安静?好吵!咦?耳边怎么会响起锣乐声?那天在陶源村,春大婶儿开开心心地告诉她,他们从邻村请来会吹奏喜乐的锣鼓手,很快便到了!
是那些人来了吗?要为她跟边大哥演奏祝贺。堂前红烛摇曳,厅外锣鼓喧天……
鲜血从她的口中汩汩流出,因为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好流血了。她呆滞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那条龙,真希望……真希望当初她真的飞去了远方,飞去那不知名的地方……
「柔儿啊!我的好柔儿!来人哪!快来人!快叫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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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将到,暗夜未尽,微风阁中却已经异常忙碌。
天空泛着灰,几丝红霓几不可见地散布在天上。
往来的宫女们忙碌地将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一匣一匣的珠宝装饰、锦罗彩缎全送进那间屋子里;而那里正红烛摇曳,笑语盈盈,只见满室异香缭绕,奇珍异宝灿然生辉。
这是皇上与柔妃的大好日子,也是史无前例的婚礼。过去皇上除了大婚之外,另外赐封妃子是不需要有其它典礼的,皇上对柔妃的痴心深情可见一斑。
光亮铜镜前的女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模样如同槁木死灰,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她宁愿不要什么典礼,宁愿这一切都只是恶梦一场,可是眼前这梦幻的一切却真实得叫她的心不断淌血。
人当真不能胡乱许愿,当日在陶源村她说多么希望太祖奶奶跟爹娘都能在场,如今他们真的全都围绕在她身边,只是却没有了边承欢,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