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璟额头上的汗已经密布如雨,连忙拽紧了孙老夫人,匆匆告辞后落荒而逃。
第十一章 圣旨带来好消息(2)
送走了传旨太监一行人,大厅里顿时清静下来,三口互相看看,姚氏拐了拐孙邈的胳臂,「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和那位国师大人有这般交情?」
孙邈还没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傻乎乎的搔头。「我也不知道。」
姚氏俏眼一瞪,又想到女儿挨了那一棍,连忙想把她带回屋里看个究竟,确认到底伤到了哪里,要是落下个什么内伤就不好了。
哪里知道今日的事还没了,尚未回屋,顺天府府尹的管家就提着礼品、各色锦缎和雕花盒子前来拜会,还把那日动手的捕快们也一并带来,说是锦衣卫已经查明真相,捕快擅自收受人家钱财,竟拿府中公子做筏子,扰了铺子的生意,为了弥补日前的莽撞和药铺的损失,府尹命他送些年货和礼品过来,让孙拂别放在心上。
既然有心赔罪和解,孙拂想着她和娘还要在京里把生意做下去,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便客气的把礼收下,将人送走了。
姚氏总算把孙拂拉进屋子,褪下她的衣物,发现肩头一大块的瘀紫青黄,心疼得叫人去拿药酒,又去请大夫,大夫赶来看过确认无碍,留下一瓶推拿的药酒,把大夫送走后,姚氏亲手帮孙拂将肩上的瘀青慢推开。
「娘,疼……」她不顾形象的咬着被子,泪眼汪汪。
「知道疼,刚才那会还不要命的扑过来,那个老虔婆要是下手没个轻重,把你伤了该如何是好?」姚氏叹气。
「我宁可挨她打,也不想娘有任何差错。」
姚氏又重重再叹了口气。「别怪娘揉得太大力,不使劲揉开,疼归疼,总比在床上躺半个月好吧?」为了转移孙拂的疼痛,姚氏手下使劲的同时不忘问起东园和铺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拂详细的把孙信如何收买顺天府的捕快来药铺找事,诬赖药铺的药让人吃出疹子来,结果恰逢锦衣卫巡街,制服那些捕快,捕快当场供出孙信,这才生出了今天这许多事来。
「那国师大人又是怎么回事?」姚氏在生意上是何等精明的人,不会忘了这一茬。
「女儿以前帮过那位谢大人一点小忙,凑巧那天他也在场,而那锦衣卫指挥使罗大人与谢大人也是识得的。」
「没有别的了?」是凑巧吗?抑或是她多心了?
「您觉得应该有什么别的?」孙拂佯装不懂。
姚氏看她脸色不似作假,「为了一点小生意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娘看着那铺子你还是不要去了。」
孙拂却不依了,「哪能因为这样就因噎废食,做生意也不可能一帆风顺,挂无事牌,要是生这么点风波就退却,岂不是正中东园那边的下怀?」
「说来说去都是东园那群人惹的祸,一等你爹拿到告书,咱们全家就搬到大兴去住,大兴和保定还更近了些,往后你要回娘家就更方便了。」一提到女儿的亲事,她又是喜又是心酸,女儿娇养了十几年,一下就要是别人家的了。
孙拂欲言又止,她该怎么把姚拓在外头养了外室的事「婉转」的提点一下她娘,琢磨了又琢磨,她最后爱娇的搂着姚氏的臂弯,头倚在她肩上,慢吞吞的说道:「娘啊,要是……我是说……要是我和姚表哥的亲事有了变化,您会难过失望吗?」
「为什么这么说?」姚氏不明所以,挑起一边的柳叶眉。女儿对这门亲事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恶意见,老实说她也看得出来这对年轻人并没有她想像中的亲热,本来还想着等结了婚,小俩口多了时间相处,感情自然会培养出来,但要是没有事情发生,女儿是不可能这么说的。
都说知女莫若母,姚氏虽然没猜中却不远矣。
「我只是问一问,没别的意思。」两辈子以来她还是对撒谎这件事不熟练,当坏人果然也是需要实力的。
「乖女儿,当初给你定下这门亲事虽说娘是自私了点,心想你嫁到保定有人看顾,娘也能时刻盯着,遇到事情还有你外祖母能替你出头,要是你嫁到别人家,爹娘便有许多照看不到的地方,娘放不下心。」姚氏摩拿着孙拂细致粉嫩的脸颊,温柔中又加重了语气。
「但是,娘终归希望你嫁过去以后能过得顺心快乐,倘若这个前提没有了,外祖家什么的也无须顾忌,咱们就换人,我的女儿这么好,还怕没人要吗?」
孙拂轻轻蹭了蹭姚氏的肩,姚氏现在是孕妇,她还真不敢使劲把全身的力量用上去,轻轻的搂抱,充满了不言而喻的浓厚感情。
娘亲万事替她打算设想,能有这样的家人,是她两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了。
「娘,我有没有跟您说过我爱您?」还有对不起,她和姚表哥这件亲事注定是要吹了的。
姚氏万般受用,佯装绷着脸却怎么也绷不住,「你这孩子今儿个是嘴抹了蜜,来灌老娘迷汤,是缺钱花用了还是在外头看中什么,让我给你掏钱?」
「娘,我不来了……」
姚氏大笑出声。
「小姐,秋水来请罪了。」守在外头的三生敲门进来,脸色不怎么好。
「跟她说我没事,让她不用挂怀。」
三生撇嘴。「还吹牛呢,说什么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结果连老夫人一拐杖都没替小姐挡住,她好意思?」
「事出突然,也别太苛求。」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件事孙拂还真的不怪秋水。
「小姐,您就是太过心善!」三生愤愤不平的出去把孙拂的话转告给秋水。秋水听完,在外头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退下去了。
只是经过这件事,秋水的心态丕变,往后尽心尽力保护孙拂,再无一丝差错。
「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会武功的丫头,我怎么不知道?」姚氏问道。女儿打理生意也才多久,不止认识了许多人,还知道身边要放个护卫,她这当娘的事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幸好女儿有先见之明,要不然这回真的就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姚氏果然被她带开,没再往秋水身上钻研,女儿大了,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她这当娘的难免在心里唏嘘了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孙邈听说女儿无碍,也放下惦记的心,只是他对东园的人难免还怀抱一点感情,眼神直往那边飘。
姚氏最见不得他这德性,一个剪刀手扭了他耳朵,狠狠警告,「这话老娘我就说一遍,你还对那家人依依不舍,西园这锅饭你也别吃了,往后只有我和女儿过,你就回你的东园去吧。」
「我是想着娘不分轻重打了阿拂,心里不知道有没有些许愧疚?」
姚氏翻了个大白眼。「你没药医了。」
这晚,为了庆祝孙邈出仕,姚氏大方的从聚德楼叫了五桌席面,一桌坐着自家三口,四桌赏给了下面的人,一家人浅尝即止的喝了点果子酒,毕竟姚氏有孕,孙拂带伤,不宜喝烈酒,但下人没这忌讳,整个西园喝得东倒西歪,其乐融融。
腊月二十七,闲下来的孙拂带着一众丫头扫室糊棚旧换新,贴宜春,这「贴」字说的就是剪窗花。
换过了窗上的高粱纸,贴上五福捧寿、连年如意寓意吉祥的窗花,她也抓着判官笔一连写了十几个福字,那些福字都盈满福气,隐隐发着金光,她交由丫头们贴到院子的各个角落,这一贴上去,年味越发浓郁了。
就连秋水也意思意思的剪了个倒春字。
小姑娘忙得热络,孙邈和姚氏这边也没闲着,自从孙邈任大兴县令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本来不怎么走动的人家,士商名流借着送年礼的由头,纷纷上门,旁敲侧击孙家大房和国师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否能为之引荐?
西园这边年礼收到手软,还解释不来他们和国师谢隐什么关系都没有,总不能说他这县令是靠女儿那点关系谋来的,只能打哈哈过去。
有些人能理解,不能理解的出了门埋怨几句,但是心里也明白,关系要是这么好攀,还不如往后有机会和孙邈多来往才是。
送走不知第几批的客人,姚府的人来送年礼了,姚府的年礼往年送得早,今年却迟了。
姚府可是姚氏的娘家人,腰再酸也得打起精神应付,只是孙邈不免要心疼了。
孙拂听到小丫头阿莞来报,说亲家舅母和姑爷来了,心里便有了数。
她也不急,继续做手上的事,果然不消多久,阿莞又来传话,说姚氏让她去一趟大厅。孙拂慢条斯理的换了衣裳,带着秋水和三生去了,显然她爹娘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姚家舅母,也就是姚拓的亲娘冯氏,穿了件酒红色纬丝烂边的厚袄子,外头罩着妆花缎灰鼠披风,头上围着攒珠勒子,大红的银鼠皮裙,白净丰腆,一双柳叶眉衬得额骨微高。
姚拓中等个子,眼睛细长明亮,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些阴沉,笑容明朗的时候倒是英挺。
姚氏在家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姚江是老二,经年跟着商船到处跑,因此二房的大小事几乎都是由冯氏在一手操持。
孙拂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娘的脸色不是太好,还颇有意味的瞄了她一眼,想来她娘是品出之前和她那番对话的涵义了。
她暗自在心里扮了个鬼脸,冯氏见到她,直接过来拉着她的手,也不让她请安行礼,模样亲热。
「唉哟,拂姐儿真是越来越水灵了,都怪我们家阿拓没那福气——」她还要打悲情牌,哪里知道始终捧着茶盏、一口茶也没喝的姚拓打断了她的开场白。
「娘,您让我自己跟她说吧。」
冯氏眼珠一转,她那大姑子是块难啃的骨头,可这丫头片子还不容易说服吗?
「这样呀,你可要好好的跟拂姐儿说,别置气。」冯氏私心不想弄砸这门亲,亲上加亲是一回事,大姑子就这么个独生女,到时候嫁妆会少吗?
当年大姑子的陪嫁说得上是十里红妆,如今把女儿嫁回娘家,能拿出手的就更多了,以前的陪嫁到时候都能跟着回来,体面又好看,她这婆母站出去腰杆子都挺直了三分,银子嘛,多多益善。
就算婆母骂她眼皮子浅又如何?这个丫头听说是个大手大脚的,到时候想从她手里箍出些什么来使,不就多了个想伸手就能伸手的小金库?
她满心都打算好了,连好日子都看好了,哪里知道自家这浑小子居然冒出了私生子。要她说一个乡下女子有什么打紧,去母留子,简单得很,可阿拓这小子偏偏犯了捧,说什么都要当着孙拂的面讲清楚不可。
冯氏在大厅里喝着武夷山的大红袍,吃着稻香斋买来的奶皮饼,又吃了块蜂糕,就连薄脆饼也吃了几块,京里的东西果然不一样,数数薄胎白瓷盘子里就放了十二块的糕点,不带重复的,都说大姑子嫁过来不得婆母的心,但现在这种少了婆母侍候、妯娌耍心眼的日子,也不是谁都盼得来的……
第十二章 向姚家退亲(1)
出去说话的孙拂和姚拓走得也不远,就在大厅外的园子里,秋水和三生守在太湖石的小桥流水处,远远看着。
「表哥有话就说吧。」孙拂姿态平和温润,她对姚拓没有任何好恶,对这门亲事也没有任何想法,纯粹是父母之命,既然他有话要说,那就听听这男人能说出什么来。
记忆里这位表哥不喜欢她,从小便是,小时候她随姚氏回外祖家探亲,姚拓从不与她们一起,逼不得已非要一起聚会,他也总是一堆借口,早早离去,这样一点交集也没有的人居然点头答应娶她,外祖母到底是怎么逼迫他的?
姚拓是家中长子,舅父对他的期望比其他表兄弟们都大,外祖母偏宠她娘这出嫁女,爱屋及乌,便想把她这外孙女娶回家,只是姚拓的意愿呢?有没有人问过他?
定下婚事后他别说主动上门了,就算进京,也是为了商号的事情,逼不得已非过来不可的话,了不起在前院坐坐,和她连个招呼也不打。
然而这些也合乎世俗礼仪,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未婚夫妻直到成亲才见面的不是没有,他们之间只是多了层表哥与表妹的关系而已。
老实说姚拓不喜欢她她能理解,她的名声在京城实在不好,除了她自己作死,孙默娘姊妹不遗余力的败坏也增加不少可信度。
上辈子姚拓因为魏齐主动退了婚事,委屈过他一回,这回呢?多出了个宋芸娘,他们之间算是打平了。
「我听芸娘说你们打过照面了。」姚拓提起宋芸娘的名字不自觉带着暖意。
「表哥想说什么呢?有话直说吧,我听着呢。」大冷天的在外头说话,速战速决为上,铺陈什么都还真不必了。
姚拓居高临下俯视孙拂,眼中带着探究,方才他在大厅只想着见了她要怎么措词,压根没注意她的打扮如何。
少女的个子不高,大约与他的眼睛齐平,眉目动人,以前印象中的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是金饰,闪花人眼。但这回典雅又别致的垂云髻上不再是俗艳的金饰,就簪了根式样简单的缠枝花蝶步摇固定,垂下的流苏是成串的粉色晶珠,贵重不显眼,低调却奢华,身上一身嫩青绣海棠花缎面百合薄袄裙,裙袜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实在美丽极了。
俏生生站着不言语的孙拂陌生得紧,以前的她总是穿着鲜艳的衣裳并戴上那些俗艳的金灿灿首饰,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女儿,更像一个活动的珠宝匣子。
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发髻小巧而精致,配那一身的嫩青居然显得十分端庄,身子站得笔直宛如坚韧的垂柳,一字一句慢悠悠的,气度沉稳,彷佛是掌家多年的高门宗妇。
「我心悦芸娘,想抬她进门。」
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可惜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要成全他们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她对这位表哥谈不上有感情,更没有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恭喜表哥,宋姑娘与表哥郎才女貌,很是匹配。」她的语气沉静而稳重,口气真挚。
姚拓没想到孙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反话?可看着又不像。
「你我婚约还是算数的,芸娘说她不求名分愿意做小,只求在我身边就好。」姚拓双眼定定的看着孙拂,神情难掩激动。
「我愚鲁,不明白表哥的意思。」两情相悦的男女,却碍于她这根棒打鸳鸳的棒子,不得不委曲求全来求她点头,好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