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没错,柳庄主,就让丫鬟们留在院里吧。”
沉七说那话像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留下似的,若不是她真的讨厌那样的场合,早就赌气留下了。
柳熙斐知她不爱这种场合,仅从车上取下一件白毛衣裘裹着她,柔声要她自个儿小心,吩咐冬秀好生照料着,这才随看傻眼的沉七离开。
目送少主与沉七离去后,她开口问身旁的冬秀:
“冬秀,你瞧这沉七如何?”那唯唯诺诺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胆参与当年灭门案的样子。
“不成气候。”冬秀淡声回道。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哪……”连冬秀也这么觉得,那沉七肯定不是个角色。
由着初次到访的客人自由在府邸来去,若不是极有自信来人不会作乱,就是极端愚昧,从沉七完全认不出她为柳庄四使之一,全心专注于少主身上,恐怕是属于后者了。
啧啧,一派掌门若是连识人之能都没有,也就不必担心他日后会成为柳庄的威胁了。她就算原本对沉七存有一点疑虑,担心他会是个劲敌,也在见到本人后完全不担心了。
即使柳庄以布坊织绣起家,也不代表柳庄下人可穿着这样价值不菲的衣裳吧。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深红锈金锦衣,与少主方才套在她身上的雪白貂皮华裘。这样的华贵衣裳怎么可能人人穿得起呢?
她随即侧首看了一下冬秀的衣着,唔,也是一身白色锦锻劲装,毕竟是喜苑的大丫环,少主大方得很,莫怪沉七认不出她们的差别了。
少主这一连串铲除与灭门案有关联的门派的计划,也只求找出当年的主谋;毕竟当年事情发生得太快,压根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般人都会想弄个明白的。
而之所以只求主谋,不对其他杂门小派赶尽杀绝,仅略施小惩或警告的原因是——一个会任由贪婪主宰脑袋的人,今日不除,他日也将败在自己手上,如此一来,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也因此,这些年来虽查获不少相关人士,但皆未有什么大动作。当然,这与她坚持不主张血债血还不无关系。
如今沉七有眼无珠到将她视为柳庄一名小丫鬟,倒也省事许多。
只不过……她摸摸自己的脸颊,自己真的是丫鬟脸吗?
虽然比不上少主与花珏的俊美容貌,可她自认为还算甜美呀,怎么人人尽当她是一名丫鬟呢?
上次在月牙客栈好像也被当成丫鬟……
她忍不住好奇问道:“冬秀,我当真长得一张丫鬟脸吗?”
“还好。”冬秀还是一贯恭谨却冷淡的回答。
“……”这样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她瞪着冬秀,见她毫无反应,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冬秀,你要安慰我也该有诚意一点。”
“……”又是一阵静默。
算了,她将一切归到少主与花珏身上,一定是与他们一同出现才会这样,不论是谁与他们站在一块儿都会相形失色的。
而后,很乐观、也很无所谓的,不再探究这件事。
总之,沉七肯定不会是当年的主谋。
既然如此,这样的小角色遇上少主的才智也就无须她担心了。
她与冬秀漫步在沉雪派的花园里,欣赏着冬日的美景。
沉雪派一如其名,在这冷冷冬日飘着细雪,倒也有番柔美的景致。
“冬秀,你瞧这雪景如何?很美吧?很美吧?”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冬秀,只希望由这番美丽景色引出冬秀少之又少的话语。
不解主子过分期待的晶亮目光,她奇怪的看了喜容一眼,再次淡声道:
“还好。”
不就是下雪罢了,还能如何?
“……”喜容再次瞪着冬秀,过了一会儿才僵着嗓问道:“冬秀,照你的回答反推,莫非你刚刚连个安慰都不是?”
刚刚问她自己是不是丫鬟脸,她也回答还好,还当她是安慰呢,原来只是……
她瞪着冬秀,企图挖出一句否认或辩解的话。
“……”而冬秀只是以黝黑清澄的眸子注视着她。
好吧,瞪人这件事她从来没赢过,之前输少主,还只当少主非一般常人,原来是她自己太弱,连冬秀都赢不了……
放弃与冬秀对看,她乖乖的移开目光,专心地欣赏沉雪派的一草一木。
“变态柳庄不得了,少主亲人乐陶陶,喜容如今真烦恼,这么下去如何是好……”无聊的編著打油诗,她惬意的浏览沉雪派的花园。
没想到沉七这老头虽没有识人之能,品味倒是不俗,这沉雪派种植的花草四季皆有,而正值冬季的现在,梅花正盛,她好玩的拾起地上一片落梅花瓣玩弄。
像是想到什么,她回首眯眼盯着冬秀,“冬秀,日前在布坊门口你是不是有偷笑?”
那日少主不明不白的亲了她,众人顿时傻眼,而后除了辛管事略显尴尬的转头假装没看到外,一直到出发前她还被李大娘、凤大姐一群人缠得无法动弹。
若不是最后少主出手救她,她恐怕就像羊人虎口般,逃不出众人的逼问。
不过话说回来,推她入这虎口的也是少主。
然后,她依稀彷佛似乎瞧见刚买回一辆马车的冬秀眼里闪着笑意……不,那时她嘴角根本已扬起了,冬秀果然有笑!
“没有。”冬秀依旧是一贯冷淡回道。
她是光明正大的笑。
“是吗?”她怀疑的将眼儿眯得更细。冬秀回答得这么笃定,莫非是她看错了?
罢了罢了,当日取笑她的还缺冬秀一人吗?
那时她几乎是逃难般的躲上马车,一直到启程,都还听到风大姐玩笑似的喊:
“庄主夫人,一路小心哪!”
这样放肆的话语,少主竟也不制止。她轻捣住羞红的双颊。
与少主一起,她都要忘记自己的脸蛋原本是什么颜色了,一天到晚被他害得红透透的。
在外头待久了,寒意不知不觉沁人肤内,她顺手拉起白貂裘的帽子罩住自己的脑袋;帽缘经由喜苑里的春桃丫头的巧手缝上兔毛,既美观又保暖。
也因这一身雪白,衬得她的小脸更加通红。在她打了个喷嚏后,冬秀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小姐,要不要进屋内?”
“也好。”是真的有些冷意了。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一旦病倒,累着的是照顾她的旁人,自己也难受。
喜容缓步与冬秀走回少主所在的花厅避寒取暖。
而原本缓慢悠闲的脚步,在她们逐渐靠近大厅,又眼尖的看到沉家小姐主动对少主投怀送抱的画面后,立即自动加快,简直是小跑步了。
“可恶!可恶!可恶!”少主为什么不推开她?
喜容觉得自己腹内窜起一把火,熊熊的燃烧着,那一把火灼烫得连这一地的雪都能融掉了。
怪不得沉七打从他们一行人进入沉雪派后就兴匆匆的领着少主人厅,听及她要求自己一人离开,也同意让她自由闲逛,急着将她们打发的原因,原来就是推销自己的女儿!
怪不得沉七会开开心心的任她们区区柳庄“丫鬟”在他家花园畅行无阻,原来打得就是“买女求荣”的主意!
在这样满腹歪邪的心思下,当然不会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着,当然只当她是普通丫鬟。
眼见沉西绣不只巴着少主,还不知羞地将朱唇贴上少主的脸,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火冒三丈,喜容冲进沉雪派大厅,准备阻止沉西绣“袭击”她的少主。
这沉家人是不知道何谓衿持、何谓廉耻吗?可恶!可恶!
“喜容?”柳熙斐讶道。
原本要技巧性的避开沉西绣,一如往常遇到主动豪放女子那般,但眼见喜容突然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忽地一怔,反而让沉西绣夺得一吻。
“少主!”喜容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火更炽,冲天怒火巴不得烧掉沉雪派这该死的淫乱派!
她拉过柳熙斐,转头对着沉西绣怒道:
“沉雪派缺男人缺到需要这般主动吗?”她这根本是倒贴了!
“啪!”柳家大小姐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巴掌。
“你是什么东西!”
“沉姑娘!”来不及阻止的柳熙斐怒斥道,赶紧拉回喜容瞧瞧伤势。
沉西绣见状更是毫不留情地道:
“哼!不过是个小丫鬟,区区个耳光,柳庄主你做什么这么在意?噗呜!”
愕然发现自己竟发出这样丢人的叫声,沉西绣随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尖叫:“啊——呜呜噗,怎么会噗这样?呜,爹噗,快救噗救女儿噗噗啊噗……呜呜……”
原本气势凌人的娇纵模样瞬间哭成了泪人儿。
“哼哼!沉西绣,我用“明猪有泪”回敬你这巴掌,虽然用在你身上是浪费了点,但我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原本埋在柳熙斐怀里的喜容,闻声探出已经红肿的小脸,得意地对着沉西绣笑道。
“毒?姑娘是花使?”在一旁的沉七惊叫道。但、但传言中花使不是美若天仙的绝色佳人?
可眼前这小姑娘,顶多、顶多称得上娇俏可爱,离国色天香可还有一大段差距啊……
见他一脸惊讶,喜容脸色又是一沉。
真是抱歉喔,她喜容貌不出众、面若无盐哪,污了花使的美名呢!不过这老头还真的是无识人之明,怎么谁不猜,偏偏猜是花珏呢?
一想到这两人仗着沉西绣颇有几分姿色,方才竟对少主做出那般举止,喜容稍微消退的火气又猛烈地燃烧起来。
不过不待她发作,身旁男人早先一步出声:“沉老,今日柳庄本是带着诚意前来,不料贵派的意愿似乎不大,为此在下深表遗憾,既然贵派不欢迎,就此拜别告辞。”
他匆匆告别,急着带喜容回去详查伤势。
沉七眼见原本即将谈成的亲事——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就要化为泡影了,顾不得自己的女儿,他赶紧出声留人。“柳庄主,小女愚昧,还请见谅!请留步啊!”
他不想与柳庄交恶啊!谁不知道柳庄如今势力渐大,再怎么笨的人都明白不该与之作对的道理。
无视沉七在后面苦追,柳熙斐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喜容身上,见她的左颊又红又肿,目光陡寒。
“沉掌门,这沉雪派在不是万万不可能留下了,今日沉雪派欺我柳庄人的帐,咱们改日再算,告辞!”他沉声道,而后搂着喜容头也不回的离去。
“噗噗等等呜噗给我解药噗噗……”沉西绣亦在沉七后头苦追,她可不想这样过一生啊!
听到她的叫声,喜容正要回个几句话,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回他坚实的胸膛中,柳熙斐用力的搂着她的肩,踩在地上的脚步又快又沉。
糟糕!少主该不会生气了吧?
第五章
刚刚少主细细的为她抹上化瘀膏,再仔细的检查她除了那一巴掌外是否有其它的外伤后,就不发一语,偶尔盯着她若有所思。
“少主……我……”她红肿着脸唤道。
她真的不是故意破坏此行与沉雪派的正事的!
她知道少主对于当年仇家若不是除之后快就是与之交好,与这些门派交好除了对柳庄壮大有利,更可以藉机从中查探当年的主谋。
少主既答应她不轻取人命,此行必定是后者。
她怯怯地望着少主。从刚刚他就面无表情的,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一双黝黑的眸子像是期待她说些什么似的。
到底是什么呢?她不解。
打从离开沉雪派,少主就让冬秀骑他的马,而他则与自己一同进人马车。
平日少主总是骑马的,今日怎么会跟她挤这车厢呢?
虽然冬秀挑的马车宽敞得很,再多挤几个人也无妨,可少主一直盯着她看很奇怪哪!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劈哩啪啦的说:
“少主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破坏咱们与沉雪派的关系的,今日是我太莽撞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沉西绣往少主身上黏,她就浑身不舒服。
“……”柳熙斐深眸转沉,但还是盯着她瞧。
她当自己的道歉不够诚意,继续又道:
“那个……沉西绣身上的“明猪有泪”对身体无害的,只消躲个五天,毒就会自动排出。”话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抱怨:
“少主,若不是她无理在先,甩了我一巴掌,我也不会气不过的施毒,她也就不会中毒……”见他不说话,喜容越说越小声。
只见柳熙斐的脸色比刚才又难看了几分,还有一股不知打哪来的怒气隐隐浮现。
如果说她刚才还摸不清少主的情绪,那么现在她非常肯定少主在生气,而且是很气很气。
可是,为什么?
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啊!是她被甩了一巴掌耶!
“少主,要不咱们回头,我去向沉西绣道歉……”眼见少主怒气难消,喜容误以为少主很看重沉雪派,想了一会,她不甘不愿地忍痛道。
她虽有心讨好,无奈却想错方向、用错方法。
“不用。”她说了大半天的话,也只从少主口中敲出这硬邦邦的两个字,而后一路上他就拒绝再开口了。
回庄后,少主仅淡声要她好好歇息一番,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股淡淡的难过与失落浮上心头,她赌气的往反方向走。
她越想越气。既然此行不需要她,又何必硬要她跟去呢?
早知道就留在柳庄内帮月婆婆打理庄内事务,或跟着花珏、黏着风炽都好,总胜过去那劳什子沉雪派见他与沉西绣亲亲热热的。
竟还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少主这个笨蛋!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花苑”,念头一转,她快步走进花珏房内,而后拖着花珏到湖心亭。
她将从沉雪派至回庄途中发生的事简单交代,而后越说越激动地扯着花珏的领子,大声抱怨。
“花珏!花珏!你说!你说!”她激动的勒着花珏脖子直摇。
“别摇!别摇!我说!我说!”拉开她激动的双手,花珏无奈道:“你要我说什么?”
“少主到底为什么生气?”她真不明白,被打的人是她耶,少主对她发什么脾气?
“你真不知道少主为何动怒?”她心虚了一下下,怯怯地道:“我、我知道坏了少主此行与沉雪派的好事,是我不对……”
但再怎么样少主也不能拿自己作为复仇的筹码呀!一想到沉西绣对少主毛手毛脚的,她一肚子火气又窜出来。
“谁管那什么见鬼的沉雪派!”见她是真的不懂,花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
“事实上,若不是你主张以和为贵,咱们早将当年灭门有关之人一刀解决了。”哪还需要麻烦的搞什么和平协定、迂回观察?一切只不过是少主讨好眼前这小呆瓜的手段啊!省得她到处散播那无谓的同情心与担忧。
想来少主多半欣喜于傻丫头开窍,懂得吃味儿了;然而又发现这傻子只是从心所欲,压根还是没意识到感情那方面的事而暗自气恼;又因自己未护住丫头而发怒,一股闷气无法发泄才如此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