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未了只好闭着眼睛数羊,羊数完了换数马,马数完了换数乍,牛数完了只好换数鸡来充数。
真可惜,如果这些被数的动物都是真的,如果她能有一万头羊、十万头牛和一百万只鸡,那她就可以拿卖牲口的钱往大烂人的脸上用力砸去,告诉他她不希罕他的臭钱、不希罕他的帮忙,还可以要他尽快滚蛋,别再来扰乱她的生活。
算了!还是实际点吧!红豆边叹气,边将心思转回,开始改数起猪来,数呀数的,就在她数到一千两百三十一头小猪时,却突然感觉出气流不对,就在她的床前,好像多出了一个人!
哇!现在又不是七月,怎么会有猛鬼出巡?
红豆原本打算尖叫以吓走“鬼”的,却蓦然嗅到“鬼”的气味——那是一抹由皂角清香拌合着粗犷男人味的好闻味道,是当她被从水里救出,窝在某个大烂人的怀里时,曾经闻到过的味道。
不会有错,因为那抹气息已经连同那记“纯属意外”的亲密接触,让她给深刻在心里了。
所以……是那个姓齐的大烂人?
他来她的房里做什么?半夜三更,他该不会是在将客栈整修得美轮美奂后起了贪念,想弄死她这个正牌老板娘,以便接收客栈吧!
反正绿豆、黄豆都很服他、都听他的,又怎么会想到他们可怜又柔弱的亲姊姊,竟然死在这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外人手上!
她该高喊救命吗?
可大烂人的武功那么高,她可能才刚张口就送命了:但若是不喊,难不成只能乖乖的“躺”以待毙吗?
在红豆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前,由偷掀的眼缝中她看见了一只巨掌正朝她俯近……
哇~~他终于决定要动手掐死她了吗?
对准喉咙、一掌断气,让她连发出呻吟都来不及;或是干脆点她的死穴,接着买通仵作,骗人说她是在梦里死于急症?
红豆人还没死,就已经先被脑中精采绝伦的凶杀模拟剧给几乎吓死,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蓦地感到额心生热,竟是大烂人的手压在上面!
她感觉到他难得动作轻柔的将带有薄茧的厚实巨掌按压在她的额上,测度着她的体温。
原来他不是来杀她的,原来他竟是会担心她“病情”的,呃~~老实说,这实在比他是来杀她更让她难以置信,难道说这个外表冷酷、嘴巴死硬的臭男人,其实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的无情吗?
难道说他对于她,其实心中有情吗?
这样的念头一生起,陡地一股暖流在红豆的心底像是打破了一缸水似的,四处蔓延散开,她甚至感觉到鼻头发酸,像是有人切了片柠檬往她的鼻上摁下。
可感动之后却是困扰,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若无其事的和一个夜闯她的香闺,探问她身体健康的男人闲话家常?她该说声“谢谢关心”,还是说声“欢迎下次再来”?
而这恶劣的男人会不会一如平日那样,说翻脸就翻脸,甚至说他出现在此地又只是一次的纯属意外呢?
又是一堆胡思乱想后,那原是温柔触压于她额心的厚掌转为曲指重叩。“闹够就该上工了,没见过当老板娘的人还装病的!丢不丢人!”
话说完,齐郝任再度无声离去,徒留跪在床上,先是愕然,继之捶心,自觉又被对方耍弄了一回的阮红豆。
第三章
人潮鼎沸,终于再度上工的红豆,前脚才刚踏进门里,后脚就僵住了!
呃~~如此热闹滚滚的店景真是她那祖传四代的“富贵客栈”所有的吗?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人潮川流不息,放眼望去,座无虚席,外面甚至有人拿着号码牌在排队,更怪的是,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店里人多也就算了,其中竟然过半还是女客?
红豆这头还在傻眼,却见一个带着桃花笑靥的男人翩翩然来到她面前。
那男子风采过人,相貌俊美得连女人都要自叹弗如,虽说突兀的穿着店小二装扮,却能将别人穿来只觉庸俗的衣物,穿戴出另一种奇特的迷人风味。
“姑娘几位?若是四位以上,可得先拿号码牌喔!”
“呃……我只有一个人。”惊讶多得来不及消化,红豆居然还和对方应对起来。
“接受并桌吗?”俊美男子专业的举高那捧在他胸前的客栈座位表。
“我……呃~~无所谓。”
“那好,姑娘里头请,下回再来咱们客栈用餐时,可别再走后门了喔!”
“可我……呃~~我不是……”
“不是来用餐的?那就是专程来看我这帅气的店小二罗?别不好意思,这种事在咱们店里很寻常,不过按例你还是得点盘小菜、沏壶热茶以消磨时光,你瞧瞧那一头……”
桃花笑靥调转方向,朝角落边上挤着八、九个姑娘共桌的方向眨眼魅笑,旋即听着一声紧连着一声的兴奋尖叫。“瞧!那边的姑娘也都是和你一样,纯粹想来看我的,偶尔我有空时,还能和她们互换心得、切磋琢磨,聊聊女人是非。”
一个大男人居然乐于和女人们聊是非?!红豆的脸上出现三条黑线,实在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奇怪的店小二出现在自家店里。
“来吧!小姑娘,看帅哥看到失神可以,却不该挡人路,我来带你入座吧!”见红豆半天净是发愣,店小二朝她伸去热情的大手。
却没想到有一只手比店小二的动作更快,霸气的将红豆的小手从空中拦劫;红豆讶然的抬眸,瞅着脸色比往日更形冷肃的齐郝任。
将红豆扯到他身后,齐郝任对店小二讽声开口。“油嘴滑舌!要是嫌油太多,不如拿去厨房给范辛炒菜用吧!”
店小二满脸的冤往样,“老板大人,什么油嘴滑舌?我是在招待客人耶!”
齐郝任嗤哼,扯起红豆就往柜枱的方向定去,“这位不劳你费心,更不需要你施展魅力,她不是来看店小二,而是来看帐册的。”
“你请了个女帐房?”店小二尾随着,满心好奇的问。
“洛东白,你照子放亮一点,这位是本店的掌柜兼老板娘,这间客栈是她的!”
“哇靠~~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这位就是咱们那鼎鼎大名的相思豆老板娘。”
“我不叫相思豆!”让两男人一个过冷、一个过热的夹在其中的阮红豆,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切!红豆不就是相思豆,是让人订情用的吗?”洛东白嬉皮笑脸的逗着她道。
红豆抬高小脸,严正的反驳。“才不是呢!阁下的书肯定是看得太少,才会不知道红豆的神奇功效,在本草纲目上说,红豆通小肠、利小便、水散血,消肿排脓、消热解毒、治泻痢脚气、止渴解酒,此外还能通乳下胎。”
“啧啧啧!”洛东白猛摇头,“瞧你骄傲的,只可惜对于你那红豆的‘通乳下胎’功效,咱们这两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可是派不上用场。”
红豆反驳,“现在或许是用不上,但将来肯定能用着,除非你们不娶妻、不生子。”
洛东白坏坏的一笑,健臂伸去,揽紧那面无表情的齐郝任,对着红豆笑道:“老板娘您这个问题问得好,原先咱们两兄弟和范辛早约好了不娶妻、不生子,不找个麻烦带在身边,要共闯江湖到老、到死的,可按最近诸多情况看来……”桃花笑脸邪气绽放,若有所指的朝齐郝任挤眉弄眼的,“像是有人要反悔了!”
齐郝任没好气的拍开洛东白的手,弯身自柜枱后方抓出一条臭抹布,毫不留情的往他那张俊脸抛过去。“太闲了是吗?上楼抹桌子去!”
净顾着打量红豆的洛东白没料到齐郝任会如此对待他,俊脸来不及闪避,正中靶心,登时只见一条乌漆抹黑的臭抹布悬挂在他的俊鼻上,让整张桃花笑脸冻结住,让最爱漂亮的洛东白心情霎时变坏,他不再笑了。
气嘟嘟的,洛东白边以怒指弹飞抹布,边忿忿的说:“谁说我闲着了?我还有成群女客等着要招待呢!方才我们正聊到冬日的肌肤该如何保养,我告诉你,少惹我生气,你这家烂店之所以能如此的生意兴隆,过半都是拜我洛东白少爷所赐,哼!嫌我碍眼,我走远点就是,别想乘机编派我做事,本少爷做事是要看心情的,而现在,我他妈的非常不爽!”
狠话放毕,洛东白扭头离去,徒留下柜枱里的两个人半天无语。
终于红豆收回愕然的视线,转头瞪趄齐郝任。“这就是你请回来的跑堂?”皮相是不错,但性情时晴、时雨,能当店小二吗?
齐郝任一贯的面无表情,“我没找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而且赶都赶不跑。
红豆再问:“这家伙一个月领多少月钱?”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二十两银子。”齐郝任慢条斯理的回答。
“这么贵?!”红豆吓了一大跳,还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有没有搞错呀?别说是请跑堂,就连青楼里的花魁姑娘都还不一定能拿这样的价钱!
虽说那家伙的面相一流,能为店里招来不少女客,但一个月花二十两银子请个干活还得看心情,不爽时还会骂老板粗口的跑堂?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没理会红豆难看的表情,齐郝任无事样的低头研究着柜枱上帐册,喃喃自语着。“黄且的字虽丑,但算术总算是进步了一些,十笔帐里只算错三笔,此外——”
他抬头,淡然的瞅着红豆,“二十两银子指的是洛东白在此工作时,得付给我们的钱。”
红豆用力掏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来当跑堂,还得付我们钱?”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位洛公子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莫怪乎一下子笑得像朵桃花、一下子又翻脸像座火山。
齐郝任淡淡的哼气,“他老兄说是想体验一下当跑堂的滋味。”
“敢情我才休息了几天,咱们这儿就成了体验营吗?”过两天会不会有更吓人的体验营要出现?
“掌柜的有意见吗?”齐郝任淡淡的挑眉,将写满请教的眼神投向红豆。
“不敢、不敢!这店你也有份,你作主就成,呵,我怎敢有意见。”当然没意见罗!像这种不花钱还倒过来帮忙赚钱的伙计,天底下要上哪儿去找?红豆接着再问:“那么那个姓范的厨子,也是不用给钱的吗?”
齐郝任耸肩,“范辛是我叫来的,不同于洛东白那个废物,范丰有厨子底子,刚好能派上用场,反正他最近闲得慌,就同意来帮忙了,我一个月给他两钱银子当工钱;只是这家伙的破坏力太强,所以我事先跟他说好,只要是厨房的损耗,无论是菜刀或锅铲,一律得从他的工钱里扣,如果扣不够,他还得自掏腰包出来补贴。”
“呃~~这样苛刻的条件他也肯?”红豆愕然的问。
“没错。”齐郝任简单回答、无意多说。
“而他们都是你的老朋友?”红豆再问。
点点头,齐郝任这回连开口都省下了。
虽然明知道他不爱多作解释,但红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你们三个原先都是做什么的?”
竟能如此悠闲的说干跑堂就干胞堂、说当厨子就当厨子、说当老板就当老板,而且还压根不计较酬劳。
他冷眼看她,“身体刚好就问题多多,请问这关你什么事?”
红豆理直气壮的回答,“当然有关,当老板娘的关心伙计,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哼气揶揄,“老板娘?!别以为刚才我在洛东白面前给你面子,让他喊你老板娘,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了,他们有向你支薪吗?而你又给得起吗?”
红豆被抢白得脸上青红不定、羞怒交集,咬牙切齿的压低音量。“齐郝任!你不要欺人太甚!没错,我是欠了你一点点钱,但那就表示我连过问客栈里用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你确定……”他用嘲讽的眼神睐着她,“只是欠我‘一点点’吗?你有没有兴趣想知道那‘一点点’究竟是多少呢?”
红豆原有满腔的怒火,却让他的一句话给打倒。
对于那“一点点”的债务,她真的想知道吗?而知道了后又能怎样?反正终其一生,除非是有奇迹出现,她都不可能还得趄,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算了!”红豆泄气了,一脸的意兴阑珊,“当我没问。”
见她投降,向来不爱笑的齐郝任却很可恶的笑了,“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看见你做聪明事。”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被重新激起怒火的红豆再度举高战旗。“齐·郝·任!你可以再过分一点!我今日之所以会债台高筑,欠你一辈子也还不清,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买了那些贵死人的建材家具——什么金丝楠木、什么青花瓷盆,还有一大堆能看不能吃的骨董、字画!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你明知道我们阮家没钱,我们很穷,你根本就是摆明了想害死我!”
相较于红豆的怒火冲天,齐郝任的表情更显淡然无谓,他微微耸肩。“这可怪不得我,我这人吃好、用好惯了,太丑、太俗的东西是入不了我的眼。”包括女人。
说话问,他不自觉的放柔眼神,紧觑着那个在他面前握拳抱怨的小女人。
而红豆因光顾着骂人,并没有察觉到——她没察觉到他正以享受般的眼神,饱览着她瞬息万变的可爱表情;她也没察觉到他正以债主般的眼神,向她催讨着债务。
但他催讨的可不是什么有形物质上的俗物,那种东西他多到会厌烦——他向她催讨的是,她害他在精神上的悬记挂念。
这丫头,真是害人不浅!
由他的高度正好能瞧见她乌溜的青丝乖顺的贴伏在她胸前的圆弧线上,而那真是一条绝美而诱人的圆弧线。
由于她的情绪转变得太快,又不擅于掩饰,时而欢喜、时而恼怨,导致她胸前那条圆弧线老爱在他的眼前上下起伏,害他常会因此而失了魂,甚至险险——流涎。
是的,流涎,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第二个雷老虎了——像个地痞流氓似的觊觎着她的美丽。
其实原先他对她的感觉纯粹只是喜欢看见——他喜欢她那活灵活现,俏皮得会勾人魂魄的大眼睛,但自那天夜里,他将她从水中捞起,容着她全身湿漉漉的黏着他,容着她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大哭,容着她柔软丰腴,洋溢着青春弹性的曲线紧伏着他后,他的喜欢起了变化,掺进了些许有关情欲的渴盼。
这也不能全都怪他,毕竟他是个正值少壮的血气方刚男子,很难将爱与欲、精神与肉体,隔离成完全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