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筷子,偏着螓首打量着他。
通常大哥这么迂回问她话时,就意味着他怀疑什么,正对着她旁敲侧击。可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垂睫忖度,再蓦地看向他,道:「嗯,我跟他们是远亲的关系。」
事实上,是因为她看出方家媳妇会遇上一些麻烦事,跟方家媳妇提起时,黄丽也正好来到溪边,似乎听见了,山崩之后,黄丽便带着她的双亲前来,硬是将她给请到这儿作客。
这事没什么不能提的,但她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拥有看见他人祸福的能力,这事就连大哥都不知道,她本来打算在告白时,和她的身世一并告知的,可天晓得她却跑到这儿来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是吗?」冯玉轻声问着。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冯玉看向她的目光益发柔软,笑意更浓。「对了,我说了要认你当义妹,这事我得跟他们提才成。」
她撒谎就应证他的想法无误,尽管他不清楚她为何而撒谎,但撒谎是为了掩盖一段她不想解释的过程,而这段过程极可能就是他想知道的真相,既是如此,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义妹。」
「那么,你想当什么?」
关子悦大眼眨也不眨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怎么她觉得他好像在利诱她、图谋她什么?大哥从不图谋她什么的。
「子悦,待我脚伤痊癒后,我就要回京了,你……不想跟我走吗?」
关子悦小嘴微张着,压根没想到这一回事。对呀,他又不是平川镇的人,肯定是为了某事而来,事成之后,必定要回家的。
回京啊……她的爹娘都在京城,不知道还在不在……
冯玉瞧她似有动摇,正打算再下一城时,眼角余光瞥见黄丽走到敞开的门边轻声唤着。「关姊姊。」
关子悦随即起身,黄丽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关子悦便回头道:「大哥,我去去就来。」
「我跟你说的事,你好生琢磨,再告诉我你的打算。」
关子悦点了点头便跟着黄丽离开。
「爷,那位黄姑娘看起来明明就比关姑娘年纪大些,怎么反倒是唤关姑娘姊姊?」止戈疑惑地问着。
「那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着要怎么让关子悦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假如她要的是情……他也给得起。
黄丽将关子悦找去,不外乎是为了冯家两位爷的事。
黄天茂将她为何会遇到两位冯爷的事给问个清楚,随即眉开眼笑,「就知道关姑娘是个福星。」
话说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大胆地假借她的预言,让山脚下的村民撤退,那是因为他四处打探了下,曾听有人说她是个福星,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一个个都能趋吉避凶。
于是山崩之后,他便二话不说地将她迎进这屋子,就盼她这福星能永远待在这儿,保他一世顺遂富贵。
瞧,眼前不正是顺得吓人?先是迎来县太爷,后又来了两位冯爷,听县太爷说这两人在京城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商贾呢。
要是那位皇商冯二爷真看得起他家闺女,这一切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黄叔,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回房歇着了。」关子悦神色淡漠地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黄家人,要不是被他胁迫,她才不想住在这儿。
山崩之后,他来找她,一把掐住她的弱点,胁迫她要是不与他们同住,他就要跟村民说她分明是个妖人。
她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在这种封闭的穷苦小镇里,思及谣言真有可能将自己逼死,她才逼不得已答应,毕竟她还想留着命找大哥,或者再度回去那个世界。
所幸黄天茂只是要她与他们同住在一块,并无古怪举动,更不会限制她的行动,她便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
眼前光是看黄天茂那神情,用脚趾想也知道他很想将黄丽跟那位冯二爷凑成一对,她没意见,他随意就好。
「子悦,要是有你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你也要帮着出点力,要是丽儿觅个好归处,黄叔也不会亏待你。」黄天茂点到为止地提醒着。
「黄叔,旁人的姻缘我不会乱点,况且我很快就要离开平川镇了,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关子悦不着痕迹地了上一步。
黄天茂闻言,脸色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那位冯爷——」
「他是我大哥。」
「……咦?」
「黄叔也知道我在找大哥,如今我大哥找上门来了,我当然要跟我大哥走,我想,黄叔应该不会为难我,对吧?」她不是不知道黄天茂利用她的预言在外头招摇撞骗,甚至还听闻他在外头敛财,说什么要是不捐献就会有灾难落下,真的是令她不齿到了极点。
既然大哥说要回京,她就顺道跟他走,一来可以找寻爹娘,也许能解开她穿越两回的谜底,二来可以脱离黄天茂可笑的控制。
至于大哥到底图谋她什么,她想,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应该就会知道。
「你俩的姓不同。」
「黄叔,我们是义兄妹,只是我没说清楚罢了。」感觉上冯玉是很想要个义妹子,只是她不愿当义妹子而已。
待关子悦离开后,黄天茂的妻子楚氏从隔间里走来,低声问:「你真要让那丫头跟那位城东的冯爷离开吗?」
「想得美,我刚到手的福星怎能拱手让人。」
「可是不让她走,城东那位冯爷在京城也是很有势力,要是对付起咱们可怎么好?话再说回来,那个皇商对她的兴趣还比对丽儿多些,不让她走,要是多惹出事端……」
「我跟你说,关子悦确确实实是个福星,我绝不会拱手让人,大不了先暂时将她藏起,嫁祸给他人就好。」藏她个八天十天的,就不信他们会一直待在平川,待他们离开,他再押着她离开平川,换个地方,另辟战场。
第3章(1)
关子悦背着一只篓子,身手依旧矫健,微拉着长裙,便能在树根、落石间行走自如,且连走了两刻钟压根不见速度减慢。
反观跟在后头的某人就极没用了。
「大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冯珏负手行走,神色自若,连一滴汗都没落下。
冯玉冷冷望去。「别,千万别跟我攀亲带故的,咱们不熟。」
「怎会?昨儿个我可是跟黄术士说你是我大哥。」
冯玉再走一步,实在是喘得受不了了,干脆停下脚步,打量一身打扮与他九成相似的冯珏,他噙笑讽刺着,「我倒认为你可以跟她说你是城东冯玉,他应该也会信。」
一大早碰头时,他身上穿的可不是这一件,等用过午膳,他和关子悦要出门,他不知道上哪找了套这般相似的衣袍,就连束发丝绦都是同样的……
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会我试试去。」冯珏似笑非笑望着走在前头的关子悦。
「别忘了喊脚疼,要真诚一点别太假。」他心地真善良,还指点他。
「冯玉,我想要的,谁都抢不走。」
「真巧,我也是,只要能抢到手的,我咬死在嘴里也不放。」
两人对视而笑,看似和乐融融,兄友弟恭,然而跟在后头的止戈如是清楚地看见有火花在两人之间爆开。
来人啊,谁来将他俩拉开?
「大哥。」
「欸,在这儿呢,子悦。」那软绵绵的嗓音传来,他也温柔回应,笑眯的魅眸却是直盯着冯珏,像是无声告知:听见人家叫我啥了没?
「如果是我,相公听起来比较顺耳。」冯珏笑邪了眉眼道。
冯玉笑脸不变,却恼怒这家伙为什么看得懂他的心思!他两个弟弟都看不懂,为什么他看得懂?看来,回京之后,必须好好教导两个弟弟了。
「大哥,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你脚又疼了?」关子悦质问,无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冯玉脸上。「就跟你说待在家里就好,何必跟我出门?要是二度受伤怎办?」
「是啊,大哥,都说子悦有我陪就成了。」
冯玉还来不及使苦肉计,目光已经含冰瞪去。冯珏这家伙,这句大哥还真是该死的一语双关,不是普通的刺耳。
「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冯玉瞬间变脸,神色凝重地道:「不成,你不是说要山上看些受伤的小兽,要是不跟着,你要是受伤了,那可怎么好?」虽说他压根不想来,可是为了她也非来不可,总不能让好处都被冯珏端去吧。
「不会,大哥,我都说了,我是来看顾它们的,它们怎会伤我?」其实,她有个从未对人提起的秘密,她希望可以一直藏着,压根不想被发觉,但他们老是这样跟着,难保不会被看出端倪。
「不管怎样,让我跟着吧,别嫌我累赘。」他语气近乎卑微地道。
「胡说什么,什么累赘。」关子悦软声低斥着。「既然大哥要跟,那就走吧。」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主动地牵着他的手。
冯玉僵硬了,下意识要甩开,可一想起亟需得到她的信任,他硬是忍住甩开的冲动,僵硬地任她握着。
他感觉她的手小小软软的,滋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余光瞥见冯珏讪笑的眼神,教他努力地主动地握住她的手,那细嫩的小手,彷佛只要他再多使一分力就会受伤似的。
他整个人都很紧绷,死盯着交握的两只手,直到感觉到强烈的目光,他才抬眼望去,岂料对上的是关子悦疑惑的神情。
这又怎么了?是她主动,他不过是配合罢了。
「走了。」她垂着脸淡淡地道。
冯玉被她牵着走,想看她的脸,她却始终低着脸,教他读不出思绪。
这是怎样?她不喜欢吗?难道要他放手?
不……除非她主动甩开,否则他不放手,至少要作足戏给那家伙难看。
一行四人走过了一大段的崎岖山路,转过了山坳处,在一大片半人高的树丛后头,冯玉看见了——
「哇!」后头的止戈忍不住大喊出声,就连冯珏都错愕地退上一步。
「阿虎,今天好点了没?」她想要向前,却发现走不动,一回头才发现冯玉钉在原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然她手一放,他却没放手,依旧握得死紧。
「大哥?」
冯玉双眼死死地瞪着那只比她还庞大的老虎,瞧那老虎只是懒懒地躺在地上,他才勉强自己开了口。
「告诉我,你不是来看它的。」那绝对不是小兽!
「我就是来看它的,这还是我头一次可以近距离地靠近老虎呢。」她说着,开始扯着他的手。「大哥,放开我,我是来看它的伤势的,昨天我帮它换了药,我必须看看这药到底适不适用。」
「药……」他喃喃说着,果真瞧见老虎后腿上扎着布巾。
天啊……这个小姑娘是哪里不对劲,她竟然在医治一只老虎!
她到底知不知道老虎是会吃人的!把它的伤养好,顺便供它一顿饱吗!
「放心,阿虎很温驯的。」关子悦没好气地道,见他还是不放手,于是喊着,「小吉!」
一听她又唤着古怪的名,冯玉立刻戒备,怀疑一会又会有什么猛兽出现,然,几乎是同时,他瞧见一抹红从矮丛里窜出,一下跃进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触感滑过他的手背,然后他看见——
止戈立刻上前托住他的背,道:「爷,脚又疼了吗?过来这边歇会吧。」他知道,主子已经是惊吓到连声音都叫不出了,为免让他丢了面子里子,这会就交给他处理吧。
没有办法,主子怕毛,喔不,主子怕有毛的畜牲。
冯玉僵直的任由止戈拉着往后几步,双眼死死地瞪着她手中的狐狸,想起那天在溪畔,他就是瞧见这该死的狐狸!
他要离开这里,他无法跟这些长毛的畜牲共处!
「爷,冷静点,冯二爷在看你了。」止戈附在他耳边低语着。
冯玉额际滑下了冷汗,咬紧牙忍住扎进心底的恐惧,不让冯珏看出他的弱点。
该死……等回去,他那二弟就准备领家法了,都是那个混蛋害他落下这毛病!
愤愤忖着,见冯珏一脸冷肃地调开目光,他顺着望去,就见关子悦抱着狐狸走到那老虎的身旁蹲下。
那一幕,直教他的心都快要凉了。
不要……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千万别在这当头出事!
然她没听见他的祈祷,她摸了摸老虎的头,像是在和它说话,一边打开布巾审视伤口,随即喜笑颜开地又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它张开了嘴——
「子悦!」冯玉挣脱了止戈的搀扶,冲向前,却见那老虎不住地舔着她的脸,甚至用头蹭向她的怀里,俨然像只大猫,要不是身躯太大,恐怕是有意在她怀里打滚撒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他愣了,就连冯珏都傻眼了!
一整个下午,冯玉冷汗不止。
当然不纯粹是为了关子悦异常大胆的行径,更是因为这不知道打哪窜出,压根不怕人,而且一直窝在他脚边不肯走的兔子!
这该死的兔子到底是把他的脚当成什么了?它要是敢啃草啃到他脚上,他今晚就吃兔子大餐!
「好了,已经差不多了。」将手边最后一只野兔打理好,就着一旁的水洼随意地流着手,关子说开始整理着篓子里的各样药草和换过的布巾。
冯玉闻言,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地活了。
但如果可以,他也想学冯珏那个心思狡诈的家伙帮关子悦收拾东西,但原谅他,他光是为了克制自己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大哥,脚疼好些了吗?」收拾得差不多了,关子悦才蹲到他面前询问着。
冯玉垂眼看着那只窝在他脚边一个时辰的兔子终于转移阵地,投入关子悦怀抱,好恨他为何不在一个时辰前装疼把她唤来,让自己白白痛苦了一个时辰?
「大哥?」
「没事,已经好多了。」对,只要那只兔子滚远一点,他马上就能恢复正常。
「大哥,你的脸色不太对。」关子悦将兔子抱进怀里轻抚着,偏着螓首打量着他。「明明就脸色苍白,脸颊却又潮红着。」
冯玉微勾眉角。「对喔,你是个大夫。」
整个下午就如她所说,她是上山看顾受伤的牲畜,她果真很俐落,为动物敷上不知名的药草,绑着布巾的动作有模有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头一回这么做。
「呃……也不算大夫。」她是兽医,只治动物,治不了人,顶多是能看出一丁点皮毛。
「可是你却将那些牲畜照顾得极好。」他噙笑微闭眼,缓慢地调匀气息,袪散身子的不适。
「之前山崩时,有些动物闪避不及,多少受了点伤,如今有人上山开采矿石,反倒逼得这些动物无路可去。」唉,哥哥们都说她是福星,但是哥哥们压根没瞧见有些福,有些人和动物是无福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