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王似笑非笑,「这便是周王的诚意?」
周王目光冷肃,嘴角讽刺地微勾。「如若鲜卑王犹觉不足,可此三地之分量,想来那西夷王会乐意收纳于囊中吧!」
鲜卑王大笑,丝毫未受激,拍拍爱驹马颈便长啸一声。「儿郎们,回了!」
敷万鲜卑精兵笑吼慨应——「尊王命,回!」
「慢!」周王握住缰绳的大掌已掐握出血,闭上眼,心焚如火。
鲜卑王又一扬手,令行禁止,身后数万精兵悍马又同时戛然止步,可见治军之严,猛军之勇。
周王想起他方才所说,自己已是日正当中逐步西下,心头苦涩难言,可眼下,他的王后危险逼近命在旦夕,他今日便是君王颜面扫地,也要求得鲜卑王替他抢救得他的王后一线生机!
他,已经愧她太多、太多矣。
「鲜卑王,你要什么?」他沙哑开口。
鲜卑王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戏谑一笑。「听说周王膝下有一女,五岁娇龄,生得玉雪可爱,出生之时有吉样瑞兽呦吗来拜……我鲜卑原意亦有「吉样神兽」之称,既然这般有缘,那周王便把你爱女给了我吧。」
「荒谬!」周王大怒。
他膝下唯有一女,爱之如珠似宝,又怎可轻易许之他人?况且是以这样卑微屈辱的身分下嫁此野人?
「听说周王后乃天下第一贤妇,温婉雍容淑德兼备,」鲜卑王笑得越发狂野不羁,「要不……」
「竖子可恨!」周王暴吼一声,目眦欲裂,大手霍然抓紧天子剑,闪电般抵上鲜卑王喉头。
「王!」鲜卑亲卫大军猛然变色,杀气直扑而来。
鲜卑王却是半点惊惧也无,沉稳地微微勾唇,锐利深黑得近乎幽蓝的目光直直对上英俊霸气却怒火滔天的周王。
「王姬,抑或王后……周王,你说呢?」
周王愤怒痛恨得脸庞扭曲,有一丝说不出的可悲……
第9章(2)
——周颂猛然醒来,只觉喉咙隐隐刺痛起来!
「咳咳咳咳……」他鼻音浓重地重重咳了几声,仅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的强壮胸膛微微起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臂肌隐约冻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才发现昨晚不知何时下了大雨,质量优良的帐篷阻绝了水气,却抵挡不住急遽下降三五度的低温,他又仗着自己身体好棒棒,所以睡前嫌热地脱掉了薄毛衣……
在南极零下四、五十度都还是生龙活虎的周颂,却在花莲的冬夜感冒了。
他揉着发沉晕眩肿胀的额头,坐起来发懵了好半晌……梦境已忘得七七八八,唯有「妈的老子吃了满口沙」的依稀印象。
黄沙漫天……
是十天前他还驻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离开沙漠的前一晚,他喝着每年仅有数周果实成熟期所酿造出的阿玛鲁拉(Marula)果酒,香气馥郁丝滑圆润……但想醉却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顿,声音低下来。「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爱的女人,却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连挽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以前的鹿鸣有多独立,多让他感到省心省事,现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无论路途再长,走到尽头,总有一口井在那儿。」
阿德雷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图瓦雷克的古老谚语,然后,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玛鲁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骆驼扛出沙漠的,随身行李上头系了个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权重的阿德雷妈妈随身的酒囊,上面还挂了张布条写着一行气势汹汹的「带它去,如果你的女郎还愿意灌醉你,那还有救!」——他啼笑皆非,心里却是一阵温暖,虽然那几日被阿德雷妈妈修理了一顿,狠狠地告诫他,一个男人要是连取悦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拿去填井都嫌脏了井水。
想到这里,周颂猛然醒觉,看了腕际的表——七点零八分?!
怎么一下子就睡到这么晚?他本来预想好,今天六点起床,飞车到镇上去帮小鸣买早餐的。
虽然他最美好的设想是亲自下厨露一手,用自己系着围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绝佳的手艺俘虏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时此,,以上念想纯属做梦。
周颂匆匆抓过皮外套穿上,一出帐篷后就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民宿大门紧闭,他也不知该失落还是松口气——但起码她还在。
他无视头重脚轻,熟练地用矿泉水洗漱完,取过钥匙上了车,小心翼翼发动车子……
屋内的鹿鸣捧着一马克杯的速溶热咖啡,面露沉思,无视外头的引擎声渐渐离去。
姬摇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点担心。
她放下了咖啡,开始对着空气试着叫唤。
「姬摇阿姨?王后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儿?」
……良久无动静。
鹿鸣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气了喔?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隐隐掠过一声冷哼。
她眼睛一亮,环顾四周,臭不要脸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我那么可爱。」
本以为姬摇阿姨会忍不住现身吐槽她的厚颜无耻,可在那声鄙夷过后,还是久久等不到那个优雅雍容的身影出现。
「阿姨?哈啰?」
……但鹿鸣已经很满足了,她眉眼弯弯地对着空气说起话来。「阿姨别生气了,你都看几千年了,应该早就见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乐意了便一拍两散,这年头谁没了谁还不能活呢?」
在鹿鸣看不见的地方,姬摇王后怒其不争的眼神逐渐转为恍惚迷茫。
是吗?如今,已是这般光景了吗?
从一而终,夫义妇顺,信诺爱重,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已然不再是镌刻在骨血魂灵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岁月漫长,她等了一年复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载以来,见繁盛步入衰亡,战事征伐,无数百姓的爱恨与生命被践踏成泥。
有时,她觉自己已司空见惯至麻木不仁。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断?又何来的人人大仇皆得报,心愿尽得偿?
而姬摇有时亦在想,自己为何还要等?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大王携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却不能是她。
她是王后,只能贤德,不能妒怨……
尽管日日夜夜,她独枕孤衾,听着更漏直到天明,心里空荡身边发冷得厉害,一旦东方鸡鸣,她却还是得再从容起身,完美武装起周王后的威仪,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设法确保大王征战四海八荒的途中,粮草盔甲兵器医药辎重能供应充足。
她总是想着,再咬一咬牙,再多省点儿,多熬点儿,兵强马壮的大王很快就能扫尽妖氛收服蛮夷完成霸业……然后,他就能回来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颗心摇摇欲坠,最后能聊做凭借的,也唯有自来威严深沉霸气却寡言的大王,临别前眼神温柔耳根微红地,低声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待孤回来,同王后生一个承继孤江山的大儿,然后你再为孤诞下个与你生得一般无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妇齐心,娇惯她成这天下最尊贵宝贝的小女孩儿,孤会为她备上九州岛为嫁妆,挑上一个最好的儿郎做咱们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孙儿。届时孤老了也打不动仗了,孤陪你跟小孙儿们玩骑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来。」
「王后……摇儿,等我。」
姬摇王后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婉丽面容透着铭心刻骨的凄艳怀念,她早已随着肉体腐朽而去的心脏在这一瞬却依然怦然激荡……
——死在三千多年前,可今时今夕,她犹在苦苦等候着心爱的丈夫归来。
她透明的手捂住左胸处,那里还隐隐发烫,她感觉得到大王还在某一处,也许是某一世等待着与她团聚……
他答应过她的。
大巫也向她以血誓保证过,只要大王血脉尚存,她定然还有和他再相见之日。
可是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等到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骸骨已化土成尘,魂灵千疮百孔,然大王何在?
「阿姨,您怎么了?」鹿鸣感觉到不对劲,姬摇王后眼眶隐隐有血泪滚落,她心一跳,慌忙问道。
眼前一花,姬摇王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敲门声。
啧!谁啊?
她猛然开门,当头却是一个高大身躯对着她重重压了下来——靠!
鹿鸣没好气的抱了一床厚被子扔在摊平在大门玄关处的周颂身上,瞪了他好几秒,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蹲下来勉强帮他掖好被子。
身高一百九十几公分的大个儿,身上盖着正常尺寸的厚棉被,无可避免地露出一大截脚……看起来就像大人盖着小孩被被一样别扭幼稚得可爱。
但是她现在怎么也笑不出来。
刚刚他差点把她压得当场往生——以后就可以直接去跟姬摇阿姨混了,现在又整只热腾腾得像蒸熟的大龙虾,她怀疑在他腹肌上打颗蛋,不到三秒马上就能吃了。
「不是很厉害吗?」她哼哼冷笑。「不是爬圣母峰、高空跳伞、钻北极冰洞都是小菜一碟吗?怎么现在被区区寒流就撂倒了?这是在跟我搞笑吧?」
回应她的是高烧昏迷浊重的呼吸声……
鹿鸣脸色很难看,手紧紧握成拳,心口却闷涩堵塞得想大吼大叫宣泄出来。
这是什么?苦肉计吗?以为把自己病得半死不活的,她就会心软再回头一当演偶像剧呢?
她闪过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叫周家的人把他带回台北,看是要带去住总统级病房还是送去他哪个狐朋狗友的窝……随便!
以前他何其潇洒,他的世界高大辽阔遥远得她怎么也碰触不了,且他也从没想过主动打开一扇门让她走进去,她甚至不曾真正认识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那么现在,就继续保持原状下去吧!
鹿鸣努力不去看他尽管昏倒了还牢牢抓在手上的两份丰富早餐,喉头发紧,面色冰冷地伸手在他怀中找出了手机。
手机有指纹锁,她随手抓起他的大拇指按压下去……第一道锁开启,却还有第二道数字密码锁。
「烦不烦啊?」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就输入了他的生日,却依然解不开锁,沉默了一瞬,改为输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亮了。
如果是换做以前,她肯定觉得心暖暖的,还带有一丝暗自窃窃的惊喜,但现在只觉得真他妈的浮夸!
她目不斜视的搜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了曾经听过的一个名字……呃,职称,拨了出去。
手机那端很快就被接起。
「老板?」
「你老板在花莲丰滨乡XX村X号的「不等待民宿」,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想还是要请你们过来把人带去就医,我们民宿没办法负这个责任。」她口气很官方客套。
杜特助吃了一惊。「好的,我马上赶过去,您是……鹿小姐吗?」
她面眉,「我认识你吗?」
杜特助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虽然老板护得紧,但是举凡老板的好友心腹,谁不知道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鹿小姐?
「鹿小姐,既然是您,那我就放心了。」
……虾毁?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机那端的杜特助已经语气恭敬态度坚定地匆匆挂电话了。
「嘟嘟嘟嘟嘟……」
鹿鸣一时气结。
果然有什么赖皮老板就有什么赖皮员工,这一个两个的都把她当软包子捏了不成?
鹿鸣不死心,继续翻找电话簿里其他人……下意识地掠过老头子、小妈、妹妹这三个人的电话,看见了下一个眼熟的名字就按下去。
对方接起,低沉迷人慵懒的嗓音有一丝玩味。「怎么样?还没把人搞定?还没从那个坑里爬出来?」
她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定先生是吧?这么有空,要不要顺道来花莲把你的好麻吉颂少带走?」
手机那端安静了几秒钟,随后轻轻吐出一句性感的法文——鹿鸣不懂法文,但凭判断也知道那应该是类似「要命了!」、「我的老天鹅啊!」等懊恼低叹式的口头语。
「抱歉,我想你应该是打错电话了。」陈定脸不红气不喘地优雅微笑道,「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叫颂少的人……嗯,祝你有个美好的下午,再见。」
她瞪着手机那端另一个睁眼说瞎话的……
——这年头还能不能有个靠谱的人了?
「阿飘都比你们老实!」她恨恨磨牙,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烦躁地揉起了眉心。
看着地上英俊阳刚「红得发烫」的周颂,她低咒了一声,还是认分地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这么大一只,她是扛不动了,就让救护车小哥们来搬吧!
鹿鸣没发觉自己已经自动地出出入入来来回回帮他整理起住院的东西,把他贵得要死的Lamborghini x TecknoMonster手工碳纤维行李箱也带上了。
救护车鸣笛而来,村子里其他人都被惊动了,她面对村子里众人关怀又好奇的慰问,虽然不想承认这个发烧昏过去的是自己前男友,但也不能被误认是民宿的房客吧?
消息一传出去,万一对她的民宿生意造成不良影响,那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他是……」鹿鸣清了清喉咙,对询问数据的救护车人员,以及大半个竖尖了耳朵的村民们道:「是我台北的朋友啦,坚持说要来花莲露营,体验吹海风的滋味,给他房间也不睡,然后……然后睡了一晚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真是好衰啊,有够挫吧……哈哈,哈哈……」
唉。
「……」而从头到尾都醒着,却一直假装昏迷的周颂表示,内牛满面。
不过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正处热腾腾状态中的周颂紧闭双眼,呼吸混浊,嘴角还是悄悄弯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第10章(1)
被送到花莲XX医院急诊室的周颂做了一连串的检査,在尚未排到病房前,只能连人带病床挤在急诊室走廊。
鹿鸣拎着他的行李箱,一手抓着自己斜背的包包,拉了张铁椅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对着「昏迷不醒」的他发呆。
她……从来没有看过周颂这么狼狈憔悴的样子。
高大挺拔得像是只手就能撑起天的男人,却只能被迫缩在小小的病床上,脸颊和额头烧得通红,浓密眉宇不适地紧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