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什么最好的命,只有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凤娘听他谈梦想、谈人生,突然觉得他
比她还感性,许是因为初为人父的关系?
“你这样真的好吗?祖父没骂你成了妻奴?”
妻奴一语,是柳三太太笑话柳震的话。
“我光明正大地照顾我家的大肚婆娘,妻奴怎么了?谁教我没爹没娘,唯有小娇妻。”柳震的脸皮够厚,不怕别人取笑。
“我担心祖父骂你不务正业,怪我耽误你的前途。”
“没有你和孩子,我挣得再大的家业有何用?平白便宜别人。我可不傻,孰轻孰重,我心中有一杆秤。”柳震振振有辞,接着冷冷一笑,“如今朝廷形势波谲云诡,阮贵妃、秦王和定国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诚王、容郡王又一味替秦王摇旗呐喊,皇上态度暧昧,太子举步维艰,动辄得咎,朝中人人自危,风云突变是一瞬间的事。我减少出门,多留在家里陪伴你,祖父不会说什么,他老人家心里门儿清。”凤娘突然打了个冷颤,前世发生的那件动摇朝纲的祸事,不远了。
“你冷吗?不舒服?”
“没有,只是替太子担心,太子就无作为?”
“太子只能孝顺,让皇帝安心。”
从古至今的废太子、死太子,都是做得太多,让皇帝觉得帝位受威胁。称孤道寡,唯我独尊,只有君臣,莫论父子,看不透帝心的太子,很少能活着登基。
“祖母曾悄悄跟我叹息,说皇家是修罗道场,最繁华也最肮脏,最富贵也最堕落,让我们别搀和进去。”
“我明白,祖父告老也是回避定国公的示好。都说富贵险中求,但忠毅伯府已经够富贵了,难不成还想上天?退一步,平安是福。”
“相公不愧是祖父教养长大的,胸有丘壑,理路清晰,不贪虚名。”凤娘心下大安,不禁浅浅一笑,她就怕他想图从龙之功。
柳震爱极了她眉眼含笑的样子,明媚的娇颜显得容光焕发。
“朝中局势不明,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他敛眉沉吟着,没有什么比守护好他的家更重要。“照理说太子是正统,元后嫡出长子,只要他不犯错,想拉他下马很难,怕就怕太子一再受秦王挑衅沉不住气,到时候授人以柄。”
不,不是太子沉不住气,而是别人等不及了。有一瞬间,凤娘想说出前世发生的惨剧,话至舌尖又咽下。
天道轮回,帝星明灭,不该由她插手。况且即使她说了,谁会相信?只会让自己陷入危机。
凤娘手抚着隆起的腹部,她只是个小女人,即将做母亲的平凡女子,谁当皇帝都跟她的关系不大,她只想顾好她的家和亲人。
若说谁有错,是皇帝纵容阮贵妃和秦王的野心,谁也阻止不了。
凤娘心思幽幽,下意识依偎着高大强壮的柳震。
柳震面容更现柔色,低声道:“听静王的意思,今年是太子妃三十整寿,太子想大办,趁机拉拢朝臣。也不知大长公主如何打算,我觉得妻舅他们最好能避则避。”
“祖母不重权欲,也不需要巴结太子妃。”凤娘反而不担心娘家,前世大长公主一接到帖子,很快就“病倒”,府里上下忙着侍疾,没去太子府赴宴。
那么多皇子,大长公主只与静王多有来往,静王不受帝宠,皇帝不会猜忌,静王与太子一母同胞,所以太子也不好怪罪大长公主病得不是时候。
倒是金翠娘那边……
第十七章 问题解决合家欢(2)
柳汐和薛丹桂由另一条路走过来,见到他们,柳汐掩嘴笑道:“哟,大堂哥果真成了妻奴呢!男子汉要么闭门读书,要么志在四方,大堂哥倒好,成天围着堂嫂的裙摆转。”
“关你屁事!”柳震越看柳汐越烦,瞧她头上戴的,还有秋衫的衣料,都是薛丹桂的嫁妆,她怎么好意思?
他哼道:“一个姑娘家只会搬弄口舌,放肆地嘲弄兄嫂,读书读到狗肚子去了,还好意思装才女假清高?”
柳汐恼火地瞪大眼睛,愤怒地抿紧了嘴。她原以为柳震会感到羞耻,她的爹爹、兄长哪一个在妻子面前不是高高在上?柳震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
“我只是实话实说,哪有搬弄口舌?你休想败坏我的名声。”深吸一口气,柳汐冷然地昂首迎视他,谁知他居然扶着凤娘转身走了,她顿时气结,“你……你们……”
“小姑别气了,他们是哥哥、嫂嫂,我们不能缺了礼教。”薛丹桂不想承认她很羡慕、很嫉妒。她刚刚怀上,柳况不体贴她,只在乎少一个人伺候,要了她两个陪嫁丫鬟作通房,还怪她没有主动安排好,居然等他开口才做,不是真的贤慧人。
真想往他睑上吐口水!拿捏着大道理来压榨女人,果然负心都是读书人。
相比柳震对妻子的看重,这才是丈夫应该做的事吧。薛丹桂真不明白柳三太太和柳汐为何反而百般嘲弄,其实是自己得不到的就眼红吧?
另一边,走远些的凤娘神色微沉轻声道:“打从妾身进门,就一直觉怪异,三叔这一房说实在的没一个出众弟子,以后分出去便是旁支,可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好像他们才是忠毅伯府的继承人,以后忠毅伯府都是他们的。妾身不懂,他们哪来这样的底气?”
柳震呼吸一滞,沉默许久才道:“大伯父出意外时,祖父带着我镇守四川,无旨不得进京,祖父派两名心腹和十几名侍卫赶回京城,大伯父已伤重不能起身,亦无法再有子嗣,半年后柳泉突然落入湖中,差一点便救不回来,高烧三日,真庆幸没烧成傻子,但身子骨也因此不大好,不能习武。”
凤娘听了心悸,为了爵位和财产,豪门大户内的斗争屡见不鲜。自家侯府能够家和万事兴,是上有长辈平衡矛盾,下有金书良和金永祯父子争气,自己有本事就不怕不能顶门立户,不需要觊觎爵位。
若是自己的才能不够,却又贪心不足蛇吞象,眼见离爵位只差一步,会怎么做?
柳震又道:“不论柳泉落湖是意外还是人为,都无法深查下去,那时的忠毅伯府已是风雨飘摇。祖父内心的哀恸我全看在眼里,所以我给了祖父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祖父遣人送了一封密信给三叔,如果柳泉在娶妻生子之前意外身亡,祖父将上书皇帝收回忠毅伯府,忠毅伯的爵位到大伯父为止。”
“三叔心里更不平吧,不过这样倒是去除隐患。”
不对,前世柳三爷还是顺利继承忠毅伯府啊……
啊,柳泉不是“意外”身亡,柳泉是自杀的,无颜苟活,自己上吊死了。这事很隐密,流传出去是大丑闻,若非前世金梅娘跟她“姊妹情深”,悄悄咬耳朵说溜嘴,大家只知道从小文弱的柳泉暴病身亡。
想到碧桃的存在,凤娘不得不说柳三爷太狠毒,对亲侄儿毫不留情。
“既然祖父出手保住柳泉,妾身更不懂三叔、三婶的作为,他们依然有恃无恐,凭什么?”凤娘抛出大疑问。
柳震心下一凛,他是典型的灯下黑啊,因为见惯了柳三爷那一家人的嘴睑,所以习惯成自然,没去深想,反而不如凤娘的旁观者清。
他问:“你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柳泉身边的丫鬟碧桃。”
“她有什么问题?”
如果凤娘没有嫁给柳震,她管不了忠毅伯府的家务事;如果她没有嫁进来,不会这么讨厌柳三爷一家人。前世柳泉死后的第二年,柳汐便许了高门,凭什么?就凭她爹是下一任忠毅伯,财势惊人。
踩着至亲骨肉的血泪上位,大富大贵,作梦去吧!
凤娘菱唇轻抿,“柳洁未出阁前,碧桃是她的贴身丫鬟,那时妾身就觉得碧桃有三分像柳洁,只是不好说出口,毕竟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妾身以为是大伯母看碧桃面善,又是江管事的养女,也算是家生子,留在大小姐身边日后当陪嫁丫鬟,也是给江管事体面。
“奇怪的是柳洁顺利出嫁了,可碧桃不但留了下来,还安排在柳泉屋里伺候,这是要给柳泉作通房吗?江管事一直都是三叔的人,却把自己的养女放在大房,是想两头押宝,三叔竟然容得下?妾身真看不出三叔是宽弘大量之人。”
柳震从听见“碧桃有三分像柳洁”起,平静的双眸便起了波澜。
柳世子自从瘫在床上便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偶尔家人聚会,也不敢盯着他枯黄瘦削的脸颊多看。但柳震不同,他常跟着祖父去探望,有时还一起下棋玩叶子牌,如果没听凤娘提起,他完全没留意碧桃这个丫头,一旦起了疑心,他敢说,碧桃有五、六分像柳世子年轻时候的模子。
柳震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他的心绪混乱起来,不行,他必须稳住,
查清楚这只是偶然,抑是有心人操作的必然。
思及有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他的心便悬宕着无法平静。
将凤娘送回春渚院,交代桂嬷嬷等人好好照顾,他转身出门,找忠毅伯密谈。
那一晚,柳震没有回来,接下来二十天均不在府中,忠毅伯让他办事去了。
这段日子,老人家特地将未婚的柳泉、柳泛留在身边亲自教导,柳三太太以为柳泛得了忠毅伯青睐,喜不自禁。
柳震办事向来很快,说得上是雷厉风行,毕竟钱财、人脉全在他手上,他想挖出任意家府上三代的秘辛都不是问题。
柳震回来的第二天,碧桃便神秘地消失了,江管事夫妻被灌了哑药发卖西北。
其实一开始忠毅伯想直接弄死碧桃了事,不管她是不是柳世子自己也不知道的私生女,都容不下她。他让柳震彻查,只是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柳三爷的手笔。
忠毅伯作梦也想不到三儿子与三儿媳狠毒至此,将证据摊在柳世子和柳三爷面前,下令三房立刻搬出忠毅伯府自立门户,没事别上门。
柳世子和乐平县主恨极了柳三爷夫妇,这是要逼死柳泉啊!
跟自己小一岁的亲妹妹乱伦通奸,饱读圣贤书的柳泉受不了罪孽滔天,悄悄上吊身亡。前世的柳泉就是这么死的,死了也无颜面见祖先。
忠毅伯不敢想象,这事若成真,一旦传出去,柳泉岂有活路?忠毅伯府将三代蒙羞,他一世英名扫地。
柳三爷灰溜溜地准备搬家的同时,忠毅伯再次发威,亲自给柳泉找了一位门风清正的将门金枝作正妻,柳泉才十五岁,约定两年后再成亲。
到了十月初三,柳三爷在新家“柳府”宴客暖居,宣告自己当家作主,破罐子摔碎,他反而豁出去了,就不信凭自己多年的人脉不能闯出功业。反正他要钱有钱,薛家皇商是他东家,要人有人,忠毅伯府跟他父好的世仆都一股脑跟过来了,乐平县主想清除他的人,他便全要过来。
柳三太太苦恼得胃抽疼,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一天得花多少银子?还有月例钱,没了公中补贴,全要自掏腰包,丈夫还洋洋得意?
三房的热闹柳震全不在意,他接手忠毅伯府的庶务,训练新的大管事,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府里,迟早要分出去,必须先打理好府中事务。
十月二十六日,凤娘顺利生下长子柳云海。
柳云海的洗三礼办得十分隆重,一来忠毅伯想给府里冲冲喜,二来乐平县主心里感激柳震为柳泉所做的一切,亲自操持洗三礼,花多少钱都不在乎。
武信侯府来了陈氏婆媳和张立雪,因为大长公主突然“病倒”,她们添完盆便告辞回去侍疾,没留下来吃宴席。
金翠娘和金梅娘留了下来,凤娘坐月子不能出门,姊妹一起去春渚院陪凤娘说话。
金梅娘胖了一圈,怀胎时补过头了,至今瘦不下来,看到凤娘依然是鹅蛋脸,双下巴没出来见客,恶意地揣测她过得不太好,再想到自家的荣耀,她心情很好地笑道:“妹妹没有收到太子妃过寿的请柬吧?反正你坐月子,不去也没人说什么,回头姊姊会告诉你有多么热闹。对了,如果你想交好太子妃,姊姊可以替你转交寿礼,相信太子妃不会驳了我的面子——”
“不用了。”凤娘打断她的炫耀,正色道:“我跟太子妃没交情,也不想巴结。两位姊姊若肯听我一言,那一天都留在家里别去了。”
金梅娘以为她忌妒,冷笑道:“姊姊风光,妹妹就看不惯?我家锦年在太子府呢,她可不能没有娘家人撑腰,恕姊姊还要回府准备送礼,告辞!”说完直接走人。
金翠娘迟疑道:“凤妹妹何出此言?”
凤娘能说什么?只能道:“祖母“病了”,夫君的祖父也发话闭门不出,妹妹没什么见识,只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金翠娘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还以为要发生什么大事呢,真是杞人忧天,忠毅伯退出朝堂,自然不敢亲近太子府,皇帝的耳目可不少。
“我家大嫂和太子妃是表姊妹,纵然并非很亲近的表姊妹,但这一回是太子妃三十整寿,太子府广撒请柬,我们府里上下都被邀请了,不过公婆的意思是我和大嫂去就行了。”金翠娘也不是完全没见识,京中局势未明,广宁伯不想站队,让媳妇去贺寿,是成全太子妃的姊妹情。
“我自己去不了,大姊来陪我嘛,让你大嫂也别去,那么多人,乱糟糟的不好玩。”
“三妹生了孩子反而气,再胡说,姊姊也要走人啦!”
凤娘笑着不再多言,只是目光低垂。
反正前世金翠娘也活得好好的,还生了两子两女,死的人是广宁伯府的世子夫人,世子成亲多年无子女,凤娘深知金翠娘不是没有野心,只要世子和世子夫人没有后代,顺位继本人是沈珞。
但世子夫人死了,两年后世子续弦,很快有了嫡子,金翠娘的愿望落空。
元徽三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太子妃过寿,大宴宾客,六皇子诚王联合五皇子容郡王叛变,率领豢养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杀入太子府,还有十二名女杀手乔装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声爆炸响起,杀戮战场在太子府展开,太子被杀,太子妃重伤,嫡子女无一存活,妾室与庶子不死也残废,男女宾客死的死、伤的伤,在场的名媛贵妇、高官显贵,没死的也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有人干脆晕了过去,回家后都大病一场。
之后,整整有一年的时间,京城的王公贵族几乎均闭门谢客,不饮宴、不嫁娶,主动为太子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