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有势人低头,无权无势自垂头。
父亲老了,不需要旁人的逢迎谄媚,但是他需要啊!
他最气的是父亲给他的告老理由居然是——
“铁山该成亲了,老夫要慢慢挑一位秀外慧中的京城贵女给铁山做媳妇,不回京怎么挑?”
爹在开玩笑吧,不是认真的吧?
柳三爷差点呕出一口心头血。过去父亲看二哥时就是样样好,如今待侄儿更是如珠似宝,好像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要留给侄儿。
忠毅伯的偏心教他心中的警钟大响,导致后来只要柳震放浪一点,跟纨绔混在一起,他都会命人暗中宣扬得佛佛扬扬。
侄儿是庶子,名声又差,想娶名门贵女,慢慢等吧。
谁想得到居然真的被侄儿等到了,大长公主是脑子有病吧?柳三爷气笑了。
不是他见不得侄儿好,但这个庶子凭什么压他儿子一头?
今日柳况出了岔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庶兄,侄儿不是应该主动为况儿善后吗?
忠毅伯盯着他,内心叹气,越来越厌烦这儿子的心眼比女人还多。
皱眉哼一声,他不耐烦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让铁山去处理——”
“不!”柳三爷眼睛彷佛在冒火,“铁山若是待况儿有三分兄弟情谊,早该悄悄抹杀辛浣纱的存在,还给况儿一个清白无瑕的名声。但是他没有,反而将况儿的一点点孟浪过失捅开来,他想干什么?明明是辛浣纱失节不贞,薛涛拐骗弱女子,造成辛浣纱为了逃脱毒手而去撞铁山家的马车,有罪的是薛涛,为何怒责况儿?”
“你的儿子犯了错,不许有人指正,你又凭什么让铁山替你儿子擦屁股?他没欠你!”忠毅伯严肃地道:“老三,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薛涛的目的是什么?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薛涛真正在打什么主意?”
他内心再一次庆幸提早分家,否则铁山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了而离家远走高飞。
“薛涛?不过是个贪恋美色、背弃兄弟的小人!”
“小人通常不做无用功,辛浣纱生得再美也只是个乡下女子,上不了台面,薛涛有必要将她千里迢迢带到京城吗?带到离济南远点的小城镇,玩够了随手卖入窑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揭发他?”
忠毅伯的问话如落雷,狠狠击中了柳三爷不算太聪明的脑袋。
他拧眉,陷入沉思。
薛涛,一个皇商之子,杠上忠毅伯府,他想干什么?
第十二章 回家避难梅娘生事(1)
人间四月芳菲尽,武信侯府正院的桃花开得正盛,风拂过,便沾了一身的花瓣。
凤娘回娘家住对月,金永祯亲自来接她,还提前了几日,因为柳三太太护子心切,大闹忠毅伯府,还怪上柳震和凤娘,说他们的马车不吉利,谁不好撞,偏偏去撞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贱女人,把霉运带给她的宝贝儿子柳况,分明是见不得他们三房人丁兴旺、人才济济,逮着机会便想毁了三房……等等,说了一大堆鬼话。
柳三太太鬼哭神嚎的功力实在太强了,又是长辈,凤娘心里有气却不好跟婶婶对骂。之后柳三太太又闹了几天,柳三爷也阻止不了,直到忠毅伯下令要将和柳三太太禁足才消停,但柳震已提前一天找金永祯说明此事,金永祯立即禀明大长公主和陈氏,翌日便接凤娘回娘家住对月。
长公主最护短,如果凤娘夫家的公婆健在,她不方便多管,顶多关心几句,但一个分了家的婶婶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地像疯狗一般乱吠,她可不会忍。
长公主最厌烦泼妇行为,满心只有不屑,“柳家三房有那对叔婶在,兴旺不了!凤丫头别怕,只管关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无聊了就当看野台戏。”
说到这她有些感慨,“也是忠毅伯夫人去得早才会这样,以前的柳苗氏可是夹着尾巴做人,哪敢撒泼。”
凤娘直点头,“我想也是。”
陈氏心里苦笑,却只能低头喝茶。
忠毅伯厚道,又偏疼柳震,才爱屋及乌,否则谁家能让媳妇说回娘家就回娘家?母亲还一副凤娘受了大委屈的心疼嘴脸,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三姑爷不似寻常男子,这叔婶闹就闹吧,谁家没点糟心事?明面上总是一家人,要共度难关给外人看。他倒好,帮着媳妇撂担子,偏偏大长公主还吃他这一套,只要他对凤娘好,大长公主就满意得不得了。
陈氏抬头看一眼其乐融融的祖孙俩,只低头喝茶。母亲真的老了,换作是十年前,孙女敢这样做,肯定会立即被赶回婆家。
凤娘真是赶上好时候了,父亲任浙江盐运使时,母亲便将及笄的女儿嫁给当地世家的嫡长子,明知道不出两年便要回京城,却丝毫不心疼彼此会从此相隔千里远,显然是不在意女儿能不能回娘家。她真想不通,换作是她肯定等回京再嫁闺女。
不过,既然凤娘回来住对月,她正好给广宁伯府投贴,让翠娘也回娘家一趟,她有点想外孙了。
长公主斜斜依靠着引枕,冲着凤娘慈爱地笑了笑,“既然铁山要你避一避,你就安心在祖母这儿多住些日子,等他来接你。”
凤娘称是,并道:“祖母,我真不明白三婶在闹什么,本来这事悄悄解决,只有少数人知情,并不会影响三弟的名声,偏偏她连闹数日,想捂也捂不住了,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长公主道:“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养妇,不相信她的儿子有过错,即使有错也是遭人
陷害,撒泼哭闹的想求一个公道,真是笑话!”
凤娘撇嘴,“我才想击鼓喊冤呢,哪想得到做长辈的居然恶人先告状。”
“做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子,幸亏分了家,你们无须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别伤了面子即可。”
“嗯,相公也这么说。”
“能管好自己的小家吗?”大长公主笑看着她。
“还行。相公说一切有他,他治下颇有一套,我掌理春渚院很轻松。”
“铁山跟着忠毅伯在四川长大,侬我看,柳家那几个孙子辈只有铁山能顶事,不会出了事就当缩头乌龟,仗着有爹娘给他解决难题。”
“我对柳况不熟,没听他吭过一声。”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有何用?当初你爹要带着永祯去任上,我不但没阻止,还让你爹做事别避着永祯,毕竟不通俗务哪能做好官?多少年轻进士在翰林院待到白发苍苍,虽然不出差错也能搏得一生清名,但对家族的未来可没有好处。”大长公主看问题看得很透彻,明白家族兴旺对个人的仕途也有帮助。
这一点连陈氏都信服,笑道:“谁也比不上您老人家豁达通透、眼光毒辣,二叔和祯哥儿才这么有出息。”
他们大房守着爵位,对未来是不愁的,但他们从不敢看轻二房,相反的,他们十分看重父子两进士的二房,因为鱼帮水,水帮鱼,家族和睦团结才能更兴盛,如今她的儿子走出去人人高看一眼,她的女儿在婆家也过得很舒坦。
长公主坦然受媳妇的恭维,儿孙都争气,她不需谦虚。
她直言道:“世人习惯趋炎附热、捧高踩低,不想让人瞧扁了踩上一脚,自己就要争气。当然,平凡有平凡的福,富贵有富贵的险,没本事挣富贵就安分做人,别给家里抹黑,只要保得住武信侯府的金字牌匾,子孙后代就能有好日子过。”
陈氏恭敬应诺,“娘说得是,媳妇记下了。”
凤娘对祖母依恋很深,心悦诚服,奉上一盏参茶,娇笑道:“祖父是定海神针,祖母是观世音的化身,武信侯府上下都听从祖父、祖母的教诲,最少能再兴旺一百年。”
长公主轻斥一句,“调皮!菩萨岂是能拿来与凡人比。”面上却笑呵呵的。
凤娘忙告罪,垂首一笑。
傻子也听得出来大长公主没有丝毫不悦,陈氏忙又奉承了几句。
“好了,你们都听话孝顺,我跟侯爷也享着儿孙福呢。”大长公主慢悠悠地饮着参茶,眉宇间有着满意的喜悦,之后又道:“凤丫头,袓母告诉你,柳三爷这些年被捧得不知所谓,柳三太太外表精明,内心蠢笨,竟不明白忠毅伯为何要上交兵权告老,在外头口出怨言,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这世上糊涂人多,明白人少。”凤娘微叹。
见她似乎了解,大长公主笑问道:“哦?那你给祖母说说,忠毅伯也不算太老,为何以旧伤复发为由解甲归田?”
“祖母,当年曾祖父为何痛快地上交兵权,我想忠毅伯也是明白人,理由自然一样。有失才有得,什么都想抓在手里不放,反而留不住。”
陈氏身子微僵,很认真地打量了凤娘一眼,有些意外。
长公主下嫁武信侯府,已去世的老侯爷十分有眼色地解兵权告老,先皇与当今圣上均看在眼里,才如此厚待大长公主与武信侯府。这其中的政权转移之险,金翠娘尚且云里雾里,只知乐呵呵地享受侯府千金的好处,没想到被大长公王千娇百宠养大的凤娘,却能轻轻柔柔地一语道破。
“我的凤丫头真聪明。”大长公主再次骄傲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就是比别人聪慧,长得又特别漂亮,光看着就心情好。
她道:“忠毅伯告老,但他在蜀地经营多年,带在身边调教的只有铁山,他往日军中的人脉由谁继承?蜀地官员至今仍每年送礼,最少十万两跑不掉。银两可以分,而军中的人脉应该都给了铁山,如若不然,静王何以高看铁山一眼,积极为他谋求姻缘?静王与太子可是一母同胞。”
凤娘漾起了明媚的笑靥,“祖母,您不用为相公锦上添花,我也会好好跟他过日子,生死荣辱不离不弃,就像祖父、祖母这样白首不相离,最令人艳羡了。”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少了野心,只觉得能一同厮守就是最好的结果:。
陈氏听了十分惊愕,原来三姑爷不只是忠毅伯的庶长孙这样不起眼的身分,忠毅伯昔日的军中袍泽及下属,竟只认得三姑爷!
长公主斜睨了长媳一眼,她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嫁鸡随鸡,相比翠娘和金梅娘,凤娘真的是低嫁,如今刚成亲不久还好,怕一年、两年后有人开始怠慢凤娘和柳震,她才有了今日这一说。
不得不说,有袓母偏爱的孙子是个宝,陈氏对凤娘的用心程度从此提高至与对待金翠娘相同,连带的金书凡也将柳震当亲女婿对待。
凤娘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回娘家吃吃喝喝,啥事也不用管的太美好了,每天都可以睡得饱饱的。
用过早膳之后,她陪着怀孕五个多月的张立雪去后花园散步。
张立雪知道凤娘为幼弟绘了一套《三字经》的故事,也想为腹中的孩子求一套,凤娘自然答应,姑嫂相处十分和谐。
凤娘还因此想到可以提前让儿童绘本问世,回去就让柳震去问问能不能印刷,这也是一条财路。
书本对平民而言是很珍贵的,京城有两家书铺喜用写字漂亮的文人抄书,抄写三本可以自己带一本回去私藏,极受到买不起书本的穷文人欢迎,有人抄书为业,赚取微薄的银钱。
相对于这些文人,一般小市民没指望出仕作官的,能读一读《百家姓》、《三字经》,不做睁眼瞎子便够了,更喜欢的是到茶馆听人说书。
柳震替静王经营酒楼、首饰铺,不知有没有茶楼?
散步时漫无边际的空想,也是一种乐趣。
送张立雪回去歇息后,凤娘去正院陪伴大长公主。
金翠娘和金梅娘也回来了,姊妹欢欢喜喜地互相见礼,直到金梅娘将杨老夫人寿辰的请帖拿出来交给凤娘,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连大长公主都冷下脸。
别家的请柬早早便送至客人府上,连金翠娘的婆婆都晓得这个月的月底杨老夫人做六十大寿,给凤娘的请柬竟然不是送至忠毅伯府,而是拿回娘家给凤娘,这不是教忠毅伯府的长辈们在心里嗤笑凤娘被看轻了?
凤娘没去接请柬,眼一扫,身后的冬月上前双手接过,又默默站到一旁。
长公主冷淡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对凤娘漾起一个笑容,“到祖母这儿来,今天有你喜欢的芙蓉糕,你散步回来刚好起锅。”
两名丫鬟端来如花盛开的芙蓉糕,每块芙蓉糕均用豆青釉的荷叶形小碟盛着,宛若苍翠的绿叶上开着一朵朵芙蓉花,又好看又好吃。
一缕甜意在心底渗开,那点小委屈算什么,凤娘露出极柔美的微笑,“祖母最好了,知道我正馋芙蓉糕呢!”
“小馋猫只许吃一块,午膳有你爱吃的菊花豆腐、红焖肉。”
凤娘笑得比芙蓉花更美,大长公主看着赏心悦目,亲手拿过一碟芙蓉糕放在她手上。
这是多大的体面,在场没有人是傻瓜,心里都明白。
金梅娘也认清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知道大长公主对她越不满,对凤娘越是宠溺。
她的眼神转为深沉,明知道九成九不可能,可她多么渴望祖母以大长公主之尊贺临杨老夫人的寿宴,为她增添光彩,为她撑腰,让婆婆、杨老夫人和杨修年看清她的后台有多硬。
金梅娘吃了几口芙蓉糕,点头称赞,“孙女也好久没吃了呢,祖母,杨家的厨娘做菜还行,做糕点不够精致,做来做去就是枣泥糕、桂花糕,还不如叫婆子去苏记点心铺买,他家的松子百合酥堪称一绝。”
金翠娘捧场地道:“相公买过几回,婆婆和大嫂都赞不绝口。”
长公主笑道:“铁山前两天过来也带了几盒,侯爷喝茶时连吃了两块。”
金梅娘讪讪的,伺候大长公主饮食的厨子多了去,点心再好吃也不值什么,谁都没想过要拎两盒点心过来,可柳震竟然做了。
她心里暗骂柳震丑人多作怪,不像个大老爷,面上却笑笑地道:“凤妹妹心里可别怪姊姊失礼,我们是亲姊妹呢,从小亲厚,我又知凤妹妹不是小肚鸡肠的小气人,所以才取巧等你回娘家再奉上请柬,这是想承你的福,多回娘家一趟呢!”
得了,好话全被她说完,凤娘再计较就成为不懂体恤人的小气鬼了。
金翠娘嫁人后也学会了没事便低头欣赏店茶碗上的纹路,不随便搀和其他房的家务事,只在心里道真是近墨者黑,梅娘嫁了个酸书生,便学会了笑里藏刀,一点也不老实。不过她真是笨,就算派身边的嬷嬷走一趟忠毅伯府也好,弄成如今这样岂不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