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的行李越来越重,她暗自祈求老天爷让她今天就能找到雷行云,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台北撑几天?
终于,当地一声,专用电梯的门开启了,她心脏纠紧了起来,屏息地望向电梯门。
一个高大英挺的年经男人和一名银发老人走了出来。
专用电梯!雷行云!
戴春梨脑门一热,想也不想大步冲了过去,激动地大喊──「雷董事长!」她朝着那名银发老人换通一声跪了下去。「请您放过我们家高丽菜田,不要把度假别墅盖在我们家的土地上!」银发老人当场被她吓了一大跳。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则是皱起浓眉,不悦地盯着这个背了大包小包、秀气小脸苍白若纸的女人。是他眼花了吗?还是她身上真的穿着一件花样款式传统老旧到可怕的碎花洋装?
是谁自作主张把公司的地下室提供给人拍片的?拍的还是五十年代「养鹅人家」那一类的忙旧电影,他打赌她身上那件衣服足足有四、五十岁那么老了!
「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当董事长。」财务部经理惊魂甫定,连忙弯下腰要扶起她,不忘偷瞄正牌的董事长一眼。
糟糕,董事长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就已经够令人心惊胆战了。
「你不是?!」戴春梨愣愣地仰望着他,一时震惊过度。
「对啊。我不是。」财务部经理刚刚跟在董事长身边报告到一半的年度预算数字,被她这么一搞全忘光光了。「呃,你要不要先起来再说?」天啊!她果然是个大白痴!
戴春梨又羞又愧,刹那间真想一头撞梁自尽算了。
雷行云注视着这个不知打那儿,出来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只见她似乎就要哭了,却还是强自忍住,怔怔地望着他身边的财务部经理,好似深深期待他会突然变成「雷董事长」。
若以雷行云平素的习惯,对于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会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他的时间实贵,短短几分钟就能够赚进千万元,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小事驻留。
度假别墅的事情早已定案,自然有人会去处理,他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理会一笔小小的交易问题。
他会走向他新买的法拉利,在车上进行一通重要的视讯对话,敲定那桩亚太跨国交易案后,便驱车回阳明山豪宅换过礼服,再赶到「世纪大饭店」参加一场商业酒会。
他的确已经迈步走向停放法拉利的专属车位,可是那个小小的、温柔的声音带着明显颤抖地飘进他的耳膜──「老爷爷,可以麻烦您告诉我,我该去哪里才能见得到雷事长吗?」
「呃……」财务部经理迟疑着,不敢自作主张告诉他,其实刚刚走过她身边的正是董事长本人。
「我不会打扰他很久的,我只是想要求他,放过我们家的田,我们家的高丽菜就快要采收了,下一季也量好了……」戴春梨的声音里充满了深切的忧伤和恳求。「雷董事长如果喜欢我们那儿,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去,他爱吃多少新鲜股甜的高丽菜个管开口,我们都会摘下来请他吃……」笨蛋。
雷行云英俊脸庞浮起一抹不屑一顾的讽刺神情,可是不知怎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突然有点想再听听她清甜柔软的声音会说出多么滑稽古怪的笑话。
「真的!只要雷董事长不嫌弃,他甚至可以在我们家睡一晚,梨山的好山好水好空气,一定会让他睡得非常舒服。再说,他盖了度假别墅也不见得有空常常去梨山住啊,与其浪费那个钱,不如把那笔巨款省下来多种种树,为地球暖化尽一份心力……」地球暖化?她连这个都可以扯进来?
他喉头类似被呛到,随即震惊地发现原来那是一丝忍俊不住的笑声。
雷行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笑意感到震惊,浓眉一皱,立刻就想大步离开,可是身后却响起了财务部经理憧急的惊叫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你不要死啊!」他陡然一凛,想也不想转身冲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问道。看着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瘦小身躯时,胸口微微一紧。
「她突然就昏过去了。」财务部经理一脸慌乱。「董事长。这……」真是吓死人,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砰地往后倒,身上背着的东西还掉满地。
「送医。」雷行云断然道,大手一伸就将她捞起。
在将她拦让抱起的刹那,他这才感觉到怀里的女孩竟然轻得令人心惊。
他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得近乎剔透的脸蛋,生平头一次,他发现这世上居然有女人是不化妆的,而且素净的肌肤彷佛是一轮静静躺着的月光……他忽然低咒一声,他几时变成一个肉麻兮兮的诗人了?
「董事长,那她的行李……」财务部经理犹豫的发问。
雷行云皱了皱浓眉,看着散落一地的帆布袋、小布包、水壶,袋子里甚至选滚出一颗番石榴。
她究竟是从哪座山钻出来的?
啊。对。是梨山。
「都扔进我车里吧。」他勉强抑下烦躁,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而他最痛很计划之外的失序。
「董事长的车?!」财务部经理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董事长的爱车平常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今天居然颇意接纳这堆杂七杂八的行李?
如果不是这位昏倒的女孩看起来实在太朴素了,还真让人一时会误以为董事长是被艳女迷惑得失去理智。
「要不然扔你车里也行。」他冷冷瞥了财务部经理一眼。
「不敢、不敢。扔董事长的车好。」财务部经理吞了口口水,忙不迭道。
雷行云将戴春梨抱进驾驶座旁的座椅上放好,本来想系上安全带就好了,可是又怕坐得直挺挺的她在昏迷中会因为紧急煞车,而一头撞破他的挡风玻璃,最后还是帮她把椅背调向后头平躺。
在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时,他有点迷惑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会是个不必要的麻烦,却还是把这个麻烦载着走?
在驾驶着法拉利流畅地飙出停车场之际,他终于想到了最合理的原因──就算是为「地球暖化」尽一份心好了。
雷行云原来是打算把她送进急诊室,然后放下名片就走人。
但是才开到半路上,就听到身边昏厥中的女孩喃哺说着什么「高丽菜」、「花瓜」,接着是一声绝不会错认的饥胜咕噜噜声响起。
他不饿。那么就代表──雷行云的眸光闪电般扫向身旁那个不断呓语着「高丽菜」、「花瓜」,甚至是「稀饭」、「咸鱼」的家伙。
搞半天。她是饿昏的。
「真会找麻烦。」他啼笑皆非,手中方向盘立刻改变方向,改往回阳明山的路驶去。
三十分钟后,法拉利停在一栋豪宅门口,他下了车,轻而易举地抱着那个昏厥过去的「饿死鬼」,大步走进屋里。
管家老杜穿着浆烫得笔挺的英国管家制服,高瘦的身躯直挺挺地侍立在门边,在看到主人抱着一个女人踏进门来时,灰眉难得地微微上扬。
「少爷。这位是?」
「街友。」行云二话不说把怀中人交到一脸愕然的老杜怀里,自顾自的上楼,口里交代道:「让她睡客房,等醒了后弄点东西给她吃,今天晚上我要参加酒会,让她在我回来前离开。」
「是。」老杜不以为然地耸高灰眉。
少爷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在雷家服务了,对于这位少爷的性格可以说摸得一清二楚,他不会喜欢人家质疑他的决定。
但是老杜偶尔喜欢踩边线,谁教少爷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老爷甚至在临终前还不忘叮咛他:「老杜,得想办法让我那个倔强的儿子有人性一点,还有,告诉他遗诏就在正大光明牌匾后头,如果看到『传位于四爷』的时候,记得要绝清楚此于非彼……」呜呼,老爷甚至还来不及耍完最后一次宝就驾鹤西归了。
但这也让老杜更加确信,从此以后少爷就是他的重责大任,他有责任和义务让少爷找寻到生命中真正的幸福和喜乐。
也许邢个重大突破就是在今晚,因为少爷终于带女孩子回家了!
老杜发誓待会儿等少爷出门后,他一定要去放鞭炮谢神。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雷行云在楼梯中间停了下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女孩跟我一点私人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在公司地下停车场捡到她的。」
「少爷。你怎么说怎么是。」老杜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相信。
此地无银三百两呀,少爷。
「我改变主意了。」雷行云突然皴起眉。「等我出门后,叫醒她,喂饱她,然后她就可以走了。」
「啊?」老杜忽然得到选择性耳背。
雷行云浓眉打结,咬牙道:「你很清楚我用刚刚说了什么。」这个老人家……
「少爷。」老杜露出老人痴呆症前期症状,「您吃过早餐了吗?」
这个死老头!雷行云在心里忿忿低咒一声,最后还是上楼去了。
老杜低头看着怀里瘦瘦小小、脸蛋秀气的女孩,忽然被她身上那件熟悉的花布洋装打动了。
啊,记得当年在眷村里,他母亲也最爱这种花色布料,每次和邻居大娘一买就是两三匹,裁成洋装、枕头布,甚至是窗帘。
真是让人好不怀念哪!
念晚间十点三十七分,雷行云穿着铁灰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装,缓缓走进亮着一盏比利即流线型立地灯的客厅里,灯光晕黄温暖,消减了几分春夜里的寒意料峭,尤其外头还下着蒙蒙细雨,空气冷侵肌肤。
老杜已经去休息了吧?
他将车钥匙丢在白色大理石桌上,坐入意大利真皮沙发椅里,舒适地吁了一口气。
「无聊的酒会,无聊的交际。」他厌倦地揉了揉眉心。「比度假还乏味。」虽然他坐拥资产和市值数十亿美元的跨国集团,「盛世集团」在全世界各大城市和知名的度假天堂都设有五星级度假村,但是身为这个度假王国的主人,他却只有在巡视的时候才会莅临,从来不想在自己的度假村里度假。
他曾经试过一次,在马尔地夫投资开设的新度假村里住一个星期,可是他在第一天晚上就厌倦了跟个呆子一样坐在躺椅上垂钓,在碧蓝毫无污染的海里游泳,就连米其林三星级主厨为他精心烹调的海鲜盛宴都味如嚼蜡。
无聊到想掉泪。
后来第二天一早七点,他就出现在度假村的董事长特别办公室里,精神抖擞地审视着开慕以来的业绩报表,虽然住客率已经达百分之百,他还是亲自拟出了几个增加客源的方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在工作,结果让度假村在短短几日内住宿的订单满到了后年,订房组电话接到手软,习惯慢调斯理悠哉脚步的马尔地夫员工们差点被他操死。
只不过他们都很开心、很雀跃,也很满足,因为这表示公司发的奖金和红利也会让他们的荷包饱饱。
员工快乐,客人就能得到最真诚舒适的服务,公司就能赚到更多的钞票──创造三嬴的局面是雷行云的作风之一,也因为这样全球的员工才会对他又敬又畏又爱。
赚钱远比度假有乐趣太多了,雷行云想破头也搞不懂自己有什么理由浪费赚钱的时间去度那无聊透顶的烂假。
老杜总是喜欢针对这点做出批评,「少爷,你这是典型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说到老杜……他把那个女孩喂饱、驱离了没?
「该死!」他了一声,「她的行李还在我车上。」虽然此刻屋里静悄悄,但他敢打赌她仍旧留在这里。
才刚这么想,幽暗的楼梯处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重物滚下来,并伴随着「哎哟喂呀」的惨叫声。
雷行云瞪着那个挣扎蠕动哀哀叫的娇小身影,坐姿不变,浓眉微挑,一时间不知该同情她还是取笑她才好。
真是有够蠢的。
那个瘦巴巴的女孩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坐在地板上,从她乱翘的头发和惺忪迷惘的神情就知道她刚刚才睡醒。
「你没摔断脖子还真是奇迹。」他淡淡讽道。
戴春梨猛然一震,惊惶的大眼睛呆呆地朝他的方向望来。「你!你是谁?」
「我姓雷。雷行云。」他闲闲地回道。
她知道她头顶上有一撮头发翘起来了吗?
「雷董事长?!」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你才是雷董事长?!」怎么可能?骗人!他那么年经,而且长得跟偶像剧男明星那么像,怎么可能是那个被她在心里诅咒了千百次,脑满肠肥、心狠手辣,又奸诈狡猾的大奸商?
如果戴春梨有戴眼镜,现在一定碎了满地。
「你看完了吗?」他淡淡地问道。
「……还没。」她呆呆的回了两个字。
天哪!她不是饿过头产生幻觉了吧?可若真是这样,她幻想出来的也应该会是一盘炒得清脆鲜甜的高丽菜,或是一条煎得焦黄喷香的虱目鱼,而不该是面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才对呀。
山里来的女人反应都这么迟钝吗?她的嘴巴究竟要张大到几时?
雷行云缓缓站起来,不悦道:「闭上你的嘴巴。」俗气落伍,又笨又丑,他怀疑她有读过大学,更怀疑她找得到工作,任何老板看到她穿的这一身阿嬷时代的洋装就吓得退避三舍了。
「啊?噢。」她连忙闭上嘴。
他微挑眉看着她。「站起来。」
「是。」她赶紧爬起来,立正站好。
「过来。」他下令。
「好。」她小跑步到他面前,乖乖站好。
他盯着她,嗯,还挺有意思的。
第2章(2)
不知怎地,她乖乖钝钝的举止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养过的一只小黄狗。
它叫阿福,圆滚滚傻里傻气的模样和眼前的呆呆女孩竟有些神似。
他还记得他只要叫一声:「阿福来!」它就会迈着小短腿兴奋地往前冲,边跑边滑倒摔成了滚地葫芦,可是不管摔了几次,它还是奋力的奔到他脚边打转。
雷行云眼底掠过了一丝怀念,胸口微微发紧。阿福在来年的春天,误食了院子里有毒的植物死掉了,虽然已经隔了二十几年的岁月,他仍旧记得它痛苦地抽搐着四肢,却还是充满依恋地咿呜着,仰望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
过后,他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因为他不想再感受那搬被全心依恋信赖,可是最后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挚爱逝去的心痛。
所以他让自己学会不在乎任何人,否认自己拥有脆弱可悲的一面。
这一招非常好用,即使面对父母离异他也不在乎,依然长成一个顶天立地冷硬则强的男人,他接下年迈父亲肩上的企业重担,在短短五年内将「盛世」发展成全球知名集,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总过「盛世环球五星级连锁度假村」的盛名,都向往有朝一日能够住进他旗下的任何一间度假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