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May已是泪流满面……
是啊,那男孩已逝去,她苦苦守着的一切,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温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泪眼模糊的阿May,脸上已有了决绝之色。
温宜送走了尽管悲伤隐隐依旧,整个人却已不再透着灰败气息的好友,她伫立在巷子口,看着计程车载着正前往为自己下一站人生而奋战的阿May离开,自己郁郁的胸口也仿佛破云而出的阳光,疏朗明亮了起来。
「我也要加油!」她笑了起来,那温柔的眉眼,高举为自己打气的拳头,显得越发可爱动人,「加油加油——」
「你精神还真好。」一个低沉戏谑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心一跳,愕然回头。
——陈定?一大早他又来这里做什么?
隆冬早晨的空气清冽而舒服,分外醒脑,可温宜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胡涂起来。
昨晚他们不是才不欢而散吗?而且她话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
身材高大颀长的陈定今天一身灰色长大衣,里头是黑色套头羊毛衣和蓝色经典不败款的牛仔裤,裹住了他一双长得堪比男模还要好看的长腿……
今天他又换了一辆车,不再是时髦风骚的款式,而是宾利的Continental GT千万跑车,走沉稳内敛奢华风格的银灰色系。
嗯,富豪标配之一。
温宜眼神平静无波地望着他,「定先生早。有事吗?」
「我送你去店里。」他低头看着她。
这人一大早吃错药了?
她狐疑而不安地后退了一步,秀眉微蹙。「谢谢,不用了,我——」
「我有事跟你说,上车。」
「可是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喂!你干嘛?放开我!」她又轻轻松松被他一把扛上肩,轻柔地扔进副驾驶座了,气得温宜都快失控的张牙舞爪起来,她拼命拍着车门。「陈定!放我出去!」
他闲适松快地坐上驾驶座,不顾她的怒目而视,深邃黑眸透着一丝笑意和微微光芒,「坐好,待会一脑袋撞上挡风玻璃可别哭。」
「谁要哭了?」她都被他气昏头了,驳斥完才惊觉车子已经迅速发动,往前冲驶而去……本能摸索着要拉安全带,她可不想陪这疯子死……却没料到手碰到的是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她像烫着了般一缩。
他熟练地一手掌控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右手替她扣上安全带——方才无意中碰触到了她柔软的手,心口陡地一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两秒,而后暗笑自己几时变得那么纯情少年了?摸到小姑娘的手就会脸红?
陈定心中言之谆谆告诫自己,可是他没发觉自己耳朵竟微微发烫着,而且呼息间都是近在咫尺的她身上混合着清甜诱人的女性气息,以及令人莫名垂涎的淡淡米粥香味儿。
他觉得胸膛和下腹部无法自抑地一阵阵悸动、发紧……某个无法言说的部位逐渐「蓬勃发展」起来。
「咳!」他重重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稍稍挪移了一下姿势,怀疑自己应该是昨晚睡不好,脑神经有些浑沌错乱,否则此时此刻怎么会无比清晰深刻地感觉……身边这充满「家常五谷杂粮油烟味」的女人很可口?
「定先生,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温宜丝毫不知他现下的「煎熬」,面色微愠地道。
尽管她没有说出下一句——话说完就可以滚了,但陈定何许人也,如何看不出她强忍住的不爽?
他嘴角不禁越发上扬,眸底愉悦光芒更浓。「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不说话,清秀的脸蛋隐隐闷恼。
「我到底干了什么,你那么讨厌我?」他更进一步,也不知是戏谑还是调笑,总之他自己说得很高兴。
温宜有揉太阳穴的冲动……头都痛了。
这位定先生到底在搞毛啊?
「我没有讨厌你。」她终于开口,在他眼神一亮的刹那,补充道:「身为店主,我怎么会讨厌我店里的任何一位客人呢?」
……这小妮子真爱记恨。
他又好气又好笑,恨得牙痒痒之余,心也不自觉痒痒的……陈定开始强烈怀疑自己有隐性的被虐狂。
否则他干嘛放着一大堆等待他「临幸」的美女模特明星、甚至名媛千金女菁英不甩,偏偏要屡次上门自找不痛快?
可他就觉得她最有意思,既温暖又棘手,像是烤得热腾腾的一颗小番薯,外面烫手得慌,又容易弄脏手,可是如果克服了外在的一切麻烦,剥开来咬下的将会是香气扑鼻、软糯甘甜、入口即化到心坎底的好滋味。
便宜,但又异常好吃暖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情不自禁想吃这颗热呼呼的小番薯。
「你就不想知道事件的后续?」他笑意隐隐地略一扬眉。
「什么事件?」她一楞,随即恍然,皱眉道:「你和你女朋友的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没兴趣,也没、资、格。」
「哈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大笑。
最后还是开车的人最大,温宜硬是被他载到盛焰集团,那栋时尚现代的商业大厦最顶端——总裁办公室。
占地百坪的总裁办公室远比电视剧和电影里的宽敞明亮优雅太多了,甚至有一整墙面的巨大书柜,大落地窗,大核桃木办公桌和真皮座椅,另外一端是一整组义大利真皮沙发,角落养着一大盆常绿乔木的米兰,养得极好,就连冬季也显得生机勃勃,嫩绿叶面和米黄浅白的密密麻麻小花相映成趣,散发着馥郁花香……
米兰的花语是:有爱,生命就会开花。
温宜有一瞬间的失神,又立时回过神来,暗暗笑自己——中文系毕业的就是爱胡乱敏感多思,一点点小触动都能脑洞大开、无限延伸到天上人间古往今来。
她还是好好想着该怎么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付眼前这位难缠的「大人物」吧。
「坐。」陈定率先在单人沙发椅上坐了下来,长手一摆。
温宜谨慎地在距离他有两臂之遥的三人长沙发上坐下,纤细的腰杆挺直,一副备战状态。
在来的途中,她还焦虑着今天店内的大小事,但一想到反正粥铺的平静步调已经被打乱了,仅剩倒数九天就得暂时结束营业,她也就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么多,只要早上十点前赶得及回去熬一个半小时的粥品,把今天的外卖订单完美送出就好。
所以她也在稍早传讯息给阿博,让他今天十一点再到店里准备外送就可以了。
幸亏这几个月来她攒下了点钱,还有手头上这张「违约金五十万」的支票,进可攻,退可守,她已不再是大半年前那个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温宜了。
思及此,她僵挺的背脊微微松弛了一分。
第8章(2)
「你吃了吗?」他微笑问。
她点了点头。
「我还没吃。」他语气有一丝委屈。
「……」她好半响无言以对——这位大哥,所以呢?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他指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气定神闲中又有一些些自己未曾觉察到的……紧张。
她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戒慎更深。「什么样的交易?」
「做我女朋友,直到我们彼此厌倦喊停为止,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钱、车子、房子、珠宝,什么都可以,而你也要满足我身为男朋友的一切需要。」他眼神深幽性感诱惑,低沉语气迷魂蛊惑人心。
唔,先从每天为他做三餐和消夜开始吧。
温宜先是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然后渐渐地,眼底的惊异错愕转为一抹他看不明白的晦暗与他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讽刺。
「谢谢,」她淡淡地道:「我拒绝。」
他心脏好似停顿了一拍,随即浓眉高高挑起。「为什么?」
「有卖才有买,我不卖,你又何来买?」她冷静地道。
「这不是买卖!」他顿时气结,英俊冷俏的脸庞有些铁青。
「交易不是买卖?」她嘴角略扬,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想笑。
「……」他破天荒地哑口无言。
真是只要活得久,就什么奇事都见得着,她这个「失婚跌价妇女」居然被超级霸道总裁看中,许下一场露水姻缘的金钱交易,价码还远远比她做人老婆时还要高上百倍不止……
无怪乎一九九二年版本的「家有喜事」中,由吴君如扮演的程大嫂会对着前夫常满(黄百鸣)怒喊——
不要叫我老婆!做人情妇比做人老婆好!
其实本应荒谬的台词,在欢乐爆笑喜剧中却透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喟叹与「真实」。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诉说得更加深刻苍凉而经典——
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温宜也曾经是莫谨怀的白玫瑰,后来「正确学名」改叫饭粘子。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稀罕成为哪个男人手中的玫瑰,管他是红的白的,更无意做谁心上的朱砂痣或头上的白月光……这年头,朱砂痣放久了也可能病变,而白月光早已被城市灯海淹没,只要一个按键下去,灯火通明灿烂夺目,爱多亮就多亮,谁还有闲情逸致抬头看月光白不白?
「定先生,」她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眼时已心平气和,温言道:「其实你就算不是个好男人,但也真的是个好人,无论身家背景或外表都是完美无瑕,无须捧出金钱或物质,相信也有很多好女孩、坏女孩会愿意对你点头说『我愿意』。」
陈定一震,目光深沉地直勾勾注视着她。
自己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他,陈定,又再度被她发好人卡了?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也许你已经习惯了用交易可以简单俐落两不相欠的获得你想要的东西,而我相信也有很多女人会受宠若惊的答应这样的交易,但对我来说,有些东西真的是永远不能拿来做交易的。」
他沉默无言,盯着她的眼神却越发郁然危险……
「你说我假清高也好,不识抬举也好,但是我这辈子做什么都希望自己是堂堂正正挺直腰杆,不亏欠别人,更不该亏欠自己。」她笑意中透着温柔的感慨,「前者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后者是自从我离婚被活活剥了一层皮后,才幡然醒悟的道理。」
「你拿莫谨怀跟我比?」他声音紧绷,隐隐不快。
「不,你和他完全不一样。」她笑了,摇摇头道:「但我想过的人生从来很简单,莫谨怀的心和世界已经太复杂,不适合我,你的世界……只会比莫家更复杂千万倍。定先生是成功的商人,注定亏损连连的交易,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值不值得做。」
他默然良久……久到温宜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我亏损得起。」可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他慢吞吞的一句话。
这下反应不过来的换成她了……
「所以,你究竟在怕什么?」陈定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半真半假慵懒微笑。「难道你怕自己答应了以后,日久生情,再也离不开我?」
温宜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在心底默默数了十秒,给自己平静淡定下来的时间,免得脑门一热,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疯狂乱摇一顿——
听不听得懂人话?啊?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刚刚是心平气和在跟你讲人话吧?
最后,她索性「自暴自弃」地一摊手,似笑非笑。「对啊,我好怕呢……所以为了避免日后你被我缠上不放,所以我们还是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不然我发起疯粘起人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听得懂你的嘲讽。」他眼神沉郁,有点闷。
谢天谢地。
她松了口气之余,也忍不住有点想笑。
也许是因为鲜少看见一向霸道自信掌控欲强大的他,脸上会露出这样苦闷烦恼如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朋友的表情。
「定先生,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她嫣然一笑,缓缓起身,坦然自在地伸出手来。
他仰头看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清秀婉约含笑女子,看着她朝向自己的白晰纤细手掌……
这小小的手,可以轻易被他的大掌覆盖包裹在掌心里,也正是靠着这样的一双柔软的手,她做出了无比美味又温暖人心的粥品点心,披荆斩棘排除万难,走出失婚潦倒的绝境,努力拼搏自己的未来。
但这双手的主人,却不愿意成为他陈定的人。
佛家云:一弹指有六十个刹那,而陈定在这弹指刹那间,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可唯独有一点情绪却是无比清晰透彻明白。
他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如同此刻,她越拒绝他,他就越生起一定要追逐狩猎到手的强烈渴求。
陈定也很想知道——她究竟能拒绝他到几时?而他对她的兴致(性致)又能燃烧维持到几时?
他握住了她的手,而后借力起身,低头对着露出释然笑意的她道:「温宜,我追定你了。」
她的笑容瞬间一僵。
——好吧,她确定他听不懂人话!
温宜一路表情凝重近乎呆滞地被他载到店门口。
心烦意乱之下,以至于她也没有发觉陈定亲自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并且一手护在她头顶上,唯恐她钻出副驾驶座时去撞到头。
直到他开口,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房东的问题解决了,以后你店爱开多久就开多久,再也不会、也没人能赶你走。」
她猛然抬眼,脸色有些复杂矛盾。
「今天早上六点,我的律师已经和郑太太交办完手续,」他嘴角微扬,眼神隐隐有一丝温柔和小心翼翼。「现在,这栋房子的屋主是我。」
温宜呆在原地,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啊,有钱果然很好。
「至于江颜,我会和她再度『沟通』清楚,我们的关系早在我想追求你之前就已经结束,如果她还不能牢记这点,」他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口吻有一丝令人寒颤的凛冽威压。「我会提醒她记住的。」
虽然温宜也很不喜欢江颜这样性格的女人,也很厌恶自己被她莫名其妙的迁怒和欺凌,可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她还是有一丝替江颜感到悲哀。
对方说不爱,那就是真的不爱了,哭没用,求也没用。
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其实那人已经走远了,远得千山万水也不可能再回头施舍你一眼,但独有你留在原地被早已凉却的回忆鬼魅般紧紧包围,还自欺欺人的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冷,假装温度犹在……而我也遣依然被深爱着。
「我不喜欢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渣男。」陈定的敏锐度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