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胤禟那副模样,温柔深觉抱歉,缓声叹息,她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穿越这件事,因为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心怀恐俱。
“中古世纪的欧洲,他们杀女巫,残忍地用各种手段迫害不同宗教,为什么?因为不了解,因为害怕,聪明如你,回去后应该做的不是改变历史,而是想尽办法让自己从这场杀戮中全身而退。”
“改变历史,是不可能的吗?”想到自己将被冠上“塞思黑”之名、成为历史笑柄,心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可不可能,但我相信蝴蝶效应。”
“什么是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这是一种混沌现象。”
“我不懂。”
她想了想,从书柜里拿出地球仪慢慢解释,“一只在南美洲亚马逊河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它在不经意间偏动几下翅胎,很可能导致身边的空气发生变化,引发微弱气流的产生,而这些微弱气流带动四周空气系统产生相应变化,再经过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很可能在两周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引发龙卷风。
“换言之,你在历史上做一个小小的更动,很有可能造成现代世界的大改观,比方促成清朝提早两百年灭亡,比如爱新觉罗的子孙只能再维持数十年荣景,又或者工业革命不曾发生、日本没有被美国的原子弹轰炸,或是我消失了、田蜜还没出生……”
“等等,你说得太快,我听不懂,慢慢来,一个一个慢慢解释。”
回头想想,自己的确太心急、讲解那么高深的东西,对于没有科学基础的古代人确实困难,她应该从小学课程慢慢教他。
“好,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风地开指指地球仪。“气流在哪里?什么是系统?”
她转了转地球仪,说:“这是模型,代表我们所住的地球……”
接下来她从五大洲、地心引力开始解释,再讲解地球的结构和各色人种……
她不是个好老师,但很有耐心,只要他提出的问题自己回答不来,就上网找资料,他是个好学生,对每个新知都表现高度好奇,于是在一问一答间,他们错过晚餐、错过消夜也错过睡眠时间。
他像超人,兴致勃勃、精神奕奕;温柔应付得疲累,却又不愿意让他扫兴,只好把一杯杯咖啡往肚子里吞。
直到隔天七点,她再也受不住,趴在书桌上萎了。
而经过一夜学习,搜寻能力更上层楼的胤禟,秉持“朝问道,夕死可矣”的精神,不断吸取新知。
“温柔,你看看,什么叫做……”
胤禟转头,发现温柔已经睡着,看着她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痕,心底泛起一丝心疼,是他太心急了。
阳光从窗外投进,染金了她的脸庞,她不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但她满脸智慧,让他想一看再看,他并不知道现代的教育教出无数聪明绝顶的女子,只晓得眼前这个独一无二。
淡淡一笑,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描绘,她的眉毛很浓,不是女子最爱的细柳眉,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却不够温婉柔和,温柔有一个和性格完全不搭的名字。
歪歪头,心念动,他俯下身吻上她的唇,很轻、很柔,怕惊醒她似的。
不过是很淡、很小的接触,他却尝到无尽甜美,那股甜迅速渗入,在他的心底盘旋,让他连呼吸都带上几分蜜糖味儿。
他想,他病了。
他九爷阅人无数,多少名声响亮的美丽女子都难入他眼,但这个叫做温柔的不温柔女子,却牢牢地系住他的心。
喜欢她的感觉在瞬间发酵膨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世代不同,重大差异性造就他的心底迷惑,但他知道,温柔光是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他就会忍不住嘴角微扬。
打横抱起温柔,她睡得很沉,像只小猫似的在他怀间寻找一方柔软,那个早上的悸动又在心底蠢蠢欲动,她啊……让他心动。
他像海绵,不断吸取新知。
看书、看影片、看网路,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提早得老花眼,但确定董娘给的三个月假期,肯定要在他手中报废,唉哀怨啦。
她又上了一整个早上的课,讲话讲到口干舌燥,喝掉近两千西西的开水,而好学不倦的九爷,两只眼睛仍然紧盯着电脑萤幕,生怕漏掉某个画面。
宅男,他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宅男。
胤禟来这里已经满一个月,没日没夜地守在电脑前,和田蜜同居的贺彝羲已经能够自己上菜市场买东西、到公园做晨运、成为师奶杀手,还开始开医馆看病,哪像他,只会在电脑前面傻笑。
他当宅男就罢了,却逼她当宅女,除了到超市买菜,哪都不准去,她抗议过,可是……很快被歼灭。
为什么?因为他掌握住最厉害、最有威办最强效的武器一钱。
对她而言,钱不只是钱,它是命、是祖宗、是创造天地万物最重要的元素,什么,说她夸张?去问问那些顶客族,是不是因为没钱才创造不起宇宙继起之生命?
胤禟只要冷冷问她,“红利不要了?薪水不要了?”她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认清立场,弃械投降。
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因为临时穿越、顾铠焄还没来得及向他交代保险箱密码,所以存款簿、印章、金融卡通通无用武之地,虽然信用卡在皮夹里,但爱新觉罗先生只会用毛笔,根本模仿不了顾铠焄的签名,因此这些天他吃的喝的用的,全部是她的买房基金。
看着自己存款簿上面的数字逐渐减少,她的心就泣血不已,如果老板回来不认帐,她能不能搭时光机去清朝讨债?
为什么啊!穷光蛋又养不起小狼狗,为什么她就这么倒媚,被咬一口就不肯松嘴的大龚犬给巴上了?
而且,那只大獒犬阴险又恶劣,需要时,她是老师、是厨师、是贴身奴仆;不需要时,她是娱乐、是消遣,是让他讽刺以求身心平衡的最佳平衡物。
请注意,是平衡“物”,不是“人”,她郑重怀疑,他从没把她当人看待。
“温柔?你妈妈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帮你取这样的名字?”
“有没有人说你的存在,污辱温柔这个字眼?”
“温……柔?是瘟蹂吧,连瘟疫都能遭你蹂躏,真是了不起。”
他很恶毒,为挑起她的怨怒,什么话都可以出口,他认定她没有自尊、没有骄傲,为了钱,她可以一忍、二忍、一路忍,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她只要半斗米,就可以娇颇浅笑,至于折腰?不过是举手之事。
渐渐地,他爱上把她气得半死,再用金钱帮她回血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胤禟又在上网,而温柔被要求坐在他身旁,以便他随时发问。
不过在他的大脑以光速做过联结之后,问题越来越少了,也因此,温柔越来越无聊,只能趴在桌面,敲敲玻璃杯,和心爱的小斗斗无声对话。
她的手指停在玻璃杯于角,小斗斗的嘴巴凑上来,她挪动手指头,它摆起美丽的蓝色尾巴转换方向,她用手指、它用嘴,心灵沟通和ET一样。
“温柔,看我找到的新东西,化学式……这是什么?”
她一脸无奈。“那是我们国高中学习的东西,应付考试用的,很无趣,就像你们考举人的八股文一样,如果没有从事相关行业,人们通常会自动把它们从记忆里删除,很不幸,我就是把它们从脑袋丢出去的人。”
“你忘记了?”
“没错。”她坐直身,对上他的视线间:“你为什么要研究这种对你无益的东西?为什么要躲在电脑前学习?难得来一趟现代,你为什么不想走出去?”
“这个世界的东西,不是都可以从电脑里面搜寻到吗?”他满意笑笑,这才是真正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问题是,亲身经历和看网路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它是虚拟世界,碰不到、触不着,你知道的每件事都很表面。”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出去走一趟,比你坐在这里三天三夜更可以感受到真实的未来世界。”
“我出去过了,记不记得上次的大卖场,我差点儿被送去你们的衙门。”
他的话引发她的联想,她望住他的脸,扬眉问:“难道……你是因为害怕碰到上次那类事,才宁可躲在相对安全的网路世界后面学习?”
“害怕?哈,我九爷从来没害怕过什么。”他在笑,但笑声有点虚。
温柔恍然大悟,难怪那次过后,他再不肯和她一起出门买东西。
想起他做错事还大言不惭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行抢,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噗嗤!他以为他是展昭哦。
想到那天、那群人,把九皇子的面子给狠狠的踩在地上,还捻了捻,搓成脏团团,难怪啊难怪……
她拍拍他、环起他的肩,像兄弟似的摇摇头,满脸同情。
“没关系,我理解,我有一个朋友在路上被坏人拿刀威胁,从此他就躲在家里再不敢出门,还有啊,我们家公寓楼下住着一个怪婆婆,听说她年轻时曾在马路上被坏人强暴,之后再不踏出大门一步,对了,我那个高中同学在学校被霸凌……”
“闭嘴!我说我没有害怕,只是不喜欢。”
“啊。”她跳起来猛拍手,歪了歪头,盯着他的表情。“一模一样耶,他们也都说不是害怕,是不喜欢。”
“温柔!”
“怎样,九爷?”她张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满眼的天真无辜,不是喜欢她温柔吗?好啊,就免费给他温柔一次好了。
“听清楚,我不是害怕。”
“我懂、我懂,我完全了解。”她嘴巴说懂,却抢过电脑,在键盘上敲下“恐慌症”三个字。“我在里面找找看评鉴表,就可以知道九爷的害怕指数有多高。”
她把他惹火了,怒目一张,手往桌面用力拍下。“温柔!”
“奴婢在。”她笑脸盈盈地望向“主子”。
他深呼吸,额头青筋暴露,眼底满是凌厉,活像想把她吞下去似的。
第4章(2)
蓦地,贺彝羲的警告窜入她脑中。
他说:“我知道这是个强调民主自由的时代,如果不开心,甚至可以打电话到电视里骂总统,问题是,九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身为皇子的尊荣与矜贵,如果他的言语态度让你不舒服,请别介意。”
话说得客气,但温柔听出来他的忧心,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呵,怎能承认自己害怕?就算杀人灭口,都得减去这样的批评。
收抬起嘻皮笑脸,她服软了,第一次,温柔不是因为钱而服软。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我只是窝得烦了,想出去走走。”轻咬唇,她忘记他来自几百年前,许多观念与态度是从小养成,无法改变。
“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她低头,可他还没气够。
“我如果是这样的女人,就会浅薄无知,就会在你提出任何问题时发表不了半点看法,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快乐,却对他百般虐待,不能要求他活泼聪慧有创意,却用一把锁锁住他的可能发展,这是很矛盾的。”
她又对他长篇大论了,不是叨絮,而是字字珠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听她说话,虽然三不五时要被冒犯一下,他仍接受她的“以下犯上”。
想到两个月后就无法再听到她的声音,心有一点沉重。
“爱新觉罗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协调一下,每天放几个小时的假,让我出去透透气?”
胤禟转开椅子,面向身后的壁画。
温柔没有猜错,他的确害怕,怕这个没有皇权在握的时代,没有钱、没有权,除了一个皇子身分端着,他什么都不是。
田蜜的嘲讽还在耳边回响,她批评完皇帝是个烂职业后,又说皇子哪有比谁高尚,他们不过是让皇帝给生出来,虽然出生高人一等,可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温柔也说,在他们这里,尊严是靠自己的双手拚出来的,不是爸妈给的,他们从出生那一刻便不断累积实力,以便在长大后,为自己争取所有想要的东西。
因此他害怕,害怕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害怕“九爷”之所以被尊重,不过是投对娘胎。
自信满满的胤禟,开始怀疑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不起。
温柔是对的,他该勇敢一点,听说彝羲已经学会搭捷运、学会使用这个时代的银两,甚至还帮几位老先生、老太太看病,赢得神医的名号,他怎么能够落后彝羲太多。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他将办公椅转回来,向温柔伸出发善的手。
温柔飞快换好衣服,像被关在笼子里面的鸟雀,等着重获自由。
她笑得阳光灿烂,帮胤禟挑了一件米白色上衣、浅灰长裤,带点雅痞味道的休闲服,给自己换上无袖宽松的长版纱质上衣和内搭裤。
虽然出门免不了要刷卡花费,存款簿里的购屋基金也会少上一些,但她还是很雀跃、很开心。
“你要不要……”他上下打量她,欲言又止。
“要什么?”
“加一件外套。”
“在三十七度的高温下,你想谋杀我?”她指指自己。
“穿这样出去,会被太多的男人……”在家没问题,可是出门,光想到男人对她露出情色眼光,他就受不了。
“放心,我这么保守的穿着,绝对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真要说引人注目……她看一眼胤禟,及腰长发在脑后绑成束,帽子遮去他大半颗光头,妖挠的五宫,狭长的丹凤眼,让人一看便脸红心跳。
“你确定?”
他的视线停在她裸露的膀子上,这时代的女子少了矜持,多了自主,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身为男人,他不乐见。
她知道他的视线落在哪里,了然一笑。“确定得不得了,快走吧,我刚才上网查过,今天有换季大特卖,这是我每年抢便宜的最好时机之一。”
另一次叫做周年庆,很可惜他看不到那种民生富足的热烈情况。
温柔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提醒自己,这个星期油价又往下调,得先绕到加油站替车子加满油,她停下脚步,翻找自己的加油卡有没有带在身上。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他们互视一眼。不会吧,又是董娘?!
温柔鼓起腮帮子,想起董娘的过度热情,冷汗瞬间往外窜。
上次董娘还偷偷拉住她到旁边悄声说:“我和你们老董很开放的,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绝对没问题。”
什么上车补票?明明她都是自己开车啊。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乐歪了胤禟,上回董娘递几个色情网站的网址给他,还大力鼓吹他照着上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