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一副感动的样子。”他善意地挪揄,忽地掏出手机,趁她不备时拍照存证。
她惘然,想起他们新婚时,他也是这样胡乱拍,拍的她哭笑不得,又羞又恼,却又拿他没辙。
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兴致勃勃地拍照了?现在,他为何要拍呢?
“哪,到这边坐下。”他拉着她在桌前坐下,面对蛋糕,自己则坐另一边,为她唱生日快乐歌。“许个愿吧!”
“许什么?她傻傻地问。
“笨蛋,就许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啊!”他再次按快门,拍下她傻气的容颜。“别告诉我你一点梦想也没有,至少,许愿你跟那个韩智宇……交往顺利吧。”
她闻言,胸口一震,抬眸望他。
他自嘲地勾唇,眼神瞬间深沉。“你别管我昨天说了什么,我那时候……神智不太清楚,我祝福你们,是真心的。”
他真的祝福他们?她心弦揪紧,不觉咬牙,不知怎地,昨夜他的讽刺令她伤心,可今夜的祝福,却也令她不开心。
他误会了她的沉默。“你就当我昨天理智被狗吃了,一时发神经,原谅我吧。”
“我没……怪你。”她低语。“我才应该向你道歉,不该插手你跟温莉莉之间的事,我也只是……希望你们能顺利交往,你不用顾虑我。”
“我知道。”他沙哑地回应,别过眸。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想看她,还是不敢看她,只知道当他再次望向她时,又是那个幽默潇洒的萧仲齐了。
他劝她吃蛋糕,逗她笑,哄她开心,开了事先准备的香槟,为两人斟满。
“我们干杯!”
“不行,我不能喝!”她近乎惊恐地瞪着金色酒杯。“你会忘了我前阵子才喝醉了当街出糗吧?我那天,一定做了很多蠢事。”
“哪有?你那天超可爱的。”他反驳。
叶初冬眯起眼。她才不信,一个喝醉闹酒疯的女醉鬼哪里会可爱?“你少安慰我了。”
“是真的。”他微笑,将酒杯轻轻扣进她手掌。“说真的,我倒宁愿你常常喝酒,你知道吗?你喝醉了会唱歌跳舞,会跟我说好多话,还会撒娇耍赖,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她喝醉了……像天真的孩子?她瞪他。“你确定不是像个疯子?”
他呵呵朗笑,凝望她的眼潭,好深好深,潜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喝酒吧,喝一点点也好。”
她接过酒杯,手指不争气地颤抖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悸,只知道当她一口一口啜饮着又酸又甜的香槟时,彷佛啜饮的,是他缠绵的情意。
“对了,我有礼物送你。”说着,他取出一份厚厚的礼物,系着红色绸带,结了只漂亮的蝴蝶。
“这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她解开绸带,卸了包装纸,原来是一本相簿,她疑惑地打开,第一页有他龙飞凤舞的留言:“给我最亲爱的小冬,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什么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她不解,翻阅相本,才发现里面贴这一张张她的剪影。她神采奕奕地出门上班,她在捷运列车上读书,她跟警卫打招呼,中午休息时,她跟同事言笑晏晏地共进午餐,她一个人逛书店,在咖啡店里对着笔记本型计算机工作,她上图书馆,捧了一大叠考书,就连她今天早上,急着找文件的摸样,都让他拍下了。
她心口震颤。“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你一直……看着我?”
他淡淡一笑,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指向其中一张照片。“看到没?这是你在跟路人问文件时的表情,你在笑,就算在这么慌的时候,你还是努力保持冷静,你没有被自己闯的祸击倒,而是选择勇敢面对现实,努力收拾善后---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值得尊敬吗?”
她值得……尊敬?
叶初冬震撼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方才她还为失神犯错的自己感到懊恼,现在,却有人如此坦然地欣赏她……
“你很认真,小冬,或许有时候会犯错,或许有时候会拗不过同事的哀求,帮人做了许多不该自己做得事,可能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友善有礼貌,所以大家都喜欢你,你在公司的人缘不错,对吧?”
是还不错,同事们办聚会都会抢着邀请她,中午也喜欢跟她一起用餐。
她愣愣地凝睇他。”
“认真的女人很美丽。”他说。“所以你很美,小冬,你很出色。”
她懂了,原来他送这份礼物,是为了鼓励她,他看出她的自卑,看透她又对自己失去了自信,所以才用一幅幅剪影告诉她,她是个很棒的女人。
他对她真好,真用心,他怎能如此竭尽所能地对她?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妻了,只不过……只不过是个朋友啊!
“仲齐……”她迷蒙地睇他,真的好想哭,泪光在眼底闪烁,剔亮她的心。
“小冬,我要去美国了。”他突如其来地宣布。
她怔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们公司在硅谷并购一间公司,派我过去打理,下礼拜就要出发了,”他涩涩地解释。
他要去美国了,下礼拜就要出发了。
叶初冬迷惘,他说的话彷佛重唱,反复在她脑海回旋,她听着,却是茫茫然地解不开其中涵义,许久、许久,她才总算领悟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离开她了。
小夏去美国,如今他也要去了,从此以后,她在台湾真的是孤伶伶一个人了。
没关系,她从小就是孤儿,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她本来就是一个人……
她努力绽开唇,自喉间挤出干涩的嗓音。“那你……要保重喔,你用担心台湾的事,我会帮忙照顾爸……你爸。”
“不用了。”他摇头,敛下眸,又避开她的视线。“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之后,就会回来接他,他年纪也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台湾。”
“说得也是,你是应该带他一起去,他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部方便。”她轻声低语,胸口空荡荡的,像是遭怪手挖去了一大块。“那我们就……常写信联络吧。”
只能写信了,电话恐怕也不方便打,美国与台湾位在地球的两端,他的白天是她的黑夜,以后,再也不能握着话筒,热烈地讲到耳朵发痛了。
以后,也不能像这样见面了,就连在街头偶遇,机率都渺茫。
以后,她跟他,就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啊!是一时情绪,才走进彼此的世界,如今只是各自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而已。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她颤声叮咛。“冬天又要到了,你皮肤容易发痒,记得洗完澡以后要搽乳液,不要偷懒。”
“哎,你也知道我一向懒得搽。”
她当然知道,以前都是她替他搽的,他洗过澡后,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会拿一瓶乳液,细心地替他抹遍全身,他说,那简直是世间无上享受。
从此以后,他没机会再消受她这般温柔了。
她酸楚地笑了,而他似也勾起同样的回忆,苦涩地牵唇,他们彼此相视,在凄清夜色里,对曾经甜蜜的过去告别。
人生,缘起缘灭,他们曾真心缠结的缘,有一日,是否终将完全断绝?
她含泪望他。“拜托你,不要偷懒,多花点时间跟心力照顾自己吧,少喝点酒,好好吃饭,你答应我保重自己好不好?你不是最听……你肯听我的话的,是不是?”
“好,我听。”他点头应允,眼潭也隐隐亮着光——他该不会也哭了,和她一样吗?
叶初冬眨眨眼,盈盈起身。“今天谢谢你,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他仓皇地跟着起身。
“不用了。”她摇头婉拒。
她并不是要回家,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可她已经没有了,没有能回去的地方,没有能理直气壮赖着不走的地方,她没有家,从今而后,又是孑然一身了。
“……我走了。”她缓缓旋身。
“小冬!”他喊住她。
“什么事?”她没回头,不敢回头。
他抢上来,从身后揽住她,臂膀收紧,体温暖化她冰凉的心窝。“再让我抱你一次,小冬。”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暗示,胸口剧痛,泪水疯狂地在眼底泛滥成灾。
“你要保重自己。”他不舍地叮嘱。
“……嗯,你也是。”她故作淡漠地挣脱他。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赶回去。”
不要,不要再这样关心她了,别再宠她疼她,她会放不了手的,会哭着跪求他不要离开的,她会……在他面前崩溃。
第10章
她从小就没有家,与他成婚后,他的心就是她的家,她纵容自己,赖在那爱的小窝了,贪恋着他的体温,呼吸着他的味道。
她曾以为,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就那么赖上一辈子,他的心,就是她永恒的栖身之处。
但有一天,她感觉这爱的小窝发生了小小的地震,很轻微的地震,却震垮了她的信心,她想,自己该不会又即将被“家”赶出来了?
与其到那时心碎癫狂,她宁愿自己先走一步,潇洒的离开。
她的确够潇洒、够坚强,对吗?
“……叶初冬,你必须爱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有谁会真正爱你?”
她喃喃自语,在微风细雨中,重述自己为自己立下的课题。
她要学会独立,学会爱自己,这一年来,她本来以为自己逐步迈向目标了,为何现在她觉得自己仿佛又迷路了?
是因为仲齐吗?就因为他要离开,到海的另一岸,所以她再度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怎么可以这样?叶初冬,你不该如此脆弱。
她子啊心底严厉的自责。
“初冬!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跟我来?”韩智宇唤她。
她怔忡,拼命眨眼,视线扔一片迷离,或许是因为雨雾茫茫,她看不清前方,只知自己正走在工地的鹰架上。
“快点,雨下大了,再待在这里很危险。”韩智宇粗声催促。
她望着他在雨里显得朦胧的背影,这个男人,不能引领她,更不会与她牵手同行,她没办法跟他走一辈子……
“初冬,小心!”
当韩智宇恐慌的声浪险些灌破她耳膜,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身子正往下飞坠——
她摔下鹰架了。
今天是预计离开台湾的日子。
飞机下午起飞,他搬家的行李都已经事先装箱托运了,早上在公司开完会,北京轻简的行囊就能潇洒走人。
这年头,离开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脚步如许沉重?仿佛身后拖着一卡车的行李,每走一步,都是艰辛。
或许沉重的,不是他的身,是他的心。
因为他心里,还有太多舍不下。
萧仲齐怅然,呆望着不响的手机。这两天,他一直在等前妻的电话,他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总是故意不接。
他想,她或许是害怕亲口向他道别。
但她,总该跟他说几句话吧?他就要上飞机了,临走前,多想听听她温绵如春水的嗓音。
多想跟之前一样,和她扯着电话线漫无边际的闲聊,聊彼此的工作,生活,聊喜乐与烦恼,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津津有味地与对方分享。
可惜以后,他们能那样随兴聊天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都怪他度量狭窄。
萧仲齐苦笑,因为他小心眼,见不得她与另一个男人亲密谈恋爱,更不想听她倾诉恋爱的喜怒哀乐,所以选择离开,走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他曾说过,自己愿意真心祝福她,但其实他还是做不到,至少不能胸怀磊落地旁观,他不是圣人,若是留在她身边,怕是会恶意搞破坏。
他不想毁了她的幸福……
忽的一声叮当铃响,萧仲齐震了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细看,是一则语音简讯,发送人正是他苦苦等候的那一位。
她终究是不肯与他对话。
萧仲齐暗暗遗憾,却也有些欣喜,不管怎样,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不知道她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会不会,想留下他?
他的手微颤地按下读取键——
“仲齐,你上飞机了吗?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为您送行,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常开车载我去看海?我们都喜欢听海涛。上礼拜,我到东北角海岸,录下了这段声音——你听出来了吗?是浪声,好听吗?”
好听。他闭上眼,听她录下的涛声,浪起浪落,拍动他心岸。
“我听说硅谷离旧金山海湾很近,也是面临太平洋,你不要光顾着工作,累了的话,到海边走走吧!在看海的时候,希望你偶尔也能想起,我们两个,听的其实是同一片海的潮起潮落。”
他们听的,是同样的潮水……
“仲齐,我很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真的,谢谢……你一定要幸福,好吗?我会在台湾为你祈祷……再见了,你多保重。”
再见,多保重。
仲齐怔怔地握着手机出神。
她没有留他,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留他——
她不能留他。
其实很想很想的,但她不能,不能束缚他的自由,他有权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不能在羁绊他了。
不能再用这条红绳,绊住他……
叶初冬恍惚地把玩系在手机上的同心结,也该找个时间把这条结解开了,让他的心自由,也让自己能学着不依赖。
是该拆开了……
她正要动手,一个男人走进来,她怔忡的扬眸。
是韩智宇,他捧着一束鲜花,提一篮水果,来探望她。
“你好点了吗?”他关怀的问,在床畔的椅子坐下。
“恩,好多了。”她朝他绽开笑,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高高悬吊在半空中的石膏腿。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剑眉一蹙。“别担心,医生说你只要配合做复健,一定可以再站起来走路的。”
她心一紧,胸口不争气地震颤着,脸上却强挂着笑。“我没担心啊,至少我能感觉到痛,这表示我的双腿还是有知觉的,只要神经没出问题就好,骨折在怎么厉害,总会痊愈的,对吧?”
“对,一定会痊愈。”韩智宇点头,凝望着她的眼神,蕴着浓浓的歉意。都怪他不好,他不该在那种天气还带她巡工地的,而且还让她跟着攀上那么危险的鹰架,是他的错,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对不起,初冬,我会陪你一起做复健的,你不会有事的。”
“恩,谢谢你。”她柔声道谢,清澄含笑的眼,看的他莫名心痛。
为什么她不哭?为何还能这样温柔的笑?她太坚强了,一个女人不该这样坚强,就算是他这种大男人,若是乍然知道自己的双腿很可能从此废了,肯定也会有一阵惊慌失措,可她却冷静得教他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