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偷偷尾随,他甚至连她住在哪儿都不晓得。
“小冬,难道你打算从此跟我断了联络吗?”他曾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再次学会自力更生。”她温柔地解释。“我不能太依赖你,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
因为一个失婚女子是必须懂得自立自强的。
这是她给自己立下的原则,也坚持如此依循,他拿她没辙,只能由她去,幸好她还愿意将手机号码及Email给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萧仲齐喃喃低语,目光苦涩地追逐车窗外那道逐渐飘远的倩影。
他下车,悄悄跟踪她。
她在信里告诉他,夏晴介绍她到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担任助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他回信亏她,这么久没回职场,别连怎么打卡都忘了,还顺便揩油,要她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一定要请客。
表面上,他用一种轻松诙谐的口吻打趣她,但其实他很担忧,说不定比她本人还紧张,所以才会一大早便赶到她住处附近站岗。
他当然不敢现身,只能默默尾随,像个担心过度的爸爸,护送他的宝贝女儿去上学,怕她迷路了,在路上被坏人诱拐了,到学校时,不懂得跟老师打招呼,被恶劣的同学欺负。
他一路跟着她,过马路,搭公交车,转捷运,拿手机一一拍照——他的宝贝刷卡进捷运站了,她在车上阅读建筑杂志,认真地做笔记,她到公司时,微笑地跟警卫道早安。
她真上进,真有礼貌,她一定会受到疼爱的,因为她是如此甜美可人。
如果可能,他真想跟她搭电梯上楼,窥探她是如何勤奋地工作,但他不能,她现在的世界,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他只能退回来,拍下她令他眷恋不已的背影。
“你这家伙在干么?!”眼尖的警卫发现他鬼鬼祟祟的举动,吆喝着冲过来,拿他当变态狂办理。
“先生,你别误会……”眼见周遭的上班族都将好奇又鄙夷的视线投过来,萧仲齐顿时大窘。“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刚刚在拍什么?”警卫根本不听他解释。“你这死变态!把手机交出来!”
那怎么成?这里头可有他刚刚拍下的最珍贵的宝藏。
萧仲齐眨眨眼,识相地脚底抹油,先溜为妙,幸好他这决断下得早,要是再晚一秒,叶初冬蓦然回头,可就当场逮着他了。
“死变态!你还敢给我跑?给我站住!”警卫正义凛然地前去追人。
叶初冬怔忡地看着这阵突来的骚动,心头隐隐掠过一股异样,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所以你就被当成变态,一路被追到捷运站,还差点惊动‘波丽士大人’?”
深夜,两个男人约在东区意一间僻静的酒吧,乔旋听罢萧仲齐转述白天发生的糗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在脑海描绘麻吉是如何被警卫老伯当成可恶的色狼猛追,精彩的画面令他忍不住抚额,很没形象地爆笑出声。
萧仲齐一向自命潇洒帅气,有朝一日竟也会狼狈地在街头抱头鼠窜,真是妙啊!
“你就尽量笑吧。”见他狂笑不止,萧仲齐很不悦地嘟囔。“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取悦我们伟大的敲委员。”
“别这么讽刺我嘛。”刚刚当上新科立委的乔旋努力收住笑声,咳两声,想办法端出适合一个民意代表的严肃表情,但不过几秒,马上又破功。“不行,实在太好笑了,我真呕,怎么没能亲眼在场目睹那一幕?太可惜了!”
乔旋连连感叹,大表遗憾。
萧仲齐郁恼地瞪他,好半响,大掌巴住他的头,强迫他往窗边转。
“你做什么?”乔旋抗议。
“看看你的脸!都扭曲成什么样子了?”萧仲齐要他好好从窗玻璃观察自己的表情。
“这像是一张被称为‘国会王子’的脸吗?肌肉都快抽筋了,一点都不帅!”他冷笑地嘲讽。
“别闹了。”乔旋手肘一拐,顶开好友不客气的大掌,作势掸了掸肩头的灰尘。“我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见鬼的‘王子’,我走的也不是外貌路线。”
“呿,少来!”萧仲齐完全不给他面子。“要不是你这张俊秀的脸蛋,你敢说自己会高票当选吗?你有没有算过,你搜刮了多少妇女票?”
“超过百分之六十吧。”乔旋淡淡地回应。
“还说你不是走‘外貌’路线?”萧仲齐冷嗤。
乔旋耸耸肩,端起酒杯,优雅地啜饮,虽说他坚持自己并不是靠外表当选立委,但也不得不否认,这的确是自己优势之一,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广大妇女同胞眼中的梦幻形象,只要在公开场合,他决定要求自己斯文有礼,方才的确是有点太放纵了,不过没办法,谁叫他这个好友如此搞笑?
“我说仲齐,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放下酒杯,他推了推鼻梁的镜架,慢条斯理地问。
“哪里矛盾了?”
“结婚的时候,你嫌你老婆管太多,嫌她麻烦,束缚你的自由,结果现在离了婚,反倒是你自己一直多管闲事,连人家上班都要偷偷在后头跟踪。”
“我才不是多管闲事。”萧仲齐澄清。“我是担心她。”
“你不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了吗?只不过是去上班啊。”
“她已经四年多没上班了!”
“所以呢?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萧仲齐愤然拧眉。他难道不懂对小冬而言,重返职场是一件人生大事吗?
“就算是,也不关你事,不是吗?”乔旋敏锐地看穿他的思绪。“你们已经离婚了。”
“我们是离婚,可不是离缘。”他凛然强调。“就算不是夫妻,也还是朋友。”
“这样啊——”乔旋微微一笑。“所以你是坚持继续关心你的前妻喽?”
“当然要关心。”萧仲齐理所当然。
乔旋却觉得奇怪,这世上有几对夫妻离婚后还可以当好朋友的?离婚时能不撕破脸,彼此捅刀捅得头破血流,就很不错了。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离婚?”他不解地追问。“就算你老婆一时意气用事说要离,你也可以不必答应啊。”
萧仲齐闻言一震,苦涩地扯唇。“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是为了想重新得到自由吗?”乔旋若有所思。
萧仲齐怅然摇头。“是因为答不出她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这辈子还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心动?”
乔旋怔住。这的确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人心微妙,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找不到答案吧。
“你不会哄她几句就算了?”
“我不能对她说谎,她也不会相信。”萧仲齐苦笑,右手无意识地把玩酒杯。“从以前到现在,我最搞不定的女人就是她。”
“怎么说?”乔旋好奇。
“以前对她心动的时候,想追她,一直对她放电,她却好像总是收不到讯号,或者该说,她的反应往往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那时候我觉得很抓狂,不晓得者女人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萧仲齐坦承当年的焦虑不安。
乔旋觉得有趣。“没想到你这个花花浪子也有捉摸不透女人的时候。”
“现在呢,我总算知道她心里打了一个死结,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我跟她结婚五年,居然一直看不出她有严重的心事,我想我真是个不及格的丈夫。”萧仲齐自责,懊恼地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乔旋默默地陪他干杯。
“我现在的确是很自由了,没有人再管我抽烟喝酒,回家晚了,也不必跟谁先报备一声,就算跟你在这边喝到天亮,也没人会在我耳边唠叨。”说着,萧仲齐忽地涩涩地笑了,他笑得并不真心,乔旋听得出来。
“你的身体自由了,心却没有。”乔旋犀利地指出。
萧仲齐一震,片刻,自嘲地撇唇。“没错,我的心并不自由。”
“你很牵挂你的前妻,对吧?”乔旋轻声叹息。
萧仲齐无语,眼神复杂地盯着喝干的酒杯,心房也犹如这只酒杯,曾经丰富地盛满,如今却空虚寂寥。
他想,在亲眼见到前妻重新得到幸福快乐以前,他的心,或许永远不能自由——
第7章
我们是“离婚”,不是“离缘”,就算不是夫妻了,也是朋友,那种可以彼此说心事的好朋友。
一年前,当他们协议离婚时,他曾经如是对她说,而今,岁月匆匆流转过四季,叶初冬细细回忆,不得不承认,是前夫这句诺言,给她勇往直前的力量。
因为有他的关怀、他的鼓励,她才能毅然决然恢复单身,一个人独立自主。
她已经不是谁的妻了,是个单身的OL,有时快乐,有时寂寞,有时也会觉得工作的重担扛得很疲惫,但她比其它失婚女子幸运的是,她有个愿意跟她当朋友的前夫。
他们对从前那段失败的婚姻,或许有遗憾,却不埋怨,仍然愿意祝福彼此得到幸福。
他们之前,依旧牵着一条无形的红线。
叶初冬浅浅一笑,目光流连在一条结成同心结的红绳,这条“红线”是当年萧仲齐向她求婚时,系在她小指上的,她一直珍惜地收藏着,离婚后,她将这红绳打成同心结,挂在手机上,每天陪着她上班下班,迎日出日落。
这是象征他们结缘的红线,就算他们不是夫妻,他们之前不再存在着爱情,她想,他仍会是这辈子她最牵挂的人。
你过得好吗?仲齐,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她默默地在心底问,虽然他在信里,在电话里,总是一副元气满满的口气,但未能亲眼得见,她总是感到不踏实。
可虽是担忧,她却仍鼓不起勇气见他,还是有些怕,因为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还不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要变成一个更勇敢、更亮丽的女人,然后才能与他相见。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初冬、初冬!”一个女同事扬声唤她。
她抬眸,迎向一张笑盈盈的脸孔。“什么事?”
“这几份报价,你帮我整理一下好吗?最好能画成简单明了的表格,让人一目了然。”
“可是……”叶初冬有些犹豫,她自己手上还有几件工作没做完,如果再接这一件,怕会赶不及进度。
“拜托你啦!”女同事双掌合十,很赖皮却也很诚心地请求。“这种细节功夫,你最拿手了,如果我来做,肯定出包,数字打错就算了,万一到时业务给客户的报价也少了一个零,我就完了,我们公司的商誉也会受损。”
“这个嘛——”叶初冬在脑海迅速衡量,若是她重新安排一下工作进度,是有可能帮这个忙。“好吧,可是我最快也要明天下班前才能给你。”
“没关系,你肯帮我就好了,太谢谢你了,感恩哪!”女同事笑着道谢,快乐地离去。
叶初科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对自己苦笑,看来人的个性是很难转变的,就算她离开职场多年,再回来时,仍是从前那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便利贴女孩。
仲齐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骂她笨……
“你真笨!”一道不赞同的声嗓蓦地在她耳畔作响。
她愕然回眸。
站在她身后的韩智宇,这家建筑师事务所其中一位合伙人,也是她的直属上司。
“老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恭敬地起身,笑问。
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跟他说话即可,一面拿起方才女同事丢给她的报表,随手翻阅,然后又甩回她桌上。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他不耐地斥责。“你是我的助理,不是整间办公室的,我叫你做的事才做,其它人的事你不必多管。”
“我知道,老板。”她柔声回应。“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交代我做的事。”
“我不是怕你耽误进度,是怕你——”韩智宇倏地语窒,收拢眉宇,不愉地瞪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苛责她,是不忍她太辛苦,这个上司,表面暴躁易怒,其实很体贴。
她恬淡地微笑。
见她笑了,韩智宇一震,仿佛有些惊讶,又有些狼狈,不禁长长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懊恼自己像个登徒子死盯着她,猛然别过头。
“以后不准你随便答应人家帮忙做事,不然总有一天累死你!”他粗鲁地咕哝。“我可不想又要登报重新找助理。”
“是,我知道了。”她顺从地应道。总之老板说什么,点头为上策。
他似乎听出她这应允并非真心,狠狠白了她一眼,接着,清清喉咙。“对了,待会儿我要去巡工地,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可以去?”叶初冬喜出望外。她是学设计的,从一开始进这家公司,她便期许自己不只当个助理,也能熟悉关于建筑规划的一切事宜,她一直希望有机会去工地现场看看,但韩智宇总是说那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不许她跟。
今天,为何例外?
“今天东西多,我需要有人帮我拿。”韩智宇看出她的疑惑,酷酷地解释。“女人在工地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帮忙拿几份图纸应该还是OK的吧?”
“当然。”她用力点头。“我很乐意帮忙。”
“那好吧。”韩智宇冷凝的面容总算破出一丝微笑。“我们马上出发。”
“是!”叶初冬急忙收拾办公桌,看来她预计的工作进度又要延误了,恐怕这两天要加班才补得回来,但无所谓,能有机会亲临工地见识,再怎么辛苦都值得。
于是,一个小时后,她陪同上司来到建筑工地,韩智宇大概也明白她想多学多看的心理,巨细靡遗地为她介绍,不但引见工头与她认识,还跟她说明许多专业术语。
她戴着安全帽,抱着一迭建筑图纸,热烈地左顾右盼,努力吸收新知。
当韩智宇跟工头一一确定施工细节时,她便乖乖站在一旁,适时递上图纸或擦汗的毛巾。
对她的表现,韩智宇很满意,两人离开工地时,他应许以后有机会,还会带她一起来。
“谢谢老板!”叶初冬太兴奋,步履不觉得有些飘飘然,一时不注意,高跟鞋意外卡进地上一个凹陷的小洞,脚踝当场扭伤。
她吃痛,惊呼一声。
“怎么了?”韩智宇蹙眉回头。
“没什么,只是我……”她蹲下身,尴尬地拔出鞋跟,抚揉自己受伤的踝骨。“不小心扭到了。”
“就跟你说来到工地要小心点啊!”韩智宇郁恼地叹气,走近她。“痛不痛?还能走吗?”
“应该……可以。”她逞强地站起身,踝骨倏地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用力咬唇。
看她这样子,韩智宇也知道她扭得不轻。
“我抱你吧!”语落,他不由分说地展臂将她拦腰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