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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则广告!
这种征才广告一般都是登在分类广告版面的一小字段,但它却大剌剌占满整页报纸,以一种豪迈的气势独霸整个版面。
什么样的家庭会以如此不符成本效益的广告寻找家教呢?
现在家长对孩子的升学关注,已经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名校的迷思让学子们背负着多大的重担。考取大学?现今大专院校与日俱增,录取率几近百分百;个位数的成绩都能上大学了,还怕考不上吗?
广告里是不是少注明了几个字?例如国立或是某校某科系……
她该去试试吗?程孜凡思忖着。这则征才广告最近频繁上报,彷佛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如果条件真如上面所述“待优”,怎么会留不住人呢?
“老师。”
她的国文小老师出现面前,打断她猜测的心思。
“把昨天考的试卷发下去,让他们订正,老师待会儿检查。”她交代的同时,上课钟声也响起。
清秀文静的小老师乖巧地点点头,便将桌上考卷抱走。
再次瞥了眼那则广告,然后将报纸折起来往那一迭备课参考书上头一丢,她拿起课本走出办公室。
程孜凡是去年考进这所私立中学的国文专任教师。前几年她考了几次竞争激烈的公立学校教师甄试皆名落孙山,年年流转在不同公立学校代课,当了几年流浪教师。去年她决定到私立学校应试,虽然私校对教师要求较多,责任压力也较大,但至少薪资方面会比代课教师高出许多。
现阶段对她而言,金钱真的很重要。她想买个窝,筑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自己的家。
她有张秀致的脸,肌肤白净,看来清冷淡雅,平素少有大笑大闹的大动作出现,即便学生与她说笑嬉闹,她至多就是给个浅浅的笑容。学生私底下常说程老师是冰山美人。
有些性格是勉强不来的,像她就是无法敞开心胸与学生热络地打成一片,不像有些老师总能热情地与学生共处。她不是不想如此,而是……那样对她而言有点别扭不自在。
然而,总的来说,她仍是受学生欢迎的教师。
五十分钟的课很快结束,钟声一响,她停下进度,不占用学生的下课时间。自己曾当过学生,当然了解下课时间对学生而言是多么地珍贵,而此点也是学生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收拾讲桌上的课本步出教室,在走廊上遇见隔壁班的导师,两人打着招呼,并肩走着。
经过音乐教室,犹听见里头传来的练唱声。
“我要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一年级的歌唱比赛快到了,每个班级都选唱流行歌曲。”杨老师笑说着。
“嗯。”程孜凡轻声应道。
“都中学了,学生还会相信童话的存在吗?”虽是疑问,杨老师话里却有着嘲讽否定的意味。
“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杨老师相信有童话吗?”程孜凡反问她。
杨老师眉一挑,神色夸张地说:“如果哪天我们班没有人迟到旷课、上课不捣乱讲话、打扫时间不玩耍偷懒……什么问题都没发生,哈!我就相信那天童话世界来临了。”摆明了不信这一套。
程孜凡听了,唇瓣不由得一扬,绽出浅浅笑意。
上学期学校录取了几个新进教师,杨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几个年纪相仿、教学经历及理念相似的老师自然走得较为亲近,偶尔会相约聚餐分享经验,顺便吐吐苦水。她是专任教师,虽偶尔会受不了学生的某些言行举止,但下了课至少能暂时抛下那些烦恼琐事。杨老师身兼导师职务,班上学生问题一堆,常惹得她咬牙切齿、唉声连连。
“你呢?”杨老师好奇地问她。
程孜凡唇角清冷一扬,说:“童话?听都没听过。”
杨老师瞪大眼,噗哧一笑。“你更惨!”
成人世界会有童话吗?她不相信的。真实世界里灰姑娘只能永远当个灰姑娘,吃了毒苹果是不可能靠一个吻就得到解救:何况现今也没有什么白马王子愿意披荆斩棘、冒险患难来拯救睡美人的……
想要脱离不满的现状,现实中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该说她很幸运,或……不幸?
她拥有两对父母亲。高一那年父母离异,她与母亲搬出去同住。一年后母亲嫁给一个浪漫的法国人,随夫婿定居巴黎,她只好搬回家与父亲同住。然后再一年,父亲恋上了一名温柔婉约的女子,两人闪电结婚;于是她有了一个仅大她八岁的继母。
初时的三人世界对她而言真是一种难堪煎熬。父亲和小妈犹如热恋中的爱侣,常是不分场合打情骂俏,每回撞见他们夫妻谈情说爱时,她总是窘得想挖个洞跳下去。人家夫妻浑然未觉,她却像做错事般地手足无措。
一上大学,她便搬到外面居住,不管小妈如何劝说,她就是坚持搬出来,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当时父亲不悦地沉着脸,小妈则是红着眼说委屈她了。委屈?天知道她有多么自在呀!她丝毫不觉得委屈,外面的空气好自由、好轻松,她只需做自己就行。
大二那年小妈生下弟弟——一个小她廿岁的弟弟。她益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连要融入他们的生活都好勉强,即便他们从来不曾将她排挤在外。对她而言,他们虽然是家人,但心境上却有着鸿沟距离的人哪!
“孜凡好久没回来吃饭了。”
周六中午她回家一趟,一进门就见小妈开心地迎了上来。
自从她搬出去后,每个月总会找一天回家,免得小妈又要揣测她是否怎么了。如果因而让小妈伤心掉泪,爸爸又会心疼不舍地沉下脸来责问她。
“最近刚开学,事情较多。”她淡淡解释着。
“快过来!小妈炖了一锅补汤。”小妈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走向餐桌。
见父亲坐在餐桌上,孜凡微微颔首,喊了一声。“爸。”
程父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用餐。
“小弟不在啊?”她左右瞧着,随口问道。
“去上钢琴课,老师留他们吃饭。”一提起宝贝儿子,小妈就一脸骄傲满足。
许是老来得子,程父对小儿子疼爱有加,从小让他学习各种才艺,培养技能,说什么也不让儿子在起跑点上输人。
三人吃着饭,餐桌上多数是小妈娇柔的声音,她和爸爸偶尔应对几句。餐毕,她在厨房帮忙小妈收拾。
“孜凡,真不考虑搬回来?”小妈睁着水汪大眼睇着她。
家里离学校不算远,上回小妈已经问过,她婉拒了,没料到这次回来小妈又再提起。
“不了。现在租的地方很不错,住得也习惯。”去年她和另一位新进老师在学校附近共同租了一层楼,位于静谧巷内的旧公寓,空间不大,但采光通风良好,两个女生住倒也挺舒适。
“你……怪小妈吗?”水汪大眼蒙上一层水气,像有满腹委屈。
“怎么会!小妈,你别多想了。”虽不知小妈又想到哪个点去,她仍忙不迭地安慰。
谁知她安慰的话竟让小妈的眼泪成串地落下,程孜凡一时怔愕,不知如何响应。
“你又说了什么惹你小妈难过?”父亲沉闷不悦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睁大眼望向父亲,不懂父亲为何第一时间总是先责问她,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你别错怪孜凡,是我不小心把指甲弄断,太疼了。”小妈娇嗔道。
程父听了,急忙走到妻子身旁,拉起妻子的手,心疼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下回别再忙了,叫外卖就行。”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涌上一阵酸楚。父亲有多久不曾对她显现温柔的一面?久到她几乎要怀疑父亲是否曾经这般疼爱过她。
送她走出大门时,父亲顿了顿,突然开口问道:“你跟……那个姓纪的学长还有见面吗?”
她脸色泛白、胸口一闷,不懂父亲为何突然提到此人。
“我……很久没见他了。”她冷淡回道。
“这自始至终就不关你小妈什么事。”程父不自在地别开眼神。
她的心一紧,神色冷凝。
“我从来就没说过小妈什么,希望你们不要太过度揣想,尤其是小妈……这份莫须有的亏欠是如此沉重,你们累,我也好累。”她深吸口气,眸底充满无奈地望着父亲。
父亲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她在心底喟叹一声,便颔首转身离去。
从小她总是告诉自己爸妈不是不爱她,只是当时大人们忙于处理两人间摩擦生变的关系,哪还有心思顾虑她小小的心灵。直至他们各自觅得另一伴侣,不管爸妈、继父或小妈,他们都是善待她的,然而这种带着弥补心态、刻意的爱,让她承受得好闷好沉重。
她甩去脑中的纷乱愁思,搭乘捷运前往近郊。走出捷运站,她依着手中的字条寻着上面的地址。昨天放学整理桌面时又瞧见那则广告,她考虑片刻便打了电话过去,对方告知地址,让她今日下午前去面试。
抬头望着上方宏伟的建筑,应该就是她的目的地。举步走上长石阶,半晌,她停下脚步,望着青石阶梯尽头紧闭的大门,门禁森严,看来挺华丽气派。她迈开步伐继续往上走,忽地一条黑色身影不知从何窜出,倏地往下冲,经过时不慎擦撞到她的手臂,她一个踉跄,身子顿失重心,眼看就要往旁跌落,她轻呼一声,不知何时又出现一条黑色身影,及时扶住她的纤腰。
停在那人怀里不到几秒光景,她杏眼往上一睇,与男人互望一眼。男人迅速将她扶起,随即飞奔而下。
程孜凡转身望去,如果不是余光捕捉到倏忽而逝的那两条黑影,她真要怀疑刚才那瞬间发生的事是她的幻觉。
第一条黑影较瘦小,看不甚清楚;第二个男人则是高大健硕,虽仅是一瞥,还是稳约瞧见男人那对浓眉以及炯亮有神的大眼,还有那一头电卷头……呃?她没看错吧?
她眨着眼,半晌才回过神。
往上走向大门,她伸手按了门铃。不一会儿森严的大门开了,一名五十几岁、身材高瘦的男子走了出来,一袭笔挺西装、打着领结,一见着她随即面露善意地微笑。
“请问您是来面试的程老师吗?”声音温文有礼。
“是的。”程孜凡颔首,礼貌地微微一笑。
这声音应该就是昨天与她通话的人吧?果然——
“我是管家,敝姓金。昨天就是我与您通话……没想到是个气质美人哪。”后面一句,金管家几乎是含在嘴里喃语。
程孜凡听不甚清楚,扬起柳眉询问地看向他。
金管家笑了笑,像是没注意到她疑惑的表情。
“程老师请进来。”金管家挺直腰杆,展现他身为管家的架式,欠身让程孜凡走进去。
一进大门,迎面是占地不小的庭园,修剪整齐的花木,虽过于匠气,却也为庭园增添些许气派;接着触目所及的是那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她对建筑不甚了解,却也能看出这栋独立式建筑的建材不凡,气势雄伟。
一进屋里,映入眼底的即是宽敞富丽的客厅。金管家让她在沙发上等着,然后露出微笑、转身举步,动作优雅地走了进去,那神情、那身影,彷佛宣告着他是多么享受此份工作,以身为一个管家为荣。
程孜凡左顾右盼,总算有点了解为何那则广告会出现在报纸全版面里了。从建材到屋里家具的摆设,在在显示这家人豪气阔绰的一面,在这里头似乎寻不着一丝含蓄委婉。
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呢?
当她好奇揣度之际,金管家领着一名身材高大硬朗、年约六十的老人出现。
“程老师,这位是熊老爷。”
程孜凡起身,礼貌地略为颔首,心里微讶!又是电卷头?这附近人家是流行这种复古款式吗?
“我是熊一夫。程老师,别客气,坐着谈就好。”熊一夫嘴巴一咧,热忱亲切地招呼道,声音浑厚爽朗,看来是个亲切不拘小节的人。
程孜凡心里暗想,这位熊老爷真是人如其名哪!虽然有些岁数,然而他身上仍散发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不知道程老师今天可以开始上课了吗?”
程孜凡还未坐定,就被熊老爷热情急迫的问话惊愣住,险些岔了气息。
“不然明天也可以。”熊一夫见她没响应,以为她有困难,便退而求其次地说道。
“今天……不是来面试的吗?”她迟疑地问。
“通过了。程老师绝对没问题。”熊一夫满意地呵呵大笑。
通过?他们都还没开始谈吧?程孜凡不禁眉头微蹙。
彷佛怕她不愿意似的,熊一夫急忙说:“程老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只要我做得到的,二话不说,最好能天天过来。至于待遇,一小时看要多少,都没问题。”
都没问题?程孜凡杏眸瞠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忽地,熊一夫猛然往自己大腿上一拍,那清脆响亮的声音惊得程孜凡身子微颤一下。
“程老师,咱们就阿莎力一点,说定了,明天开始上课。”
程孜凡眨了眨眼,清了清被震慑住的嗓音。
“呃……可是我恐怕无法天天过来,一周三天可以吗?”
一听她愿意,熊一夫哪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时间、待遇,她说什么他只管咧着嘴猛点头,先答应再说。
“我可以先见一见学生吗?”会不会是个顽劣不堪的小孩?学校里的学生偶尔有一两个会令她头痛不已,但都还在她的掌握中,就怕这个学生不是那么好对付。
“那当然。”熊一夫叫住送了饮料过来的金管家,让他去把儿子叫出来。“我这个儿子很笨的,请程老师多多教导。”
“您客气了。”程孜凡客套回着,心里暗忖,那学生想必是熊老爷的独子或是么儿,溺爱也是正常的。
程孜凡端起桌上镶金边的骨瓷杯就口啜饮。片刻,管家以一种不寻常的利落身手急奔而至,倾身附在熊老爷耳边低语。眼见熊老爷愈听脸色愈是狰狞,程孜凡眨着眼狐疑地觑着。
“什么?!”熊一夫陡然一喊,气得大掌猛力往桌上一拍,“碰”一声,震得桌上的骨瓷杯弹跳起来。
程孜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震得身子险些也要弹将起来,虽如此,她外表仍是冷静自持,仅是眉头微微扬起疑问。
“老爷,别吓着程老师。”金管家适时提点着盛怒中的熊一夫。
熊一夫本是瞪大眼,一脸怒火,一听见管家的话,瞬间咧着嘴,虽面爆青筋,却仍刻意露出温柔笑脸,这种反差效果还真令人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