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见挤在花厅门口的丫头下人们全都睁大了眼往里头望。羊大任锁定了哑丫头紫音,问道:“小玉姑娘呢?在楼上?”
紫音点头,做了几个手势之后,羊大任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等等,事情还没说完——”兰姨急着要阻止。
“你去吧,这儿有我。”梅姊回首,深深望了羊大任一眼,目光无限温和慈蔼,又带着点难言的心酸,“我把小玉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
“我一定会。”
关上厅门,里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质问与怒骂。羊大任脚步却无比轻快地离开了那一团错综复杂的混乱。
他是个普通读书人,当了个小官,这会儿,可要去使出浑身解数,诱拐京城第一歌伎与他私奔去啦!
***
第10章(2)
两个月后
“小玉——”
“不要叫我。”一张俏脸板得紧紧的,回话也硬邦邦的,相当不高兴。
“别生气了,你瞧外头天气多好,夕阳又美,我们出门去走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走得越远越好。”依然很不愉快。
傍晚时分,书房的窗户开着,夏日南风徐徐,把交谈声轻送到窗外。经过的下人们听见了,都忍不住抿嘴微笑。
羊大人带着美得惊人的夫人回到蔺县,也两个月了。时不时就能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大伙都习惯了。
说起来,他们羊大人也真有心,早已布置好了公馆,舒舒服服的,夫人一来就能入住;衣物镜箱之类的不用说了,连梳妆台、琴架、书架之类的都已经齐备,仿佛早就等着她这个女主人似的。
当蓝小玉第一回开口唱曲儿时,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宛转动人的歌声却仿佛绕梁三日,深深触动人心。公馆里的下人们个个听得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也才明白过来——原来,大人又不弹琴,对丝竹也不甚了解,但在书房之外还特别布置了琴房,就是因为这样啊!
他真的是准备好了,才回去京城的。分别的五年来,羊大任一直在努力,慢慢地,静静地构筑好了能让她栖息的家。虽然不似黄莺楼的豪华富丽,但也力求舒适温暖,煞费苦心。
——其心可感,但,他老毛病还是没改!什么都不与她商量,说走就走,连夜把她劫到蔺县来了!
蓝小玉真是气炸了。就连在蔺县办的小小喜宴上,都板着一张美艳绝伦的小脸,没给夫君好脸色看。令羊大任的手下们都很忐忑,总觉得县令大人似乎娶了个相当不好伺候的夫人。
但他们感情明明又很好。只要从衙门里回来,大人总是陪着夫人,形影不离。他读书、她弹琴,有时她整理曲谱时,他便在一旁帮忙,堪称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可惜,时不时的,这位新科县令夫人就要闹脾气。她发火的原因很简单,每回也都是同一个理由:羊大任老把她当孩子,什么事都不让她担心,想要自己解决!
就像今日,办完了公回来,就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怎么逗都爱理不理的赌气貌,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羊大任放下手中的书卷,缓步走到窗前她身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光滑柔嫩的脸蛋。
“又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他温声问道,“是我忘了与你商量什么?还是又擅自做了决定?好好说就是了,何必气成这样?”
蓝小玉才不吃这一套。他这个从不生气、从不发火,什么都纵容她的温柔模样,正更显得她张牙舞爪、不可理喻。
当下她又拍开他的手,忿忿睨了他一眼,质问道:“我听碧青说了,每年中秋,你都会到金陵去一趟,探望姊姊一家。今年却至今还未开始准备,这是为什么?”
羊大任还有脸诧异,“因为我想待在家里陪你。”
听到他好自然的说出“家”这个字,蓝小玉的心便是一软。不过随即告诉自己,不能如此简单就放过他!还是要硬起心肠来,好好教训!
“你每年都回去送礼,今年却突然缺席了,你家人会怎么想?”
“姊夫会谅解的。别忘了我是新婚——”
新婚燕尔,小两口如胶似漆,难分难舍,这是天经地义;不过蓝小玉就是这里不开心。她挺不愉快地说:“外头人不晓得,会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不让你上金陵去探亲。你要是和我商量的话,我一定会要你成行的。”
“不忙,靠近腊月时再说吧。到时你休息够了,准备充分些,我们再一起同行。”他轻松回道。
“再说、再说!你哪时跟我说过?”蓝小玉好生气,“我又不是纸糊的,坐一趟车就会散掉,你都把我从京城一路带来这儿了!”
就是那一趟回来,把羊大任心疼死了。
犹记得兰姨、七王爷、梅姊吵得不可开交那日,他找到了小玉,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劈头就问:“小玉,你跟我走,好吗?”
当时的她也望着他,简单回道:“当然。你五年前就该问的。”
五年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随他去。五年之后,大费周章绕了好大好大的一圈,人事已非,心意却毫无改变。
她就这样随他走了。把黄莺楼的一切,美丽的衣裳、价值连城的古琴、客人馈赠的所有财物珠宝、可能的尊贵身世……全都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随他南下。
劳顿颠簸了一路,蓝小玉路上就累得病了,到了蔺县整整卧床休养了五日,才在悉心照顾下好转,一个多月之后元气才完全恢复,有精神唱曲儿了。如此这般,没把她养壮之前,羊大任怎舍得让娇滴滴的美妻再受罪?
但留她在蔺县,自己上金陵去,他更加不愿。连上衙门去办公都巴不得把她带在身边了,怎么能忍受一去大半个月见不着她的折磨?
“不成,我舍不得带你奔波这一路,也舍不得放你一个人在家。”他笃定说道:“这阵子乖乖调养身子,把你养壮了些,想去哪儿我们再去,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他看似在询问,其实根本早已决定好了!
“与其如此,你不如请尊神佛回来供着算了!”蓝小玉怒道,“要过舒服日子,我就不会跟你来了。不用把我捧在手心怕碰坏了似的,我不喜欢——”
听到这儿,突地,羊大任眼眸一沉。他往她这边跨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也逼得她不得不后退,直退到靠着窗前的小几。
那个神态……大有问题!
“你不喜欢吗?”嗓音也压低了,带着沉沉的笑意,双眸紧紧盯着她,令她心儿卜通乱跳起来。“可我挺喜欢的。记不记得昨夜,我一手揽着你的腰,另一手捧着你的——”
“住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蓝小玉脸蓦然红透了,水眸慌张地往外张望,怕有下人刚好经过,听见这露骨的私密话语。
“哪儿是胡说八道,你明明也喜欢的,叫声又甜又娇,让我听了——”
“叫你住口,还啰唆什么!”蓝小玉听得又羞又气,抡起粉拳,便往夫君胸膛猛捶,“书都读到哪去了,读书人还这么不知羞,大白天的胡言乱语,也不怕人听去了。”
羊大任笑着握住她的纤腕,“你这手留着弹琴吧,别捶疼了。”
“你放手!别这样拉拉扯扯,你……唔……”
饱满红润的小嘴儿给吻住了,吵闹声顿止。娇小的身子被拥在男人宽厚的怀中,相依相偎。
随后来廊上点灯的小厮一路都在偷笑,快手快脚点好了灯,便迅速离去。大人和夫人总是这样,吵了嘴之后特别甜蜜,根本是打情骂俏嘛。
暮色渐浓,窗户也半掩了。窗上映出了隐约两个人影,还是紧紧相依,难分难舍,良久,都没有离开窗前。
闹过之后,蓝小玉也累了。红润的脸颊偎在他散发淡淡蔺草清香的衣襟,一双乌黑的水眸望着半掩的纸窗,怔怔发着呆。
“在想什么?还气我吗?”羊大任吻了吻她头项心,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这个男子可以倾尽一切对她好,就算是当年要与她分离、或偶尔要惹她生气,都在所不惜。
为他伤心、为他病了、为他抛弃一切……她真的都愿意。只要他开口。
“你瞧。”她指着窗纸。
窗纸自是混了蔺草粗梗制成的,上头有暗花,又坚韧又洁白。这素净的窗纸是羊大任看惯了的,此刻他望了一眼,轻问怀中的人儿:“瞧什么?你不爱这花色吗?下一趟新的粗纸出来了,你给点意见,看喜欢什么样子——”
蓝小玉嫣然偷笑。这会儿就知道要征询意见了?
“不是嘛,你看窗纸上的影子。”
那影子是两人,又像是一个。随着灯火摇曳,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合在一起。高大的是他,娇小的是她。影影绰绰,煞是有趣。
“我有影子呢。”她说着傻话,“它回来了。”
羊大任自然听不大懂,但因为宠老婆,也不多问,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呀,你连影子都这么漂亮。”
蓝小玉回眸,娇娇瞪他一眼,嗔道:“呆子,书读傻了吗?影子都黑漆漆的,哪有漂亮不漂亮之分?”
“你的就挺好看。”他轻轻顺着她披散在背后的乌亮长发,一面着了迷似的望着剪影,“不信你瞧,连我的影子都舍不得跟它分开。”
闻言,她搂紧了他精瘦的腰,把小脸埋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
她也舍不得与他分开了……
尾声
堂堂一个蔺县县令的书房,居然简朴成这样。家具全是蔺县土产,没有装饰也没有摆设,字画更是平凡。唯一稍微说得上是豪华的,大概只有窗前书桌上铺的一张精绣桌巾了。
说是精绣,却也已经因为洗了多次,早已褪色,缎子的光泽也黯淡了。
蓝小玉看到桌巾时,本来也很不解,等到猛然想起那是他们的定情物,而他还这么慎重其事的用了这些年之后,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此刻她正在铺了桌巾的书桌前用功。一灯荧然,背影俏生生的,让素朴的书房也悦目好看了起来。
在夫君的鼓励之下,蓝小玉开始着手整理琴谱、曲谱等等,有些流传甚久的重新抄写清楚,还加上自己多年来习艺的心得,等到整理一段落了,便差人送回京城去,让梅姊修改指正。
本来只是打发时间用的,但她越做越得心应手,做出兴趣来了。京城方面据说已经有人在打听,希望可以出版流传这一份内容丰富珍贵的谱书。
这阵子羊大任忙公事的时候,她也一头钻进自己喜爱的活儿里。常常是他下了衙门回到公馆,她还在忙,都分不清谁才是真的大人了。
当羊大任踏进书房时,还在门口驻足片刻,欣赏了一会儿爱妻认真用功的背影,心里的得意跟满足,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蓝小玉显然很专心,没听见他走进来。直到羊大任都走到她背后了,才猛然惊觉。接着,她开始慌张地收拾桌上的书本。
真的很慌张,连旁边的茶杯都给碰掉了。
羊大任很稀奇地问:“怎么了?跟作贼一样,抄个琴谱何必怕我看?”
自然不怕,事实上,很多文字叙述的地方,都还是他负责校对勘误的。
蓝小玉被这么一问,涨红了小脸,越发心虚地慌乱收拾着,还拉过旁边的琴谱抄本盖住本来在看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羊大任的好奇心整个被勾起来了,“可是七王爷写来的信?你不是每回都看也不看,直接丢进火炉里烧掉吗?可惜了特制的洒金蔺纸五色签——”
说起来蓝小玉真是奇女子。对于自己的身世完全不关心,对王爷府的钱财地位更是没兴趣。梅姊说她不是雁家骨肉,她便不是,才不管七王爷或兰姨怎么想!
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书呆子可不管她出身。
“我没看什么。你今儿个怎么早回来了?”蓝小玉转身,试图挡住混乱的桌面,一双水眸流转闪烁,就是不敢看他,小脸儿红得更是可疑。
“是啊,下午不晓得怎么了,头有些疼,想早点回来休息。”羊大任故意说,一面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怎么回事?可是吹了风?”果然奏效,蓝小玉立刻面露关心,趋前要来看他;一下子没留神,身后的书卷就给他抽走了!
“不行!你别看——”她急得大叫。
啧啧!羊大任看了,面露惊奇神色,“想不到娘子也对这些有兴趣,早知道我就拿出来与你分享了,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你、你别说了!”面红似火,她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哪是在用功整理琴谱?专心翻阅的,可是他姊夫多年前交给他,一直藏压在箱底的——“参考书籍”!
不晓得怎么让她翻啊翻的给翻出来了。一时好奇翻开,这一看却不得了,又是新奇、又是害羞,趁着四下无人,她竟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结果,居然看得入神,给她丈夫抓个正着!
“有什么关系呢?夫妻关起门来要怎么样,谁管得着?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害羞。”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看就是在动鬼脑筋的样子。
蓝小玉已解人事,在夫君百般宠爱之下,也懂得享受情爱缠绵销魂。只不过,在书房里说这些,还是很羞人啊!
她红着脸想逃开,自然是逃不成,一下子就给搂住了。
“看到什么喜欢的没有?”他亲吻着她的耳根,压低了嗓声问。
“你……住嘴。”有人的脸蛋儿都快着火了,“好好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如此、如此……”
“读书人又不是出家人。谁要你是京城第一歌伎,再呆的读书人遇上你都给迷得神魂颠倒。”他把她抱上了书桌,一面亲吻,一面好生诱哄,“你选个书上看来的新花样,我们就试一次,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选别的就是了。”
她闻言更是大羞。卧房里无限风流,有人在床上一点儿也不斯文,花样儿也挺多的;偏偏她就是每回都喜欢,都让他疼爱得舒舒服服——
原来,他全是这么学的!
“你放开我,别这么……别拉我衣服……”她挣扎着,徒劳地要阻止已然动情的夫君,“讨厌,这儿是书房呢!不许你这样!”
“是你规定我大小事儿都得跟你商量,不准自己解决的。”他轻笑着,故意往前一项,身下已然亢奋挺硬的男性便在她腿心儿磨蹭,磨得她轻吟出声。“你自己看,这……你不帮我解决的话,要我怎么办?”
蓝小玉的脾气发得可有价值,羊大任确实慢慢在改变中,学着有事儿要先与她商量,夫妻一同解决。
但,不是这种事啊!
话又说回来,这档子事,没有她,还真解决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