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一直知道这位管事嬷嬷手脚不干净,便借着我们回京之际,将人遗散了。”
“你可有查忠勇伯夫人?”
楚昭昀点点头,如今他学聪明了,事情若想要查得仔仔细细,就不能放过任何相关的人事物。“忠勇伯夫人是平宁侯最小的妹妹,原本我祖母给我爹看上的继室是她,偏偏我爹看上我娘,当时,嫡出的比不上庶出的这件事成为权贵之间内院流传的笑话,这事让平宁侯府不得不将忠勇伯夫人送到乡下的庄子住了一年。”
卫容骏皱了眉头,“两家交换庚帖之前,这事不应该传出去。”
楚昭昀冷笑道:“说起来是她自个儿作孽,得意忘形,又管不住身边丫鬟的嘴巴,事情就传出去了。也因为此事,她和我娘从此不相往来,即使后来先皇派祖父和老忠勇伯镇守西北,我们两家一起去了西北,双方也没有来往走动。”
“忠勇伯夫人为人如何?”
“善妒、心狠,听说忠勇伯后院的莺莺燕燕被她收拾得只剩下两三只小猫,还是无趣至极的小猫,这教一向自以为文采风流的忠勇伯如何受得了?忠勇伯索性养起外室,不过,如今已经被弄死两个了。”
从头将事情梳理一遍,卫容骏几乎可以确定一事,“说不定从一开始,奶娘就是忠勇伯夫人安排的,想找机会抢走孩子,至于如此处置,见机行事。”
楚昭昀不敢相信,“不会吧。”
“她还真遇到一个好机会,你们从西北回京,北方情势紧张,水灾造成流民四窜,而永安侯因为急于回京,早你们一步出发,要不,有永安侯护着你们母子三人,如何能让流民冲散表妹和奶娘?”
这会儿楚昭昀沉默了。
“我甚至怀疑翠香楼老鸨那日上福恩寺祈福,根本是事先串通好的。”
“真是可恶透了!”
卫容骏摆了摆手,“这已经不重要了,即便那奶娘愿意咬出忠勇伯夫人,你们也不好出手对付忠勇伯夫人,毕竟你们比忠勇伯夫人更不希望永安侯嫡女流落妓院的事闹将出来,不是吗?再说了,那奶娘之所以不愿意向你们坦白,就是为了还在忠勇伯府的女儿,如今她一家人要靠这个女儿,她得罪不起忠勇伯夫人,因此她更有可能坚持她一开始的说词。”
“若是如此,我不动刑,她绝不可能坦白道来。”
“不能动刑,但是当初她手上有两个孩子,这事她总要给个说法。”略一顿,卫容骏担心的接着道:“不过,就怕她为了隐瞒忠勇伯夫人的事,索性推说那个孩子死了,坚持余姑娘就是你妹妹,你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闻言,楚昭昀的眉头都打结了,“这可怎么办?”
细细琢磨一番,卫容骏道:“看样子,这事只能让姑姑试试看了。”
“我娘出面?”
“姑姑思女心切,动之以情,那奶娘也是为人母亲,岂能继续硬着心肠闭紧嘴巴?”
“成吗?能够狠心将孩子送到妓馆,不受点罪,应该不会开口吧?”
“姑姑生性善良,说不定能唤醒那奶娘的良知。”
“真的不能用刑吗?”楚昭昀实在很讨厌事情拖拖拉拉。
“若是忠勇伯夫人刻意将她送到你们面前,你一用刑,隔日一早言官就有动作了,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弹劾,皇上能不处置吗?”
半晌,楚昭昀重重叹了声气,“我知道了,我来告诉我娘,但愿她得知事情始末,不至于太难过了。”
“姑姑看似性子柔弱,其实很坚强。”
楚昭昀恨恨的咬着牙,“我实在不甘心,难道要放过忠勇伯夫人吗?”
想了想,卫容骏勾唇一笑,“这事过后,透过言官将忠勇伯府后院的阴私闹出来,闹越大越好,忠勇伯一向自诩风流,面子挂不住,自然会出手对付她。”
楚昭昀两眼一亮,欢喜的击掌道:“这个厉害,让他们夫妻自个儿内斗,我们在旁边看热闹就好。”
“不过是个后宅的女人,实在不值得弄脏自个儿的手。”
楚昭昀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我懂了,以后会记得多动动脑子。”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是是是,论智谋,我不及于你,可是看姑娘的眼光,你就远远不如我。”楚昭昀真的无法理解,表哥怎么会看上林言姝?
卫容骏笑而不语。他不愿争辩,这一点意义都没有,若是人心能由自个儿作主,他就不会动情,就不会不顾一切想将她护卫在他的羽翼下……
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将一个女子搁在心上,因为不清楚自个儿身子何时会熬不过去,他不想拖累别人,可是当姝妹妹要他相信她时,说她会保他长命百岁时,她就此落在他心上,然后一点一滴深入他所思所想当中,成了他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当他规划从雁沙镇离开的路线,明知经由幽州武德最为妥当,但为了她想要关于寒地的书册,他必须拖延几日,于是只能选定曲阳搭船,没想到差一点落在燕王手上……他未曾如此疯狂想为某人做一件事,不为什么,单单因为是她。
“不知今日夫人找我,为了何事?”奶娘章氏不知道是察觉到今日有麻烦了,还是心虚,整个人看起来惶惶不安,完全不像是人家恭敬请上门的客人。
“章嫂,我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我何时亏待过你,为何你要如此待我?”卫氏哀伤的神情教人看了心疼不已。虽然听了儿子从黄石镇调查回来的事,她还是抱着一丝丝期待,待见了余姑娘再说,可是数日之后见了,没想到真如儿子所言,她一眼就否定对方是自己女儿的可能性,因为余姑娘身上实在找不到她和夫君的影子,她更深信容哥儿的推测,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遭到忠勇伯夫人算计。
“……我知道自个儿对不起夫人,但是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孩子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迫于无奈,我只能将孩子托付给人。”章氏不自觉地闪避卫氏的目光。夫人是好人,她实在不忍心伤害对方,可是她有口难言。
“你也是个母亲,如何能不为所动的看着我苦苦思念女儿?”卫氏越说越哀婉,想到还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儿,她的心怎能不煎熬?
“我已经跟夫人说得很清楚了,我将她托给一位前往福恩寺祈福的姑娘,看那位姑娘的言行姿态,应该是青楼女子,难道夫人还没派人去找吗?”
卫氏轻轻叹了声气,“我都知道了,奶娘别再骗我了,当时你手上有两个孩子,而你托给翠香楼老鸨的孩子并非我的女儿。”
章氏显然吓到了,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应。
“我知道你背后有个人,你得罪不起的人,可是若我向你承诺,今日你在此所言,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对方绝不知道你已经向我吐露实情,你愿意帮我将女儿找回来吗?”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章氏看起来摇摇欲坠,好像要晕过去的样子。
卫氏站起身,走过去跪了下来,“请你向我坦白,我的女儿究竟身在何处?”
“夫人,千万不可!”
章氏惊慌的赶紧上前搀扶卫氏,可是卫氏不为所动,坚持不肯起身。
“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是如何度过,她总是出现在梦里,哭着向我求救,我的心都碎了。”卫氏自责的拍打胸口。
“砰”一声,章氏跪了下来,忍不住脱口道:“夫人,求您饶了我吧。”
“真正难为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背后的人,难道你要一辈子受制于她吗?我向你保证不会追究你犯下的错,而且信守刚刚给你的承诺,真相不会传出去,我还会给你一笔银子离开京城。”
略一顿,章氏小心翼翼的问:“夫人都知道了?”
“十之九八,只剩下孩子的下落。”
“夫人如何知道?”
“只要愿意多费点心思追查,总能查出来发生什么事。”
这些日子章氏一日也没能睡好觉,虽然儿子诈赌的事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但终究不是隐密到无人知晓,一旦被永安侯府查出来,她有所隐瞒的事就藏不住了。可是,眼看一日一日过去,夫人不曾再找她上门,她开始相信自个儿安然过关了,不过,忠勇伯夫人就是个恶毒的女人,不肯放过她,不时找她去问话,想从她这儿打听到永安侯府有何行动,她想着还是离开京城为好,问题是,没有银子,她哪儿也去不了。
第十四章 忠勇伯夫人的算计(2)
“夫人先起来,我说。”章氏扶着卫氏站起身,伺候她坐下来。
“当初我抱着小姐跑了不久之后,遇到一个身受重伤的流民,她带着孩子,眼看就要断气了,便将孩子也托付给我,随后我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上头那位夫人指示的地方——福恩寺山脚下。那一刻我想到夫人宽厚相待,便将流民之子代替小姐交给对方,带着小姐回黄石镇。因为怕上头那位夫人派人在黄石镇等着,我不敢直接回去,躲在附近观察,果然见到可疑人物,只好带着姑娘去了晋阳城,将小姐放到翠香楼后门,因为不小心被一位姑娘撞见了,我只好丢下小姐匆匆离开,躲在暗处查看,没想到那位姑娘竟然将小姐抱走了。”
“什么?”
“那位姑娘身着粗布衣,应该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可是生得很漂亮,我想也许是小姐与那位姑娘的缘分,便放心离开晋阳城回去黄石镇。”
“你还记得那位姑娘的相貌吗?”
“时间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卫氏仿佛失了魂似的往后一瘫,章氏吓一跳的惊叫“夫人”,守在外面的于嬷嬷赶紧跑进来。
“夫人,您怎么了?”于嬷嬷一边扶着卫氏,一边喊着外面的丫鬟请太医。
“别惊动太医,我没事。”卫氏拉了拉于嬷嬷的衣袖,打起精神的坐直身子,再问章氏一次,“你对那位姑娘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又不敢逗留,只记得生得漂亮,是个有教养的姑娘。”
无论如何,她的女儿活得好好的,不是在妓馆长大,而是在普通人家,她应该感到安慰……卫氏让于嬷嬷将准备好的银子拿来,递给章氏,“离开这儿吧。”
“夫人……”章氏太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
章氏向卫氏行了一个大礼,便告辞离开,不过离去之前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忘了告诉夫人,玉兔并未丢失,还在小姐身上。”
卫氏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便让于嬷嬷送章氏离开。
玉兔未曾丢失又如何?难道靠着玉兔就可以从大海里捞到针吗?
今日,楚昭昀一直在咳声叹气,虽是证实了余芝晴不是楚家的孩子,可是也代表他妹妹依旧下落不明。过去十几年来,娘以为妹妹已经跟着奶娘死了,没想到奶娘出现,可以找回失去的女儿,欢喜的让他去了一趟晋阳城,岂料转眼之间又成了大海捞针,尽管妹妹是在晋阳城被人家抱走的,但也不能表示那位姑娘还在晋阳,况且对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清楚,根本无从找起,知道这消息也着实让人欢喜不起来呀。
楚昭昀哇啦哇啦说了一大串,突然发现某人心思不在,不由得懊恼的骂道:“我今日特地来西山大营见你,你能不能别让我像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
卫容骏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为何老想着姝妹妹有没有可能是楚家的孩子?明明已经否定这个可能了,而且也经由奶娘提供的消息证实,可是,他却不由自主的老想着一个问题——林神医真的是在庄子外捡到姝妹妹的吗?林神医很疼爱姝妹妹,深怕她伤心难过,若是谎称在庄子外面捡到她,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且仔细琢磨姝妹妹的相貌,不像永安侯夫人,但眉宇间有几分永安侯的影子。
可他不好将自个儿的猜疑说出来,姑姑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错误,然而,这也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见卫容骏还是没反应,楚昭昀恼怒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回过神来,卫容骏关心的问:“姑姑还好吗?”
楚昭昀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怎么会好呢?当然是病了。”
“请太医了吗?”
“没用,这是心病。”唯一的解药是妹妹,可是如今连上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请林神医过去给姑姑瞧瞧吧。”
楚昭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竟然想让那个蒙古大夫给我娘看病!”
“我是说林神医,不是小大夫。”
楚昭昀冷哼一声,难道他会看不出来他在打什么主意吗?以为藉此抬举林言姝那个丫头,他们两个就有戏唱了。
“蒋太医的医术难道会不如‘林大夫’吗?”虽然林雨兰的医术在燕州人人夸好,可是老百姓往往因为病得医治,就给医者冠上神医之名,楚昭昀一直认为民间所谓的神医有夸大之嫌,至少她就没本事解了表哥体内的寒毒,更别说她还是个见识有限的女子,如何比得上在宫里照顾皇上健康的蒋太医?
“我没说林神医的医术在蒋太医之上,毕竟他们不曾一较高下,但是同为女子,林神医说不定可以帮姑姑。”在权贵之家的内宅行医,林神医习惯带上姝妹妹,姑姑就能见到姝妹妹了,若是真有那可能,说不定能证实……
楚昭昀不解的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同是女子,同为母亲,林神医必然更能了解姑姑的心情,更能开解姑姑。”
“林大夫可不是母亲。”当初他表面上同意不动林言姝一根寒毛,可是终究不放心,暗地里让人将林家上下全查清楚了,林雨兰是个寡妇,没生孩子。
“林神医没有生孩子,但她将两个徒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教养,而且教养得很好,我认为她绝对有资格称为一个母亲。”虽然卫容骏的目的是想让姑姑见一见姝妹妹,但也相信林大夫更能帮助姑姑,一来,林大夫是一个有见识的女子,二来,至少姑姑在林大夫面前更能畅所欲言,毕竟她那是心病,对蒋太医一个大男人能说什么呢?
楚昭昀忍不住撇嘴,“你也太偏心了吧!”
“我是就事论事。”
挑起眉,楚昭昀带着嘲弄的瞅着他,“我只是冲动了点,并非不长脑子,你想抬举那个小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怔楞了下,卫容骏笑着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楚昭昀激动得尾音上扬。
“林神医给姑姑治病,与小大夫有何关系?小大夫也只会跟在林神医身后提药箱,你要她给姑姑治病,她还不愿意呢。”他的姝妹妹不喜欢权贵之家的内宅,很可能是因为早年跟林神医穿梭其中,饱受不少的冷眼嘲弄,可是说到给穷苦的老百姓治病,她就热情带劲,对她来说,那才是真正需要她的人,管她的医术好不好,只要她能帮助他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