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鸿祯这一望向女儿,才发现她竟然偷偷看着皇驾,一抬手就把她的头给压了下来。“你才几岁,也懂什么叫俊?”
“雪鸳没胡说,不信爹爹看,那个骑着白马的。”
狄鸿祯偷偷望了一眼,连忙低下头,皇驾之中只有一人骑着白马。“那是咱们一辈子也高攀不上的人,他是五皇子。”
“爹爹的官又不大,怎知他是五皇子?”
狄雪鸳这么说,吸引了身旁一些百姓的注意力,他们一回头,发现县老爷就跪在身后,连忙想转身行礼,却被狄鸿祯制止了,在他的示意下,又一一的跪了回去,不过难免多了点心思去听他们父女的对话。
“你看你,引来注意了,要是害得这些父老兄弟起了骚动被处罚,看我怎么罚你!”
“人家又没说错,爹爹又不是朝官,也没进过皇城,哪里见过五皇子。”低声嘟囔着,反正,她就是不希望那人是五皇子,好像如果他不是五皇子,自己就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一般。
此时,跪在他们周遭的百姓都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这位县老爷人亲民,女儿也天真可爱啊!
狄鸿祯轻轻捏了下女儿的脸颊,轻斥道:“你啊!是在笑爹的官职小吗?那身衣裳如此名贵,自然不是一般侍卫能穿的,这回皇上去宝岩寺,只带了四皇子及五皇子,两位皇子虽然年纪相仿,一位十八一位十七,但听说四皇子长得像先皇,高大英挺,五皇子长得像皇上,斯文俊俏,所以那位骑着白马的肯定是五皇子。”
此时,狄雪鹗回头轻喊了父亲和妹妹一声,“爹,前头好像出事了。”
周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那头的骚动。
狄鸿祯及狄雪鸳不敢抬头,但还是偷偷抬高了身子偷看,就见四皇子让侍卫揪出了一个百姓,斥他无礼。
“四哥,今天是好日子,引起骚动不好。”上官震宇劝道,可是一看到那人,他便明白四哥怒从何生。
“皇驾经过时他堂而皇之抬头观看,皇驾出巡,哪里是他这寻常百姓可冒犯天颜的。”
“皇子饶命!皇子饶命啊!”那名百姓不断磕头求饶,哪里知道只是偷偷看一眼就惹来了杀身之祸。
狄雪鸳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刚才看到她抬头的是四皇子而不是五皇子,那她岂不是也小命不保?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
“这事说大也不大,四哥,百姓无知,就别跟他们一番计较。”
“他一是冒犯天颜,二是穿了冲撞我的服色,隐身在百姓之中我没看见便罢,还如此醒目地抬起头来让我撞个正着,给我带来了煞气我怎可饶他?”
上官震宇还想再劝,但车驾外的骚动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车驾里的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不耐,“发生什么事了?震宇,什么事这么吵?”
“父皇,有个百姓抬头直视车驾,冒犯天颜,又穿了冲撞四哥的服色……”
上官震宇的话未说完,就被皇帝给打断,“既是冲撞了你四哥,你便不好多言,震雷,交给你处置吧。”说完,皇帝让车驾继续前行。
上官震雷也没因为父皇的偏心而显出得意,事实上他如今满心记着的就是眼前这个冲撞了他的百姓。“就地正法。”他只留下这句话,就跟着皇驾离开了。
上官震宇留了下来,紧扣着缰绳的指关节都显得泛白。
自从母亲发生了“那件事”后,父皇的恩宠已不再,而母亲去世后,他的地位也再不如过去,如今父皇最看重的只有四哥及八弟,他……已然失宠了。
看着那个百姓的家人哭喊告饶,上官震宇不忍,他下了马,却无法拯救那名百姓,此时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及方才抬头直视他的那个女娃走上前来。
“参见五皇子,微臣乃尚城知县狄鸿祯,微臣斗胆,请五皇子饶这百姓一命,他不过一寻常百姓,哪里知道四皇子禁忌什么服色。”
上官震宇可以看见方才那个小女娃也睁着水滢滢的大眼眸看着他、请求他,但他无奈,救不了那名百姓。
“五皇子,这是皇命,我们得就地正法。”侍卫见求情的人多了,便想快些完成任务,宫中谁不知四皇子势力,没人敢得罪。
“他的家人都在这里,这太残忍,带到一旁去吧。”
“这……四皇子说了,就地正法……”
他堂堂一个五皇子,竟连一个侍卫都可以不听他的命令吗?身负着那些百姓的请求,上官震宇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歉疚,最后,他对着狄鸿祯躬身致歉,“对不住,是我无能,救不了他。”
狄鸿祯见堂堂皇子之尊竟向他躬身,连忙扶起了他,“五皇子别这么说,微臣明白。”
但那百姓的家人一听,哭伏在地,那哀号声又岂止是五皇子一个躬身、一句对不住可以弭平的。
狄雪鸳看着、听着,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五皇子,卑职不得不动手了。”
见侍卫又请命,上官震宇只得无奈点头,低头看见了狄雪鸳流着眼泪,却还吓得瞪大了眼看着侍卫拉走那名百姓,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双眼,“小姑娘,别看,会作恶梦的,乖,捂着耳朵。”
狄雪鸳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也听话的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还是不绝地传进她的耳里,让她不顾一切的扑进了上官震宇的怀里。
上官震宇知道她害怕,张开双手抱住了她的头,希望能隔绝多少声音是多少。
就在亲人的哭喊声中,在狄鸿祯及上官震宇的叹息里,那名百姓被就地正法了。
直到那名百姓的尸首被拖离,上官震宇才放开了狄雪鸳,她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弄脏了他的衣裳,狄鸿祯连忙告饶,上官震宇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句不要紧。
狄雪鸳想到自己差一点也落得一样的下场,抽抽噎噎地道:“我刚刚、我刚刚……”
上官震宇弯下身子,做了噤声的手势,这才悄声的对她说:“皇驾每年已次,明年再遇到,别再抬头了,知道吗?”
“臣女知道了……”狄雪鸳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却已忘了哭泣,他可是五皇子啊,为什么对她一个平民百姓这么温柔?不像刚刚那个四皇子,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上官震宇揉了揉她的发顶,对狄鸿祯说道:“那百姓的后事劳狄知县好好操办,他的丧葬费我会命人送来,同时会送来一笔安家费,希望能弥补我对他们的歉疚。”
“微臣明白了。”
除了温柔……还很爱民啊!狄雪鸳双眸发亮地看着上官震宇,当皇帝的不就是要勤政爱民吗?可是皇上为什么让儿子三、两句话就随便治一个百姓死罪?如果这位五皇子才是皇帝,那么那个百姓就不用死了。
而且明明赐死那个百姓的人不是五皇子,但五皇子却把这事当成自己的过错一样,又是道歉、又是安置那百姓的家人,让她也替那百姓由衷地感谢上官震宇,所以她没有多想,乖巧的屈膝行礼,“谢五皇子。”
“你谢我什么?”
“臣女的父亲是地方父母官,爱民如子,五皇子对百姓好,臣女代替父亲谢五皇子。”
“你啊……还挺乖巧的。”
听到了知县也在,尚城县衙里的衙役也迎了过来,狄鸿祯交代了他们好好安置刚刚那些人及那百姓的尸身,见衙役衔命而去后,才又对上官震宇恭敬一揖,“五皇子是否移驾县衙稍坐?”
“不了,皇驾走远了,我得快跟上,狄知县,务必依我交代的去做。”
“微臣遵命。”
上官震宇刚要转身,就看见那小女娃还看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看多了看他看得发傻的女子,这么小的女娃儿这样看着他倒是头一回,他忍不住调侃道:“你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爹爹说我没机会再看见五皇子了,所以我要多看几眼。”
狄鸿顾老脸一红,他怎么就养出了一个这么不知羞的女儿?“五皇子请恕罪,小女被微臣惯坏了。”
“不,这样的个性好,我挺喜欢的,小姑娘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变。”
“五皇子的命令,臣女自然遵从,只是爹爹大概不知道要被臣女愁白了多少头发了。”
上官震宇这才露出了笑容,刚刚无能为力的愧疚因她的逗趣,心情舒缓了不少,“可惜了,如果你是宫里的人,我至少有了个开心果。”
“五皇子可缺皇子妃?臣女可以的。”
“雪鸳啊!”狄鸿祯以为自己在官场上已经够特立独行了,没想到女儿更是青出于蓝,“你也矜持一点。”
上官震宇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觉得狄雪鸳能让他开心,总之,他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玉玦交给了她。“这些日子以来,你是第一个逗我发笑的人,这玉玦赠你。”
第6章(2)
狄雪鸳开心的收下,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五皇子离开,但自此之后,他的身影从未离开过她的心。
他送的玉玦,她把它做成了宫绦束腰的饰物随身戴着,羊脂白玉是皇宫里才有的,她会这般珍惜,并非因为它的珍贵,而是因为是他送的,甚至入宫选秀那天她也戴在身上。
只是……后来上官震宇假扮皇上接近她,为了避免泄露她已知情的事,她便把那只玉玦取下了。
距离初见时日已久,如今她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见了玉玦或许会想起,但只见了她,他自然是不认得她的。
那日上官震宇的话说得隐讳,但知晓他真实身分的她当然听得懂,得知是自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惹怒了皇上,堂堂一国之尊这么小心眼,她也不惊讶,毕竟早在七年前她就亲眼见识过了。
既然皇上想看她对他死心塌地后再将她逐出宫去,这不正如了她的意?她顺势为之,本也只是利用上官震宇,却没想到上官震宇居然会在六月十三送了订情信物给她,让她自责不已,为此,她也重新对他动了心,甚至可以不在乎他王府里早已妻妾成群,她下定了决心要快些离宫,有了能离宫的办法,她会不顾一切的去尝试,至于她的计划可能会害上官震宇失势一事……她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他。
皇帝对于近来频频出现的异象感到烦躁不已,再加上头疾复发,常常头痛难当。
或许是因为头疾的关系,只要闻到香料味便会觉得不适,这让他从此不再前往沈凌音所住的承春殿。
沈凌音知道后,禁止承春殿再用香料,足足十日才让香气散去,还特地等在御书房门外,等着御医命人送来给皇上服用的安神清脑的药时,接下了药碗,为皇上送进了御书房。
皇帝本就颇为宠幸沈凌音,若非她身上的香味总是引得他头疼,他也不会疏远了她,今日见她身上不再带着香气,又温柔体贴地服侍他喝药,为他按摩额侧穴道,让他舒适不少,当下就答应晚上会去她的宫里看她。
如今,差不多是皇上该来承春殿的时候了,沈凌音频频望向殿门外,等到的却是她的心腹宫女。
“夏梅,不是说了承春殿不准再用香料,你又拿着香囊回来做什么?”沈凌音看见夏梅手上拿着的香囊,皱眉别开了脸,那香味闻来真是头疼,难怪连皇上都不爱来。
“修容,您还有对皇上施紫竹香吗?”夏梅附耳问道。
“见着皇上时都会,几日不见皇上了,直到今日才又对皇上用了紫竹香,连我身上也染了些许,怎么了吗?你找出皇上用了紫竹香却还是频频召幸楚淳嫣的原因?”
“是!奴婢发现不是紫竹香失效,而是浴馨轩那头发现送去的玉凝香其实是惜菱香所以不再用,才没让皇上避弃浴馨轩。”夏梅打开了那只香囊,在沈凌音未下令承春殿不用香料之前,整个承春殿都会在上风处系挂香囊,让整个承春殿盈满清香,然而其中有几只香囊被动了手脚。
香囊一打开,味道更浓了,沈凌音一闻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身上染了紫竹香,闻了会有不适感,就是这香囊里被掺了惜菱香。“拿去远远的地方烧了。”
夏梅喊了人来,把香囊拿去烧,接着提醒道:“这惜菱香有毒,后宫的人不会使用,这里会出现惜菱香,怕是浴馨轩那边已经知道了修容的计谋,趁机把惜菱香给塞入这些香囊里,加以报复。”
“楚淳嫣怎有办法对我宫里的香囊动手脚?”
“后宫轮流设宴,那日轮到我们承春殿,楚昭容虽没有离席,但浴馨轩可不只来了一个人,奴婢发现狄美人中途离席许久,曾命人去寻她,后来在花园里遇见她,她说她不胜酒力在花园里醒酒,奴婢猜想就是她搞的鬼。”
沈凌音娥眉泛怒,气自己失败的计划,如果浴馨轩知道是她的计谋,那两边就算是交恶了。“谁人不知狄雪鸳是楚淳嫣的心腹,这香囊肯定是狄雪鸳动的手脚。”
“那接下来修容打算怎么办?”
“所幸皇上对我恩宠未失,答应了我今夜会来,我会好好回敬她一招。”
“修容已有主意?”夏梅的心计与她的主子一样歹毒,当然一听主子话意就知道了主子的打算。
“夏梅,你可知当年何太妃是如何失宠的?”
“您是说……五爷的生母?”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之前都还只是个才人,而且还失了宠,直到儿子争气,助当今皇上登基,才让皇上追封了太妃的称号。
“当年她的出身不高却颇得圣宠,最终失宠抑郁而终的原因,就是因为巫毒之祸。”
在宫中,巫毒两字是禁忌,尤其皇上如此迷信,所以夏梅一听就十足警戒,四望无人才说道:“修容当心隔墙有耳。”
沈凌音趋近了夏梅,交代道:“找个能信任的人去处理,上回的事不可再犯。”
上回送了衣裳去浴馨轩的太监,本来沈凌音是能送他出宫灭证的,但那太监短视,竟敢要求一大笔封口费,沈凌音觉得留着他只是后患,才让人灭了他的口。
“是!奴婢遵命。”
夏梅刚领命而去,不久就传来皇上驾到的通报,沈凌音收起了那歹毒的面孔,换上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
皇帝走进承春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容。“总算没有恼人的香气了。”
“皇上,臣妾为了皇上,命人好好洒扫了承春殿一番,香气尽褪,这样皇上可舒适了。”下跪行礼的沈凌音一被皇帝扶起后,就撒娇着邀起功来。
“辛苦你了。”没了那些香气,皇帝的确觉得舒适许多。
“只是往后,皇上会不会因为臣妾身上不香了,就不要臣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