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然对于狄雪鸳不懂宫中礼仪不甚满意,但见她不造作,倒也没生气,“那你说说,不是写景,是写什么呢?”
“不是臣女的意思,而是楚家小姐熟读各名家诗作,臣女曾听她说过,此诗另有含意。”
太后转向了楚淳嫣,想听听她的见解,“你说。”
见狄雪鸳为自己制造了机会,楚淳嫣心里十分感激,马上得体的回道:“臣女觉得,“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声”是在比喻大唐贞观盛世的清平之治,正如下两句“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也是呼应这两句,比喻贞观盛世君臣们的贤德流芳千载。”
“喔?你对长孙皇后的诗亦有研究?”
“是的!臣女崇敬长孙皇后,不管诗作或是《女则》皆谦恭修习,也因熟读《女则》,臣女明白了长孙皇后身为皇后,对于夫君治理的皇朝国力强盛自然是极力推崇。”
“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
“太后,臣女认为此诗也能贴切的用来形容我朝如今四海升平、囹圄常空,当人民生活富足了,女孩子家便有余裕做学问,所以越多识字的女子,就代表这个国家越是繁荣昌盛。”
太后听了满意,频频点头,方才还有些介意楚淳嫣读了太多书,现下全都忘了,“楚沐航之女楚淳嫣,赐青玉留用。”
楚淳嫣听了,并没有显出欣喜得意,只是仪态大方的屈膝行礼,“谢太后恩典。”
听见楚淳嫣中选了,狄雪鸳虽为她开心,但她知道那也代表此生她很难再有机会见到她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此时,她觉得方才闻到的那阵恶臭似乎更浓了,她嗅闻着,似乎是从丁缥碧身上飘散出来的。
太后身边的侍女似乎也发现了,对太后做了暗示。
刚刚她们入殿时都被洒了明矾水,狄雪鸳想起了一物,萼栗花,一种味道极像槴子花的花,只是比起槴子花的清香,萼栗花的味道更浓,明矾水可以除臭,唯有遇上萼栗花,不但会消减了萼栗花的香味,还会转为恶臭。
狄雪鸳心里有了想法,这丁缥碧怕是被陷害了,而且害她之人,也像她一样熟知香料运用,她当下十分扼腕,亏她还擅长调香,她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一招?
此时,觑着丁缥碧的狄雪鸳看见丁缥碧恶狠狠的瞪了楚淳嫣一眼,似是因为方才对那首诗的解释让太后听了大悦而怒,狄雪鸳皱起眉头,马上想着该怎么教训她。
殿选看重端庄,虽然皆有嗅闻到恶臭,但众人为免殿前失仪皆隐忍着,狄雪鸳看着当下的情况,想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
殿前失仪,终生不得选秀啊!
于是与丁缥碧相邻站着的狄雪鸳立即捏着鼻子喊道:“丁姐姐身上怎么有股咸鱼味啊?”
对于狄雪鸳的失常,楚淳嫣当真不明所以,平日里她是天真不拘了些,但总也会看场合,今日好似是刻意的一般,可是在大殿上楚淳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心里为狄雪鸳感到焦急。
丁缥碧隐忍着,不发一语,倒是太后皱了皱眉头,丁缥碧身上的味道的确难闻,难怪刚才她一入殿就传来异香,看来是为了遮掩体臭而施的香料,只是经过了明矾水净身,恶臭便重新发了出来。
“丁氏女丁缥碧,赐花,永不许再选秀。”
本以为凭着家世,皇上、太后肯定会喜欢她,殊不知狄雪鸳一句话,害得她永不得再选秀,丁缥碧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太后开恩,臣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恶臭,这不是臣女身上的啊!”
太后有些不耐,朝几名太监使了眼色,直接把人给拖了下去。
她一离开,果然太华殿中的恶臭就渐渐淡了去。
要一层层的挑选才能入宫殿选,丁缥碧这一身味道还能入选,肯定暗中打点不少,太后身居后宫不管政事,但对贪污贿赂深恶痛绝,丁相国是个好臣子,看来是爱女心切一时做了傻事,就暂且先不追究。
“你呢?你是哪家的秀女?”
“我父亲不是什么大官,太后不会识得,他是尚城知县狄鸿祯。”
“在太后面前要自称臣女,而且回答之前要先说回禀太后。”一旁的管事太监都要厥过去了,明明进大殿前都教导了礼仪,怎么这个秀女都记不住啊?
楚淳嫣也急了,再也忍不住的偷偷伸手拉了拉狄雪鸳的衣袖要她守规矩,虽然动作不大,还是让太后瞧见了。
“你们两个相熟?”
乍听太后这么问,楚淳嫣才发现自己殿前失仪,连忙屈膝认错,也拉着狄雪鸳一起,“回禀太后,臣女与雪鸳妹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方才臣女一时心急,关心则乱,并非罔顾宫中礼仪。”
“雪鸳?你的名字?”太后转向狄雪鸳,问道。
狄雪鸳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回道:“回禀太后,臣女名叫狄雪鸳。”
太后看着两人,想起当年也有一个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同她一起入宫,面临后宫争宠时,也是她们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只可惜,她逝去得早……
“狄雪鸳,赐青玉留用。”
楚淳嫣本还以为她殿前失仪会让太后除去她中选的资格,没想到太后反而让她与狄雪鸳一同入选,楚淳嫣马上高兴谢恩。
但狄雪鸳却一脸痛苦绝望,她不明白她的计谋怎么会失败了呢?
但失望的可不只狄雪鸳,听见她被留用,就代表她再不能成为自己的女人,上官震宇在阿德面前嘴硬,如今得知自己真与她无缘,倒有些怅然若失。
太后竟选了如此粗鄙的女子,皇帝怒不可遏,在此批秀女退出太华殿后,顾不得自己不让太后知道他们在一旁观看的事,在下一批秀女未进殿前,他走出偏殿。
“太后,挑了这些秀女也足够了,余下的全退了吧!”
太后早就猜到皇帝肯定在暗处观察,毕竟是他未来的妃嫔,他怎可能不关心?“皇帝,这才看了一半。”
“太后,后宫选秀三年一选,母后已经选了六个,若不满意,三年后再选便是。”
见皇帝说完带着上官震宇及太监就走,太后无奈一叹,看来刚刚她选了狄雪鸳让他不开心了。
没错,狄雪鸳不是皇帝会喜欢的女子,其实太后也更属意楚淳嫣,但楚淳嫣太过柔弱,方才狄雪鸳如此护着她,如若她们一起入宫,狄雪鸳可保楚淳嫣不被欺负。
至于狄雪鸳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她身为太后,多宠着她一些补偿她总行吧。
上官震宇向皇兄告辞后,回王府的一路上都没了笑容。
马车里,随侍在一旁的阿德觑着自家主子,感觉到气氛沉重,暗自埋怨着今天车夫怎么驾车驾得这么慢,回王府的路程变得好长。
方才五爷见了那名秀女后明明心情挺好的,而且依照那秀女的样子,皇上、太后肯定不满意,难道是五爷向皇上求娶,皇上拒绝了?
也是,那样的女子皇上怎么可能赐给五爷,总得要挑个端庄秀丽些的。
“五爷……那个秀女配不上五爷,皇上不赐给您也罢了。”
上官震宇睨了阿德一眼,冷淡地道:“我说了我在想她吗?更何况,如今你已不能对她如此无礼,她已赐青玉留用了。”
什么?那样的秀女也能入选,今日的皇上、太后是怎么了?而且五爷虽然嘴硬,但肯定是因为那个秀女入选了而不开心,阿德很难不佩服她,她何德何能啊!
入选的秀女有至少七日的准备时间,等礼监送来入选的文书,再依日期入宫,每名秀女可带陪侍丫鬟一名,入宫之后,若非恩宠弥天得以破例,大概要等诞下龙种才有可能接家人入宫小聚了。
所以这七日,也是拜别父母,尽最后孝道的时间。
在回程的路上,马车中楚淳嫣看着狄雪鸳郁郁寡欢,狄伯母生下狄雪鸳后不久就过世了,自小狄雪鸳就与父兄相依为命,莫非是因为要离开亲人入宫,心闷了?
“才刚入选就想家了?”能入选楚淳嫣很是欣喜,但能不能得皇上宠爱还不可知,可是已经能预想到未来不能承欢父母膝下,甚至要见上一面都困难,她也是难过的。
“嫣姐姐,其实我不想入宫,我巴不得被赐花不留用。”
“所以你殿前失仪是故意的?”楚淳嫣总算明白狄雪鸳今日的异状,可之前为什么从没听她提过?楚淳嫣转念一想,莫不是她表现得太过欣喜,反而让狄雪鸳说不出口了?
“殿前失仪,依例永不可再选秀,我以为我只要这么做,就可以避开的。”
“我的确也感到意外,今日本来很可能我俩都不能入选的,最后太后竟然将你我都留用了。”
狄雪鸳看着楚淳嫣,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这道理楚淳嫣未必不明白,由她来说不但忌讳,也不合理,但她真心担心楚淳嫣,最后那份担心还是战胜了一切。
“嫣姐姐,皇上不是个好服侍的主,你要当心。”
“你又不曾见过皇上,怎么知道呢?”
狄雪鸳摇了摇头,即便这是私底下只有她俩的场合,她亦不敢随意评论皇上,只好说道:“还有,嫣姐姐太过温柔善良,身在后宫你要小心。”
“这是自然。”
“不!嫣姐姐你还没真正见识到,你可发现今日有人被赐绢花赐得莫名吗?”
“不留用的就是太后不喜欢的,殿选不就是如此?”楚淳嫣不明白,或赐绢花或赐青玉,全由太后作主,每一个秀女的外貌及内在都相差不多,就只看是否有幸让太后看顺眼了,哪有什么莫名的?
“所以这事如果发生在嫣姐姐身上,不留用的就是嫣姐姐了,你可知道那丁家小姐身上会发出恶臭,是中了人家的陷阱了。”
这倒是,甄选秀女十足严格,身上有难闻的气味是不可能到达殿选这一关的,但楚淳嫣只当丁缥碧是用香料掩盖,或许也疏通了不少银子,却没想到她竟可能中了人家的暗算。
第2章(2)
“难不成……和她身上的香味有关?”楚淳嫣在狄雪鸳的提示下,想到了这个可能,狄雪鸳十分喜欢香料,据说狄伯父十分俭朴,唯有香料上从没省过一分钱,都是为了满足这个自小没了娘的女儿,所以狄雪鸳若能注意到什么别人注意不到的,就唯有香料了。
“是,那是一种名为萼栗的花,气味与槴子花相似,但是一遇除臭的明矾水,反而会转为恶臭。
“因为皇上的忌讳需在入殿前以柳枝明矾水净身,这事秀女皆被告知过,肯定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而落了此计。
“你瞧,我们都还未入宫,只是殿选而已,就有人遭到暗算,要是真入了宫,阴谋诡计还会少吗?”
“这……”楚淳嫣不是没想过就算自己不爱争,并不代表后宫心计这些糟心事不会自个儿找上她,如今让狄雪鸳点明了,她算是提早面对这个现实,“但至少你也入宫了,你会帮我的吧?”
“嫣姐姐,雪鸳能力所及之处会尽量护嫣姐姐周全,但毕竟雪鸳人微言轻,也自知难以得到皇上宠爱,最终嫣姐姐还是得靠自己,虽要收敛锋芒以免遭妒,但也要有必要的手腕才能免遭欺凌。”
“你既有这等心计,还怕入宫得不到皇上宠爱吗?”
“若是雪鸳无法一辈子陪在嫣姐姐身边呢?”
这话听得楚淳嫣心惊,她连忙托起了狄雪鸳的手,“你在想什么?就算不想入宫你也别想不开啊!我可先警告你,妃嫔自残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狄雪鸳无奈地笑了,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我不会害了我的家人,我只是在谋划如何能让自己离开门禁重重的皇宫大内,而且是活生生的走出来。”
“雪鸳,听嫣姐姐的劝,既然已被选入宫,得不得圣宠是其次,要把握住机会怀上龙种,这样就算不是宠妃,总也能母凭子贵。”
狄雪鸳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子,外头吹进一阵黄昏的凉风,她深吸了一口气,幽幽的道:“这样自由的味道,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入选的秀女在册封之前都暂住在掖庭,待十日教导宫中仪制后再迁入后宫,始可侍奉皇帝,楚淳嫣与狄雪鸳获太后青睐,赐了她们同住临池观。
临池观临近西花园,平日里皇帝鲜少来此,却是太后素日里最爱游览的地方,西花园里有一偌大莲池,临池观因而得名。
临池观宫殿虽小,只容得下两名秀女入住,但因为楚淳嫣与狄雪鸳感情甚笃,同住反而开心,时值夏日,楚淳嫣邀狄雪鸳至西花园莲池赏莲,因为她知道狄雪鸳爱莲,希望能让狄雪鸳开心。
西花园有假山,假山之间有曲径,炎炎夏日行走其间也不觉得燠热,假山之上建有一承露台,是座休憩的凉亭,围绕着承露台是终年流水不断的渠道,藉以避暑,水道绕行承露台后由假山山顶溢流而下,乍看像座小瀑布,冲刷下的流水汇入承露池,再经由人工凿出的流杯渠注入莲池里。
狄雪鸳爱莲,自然看得开心,一扫先前的阴霾,楚淳嫣见她如此,终于放下了心。
虽已是申时,但夏日的日照炽人,狄雪鸳在太阳下赏莲久了,晒得头发昏,莲池一隅有一亲水台,本是让人坐在池边休憩赏莲用的,她却脱去了鞋袜,坐至地板上,将双脚浸入池水中。
“雪鸳,你做什么?让人看见了可不好。”
“至多是失仪吧,现在宫里上下都知道我粗鄙,还怕人看见吗?”
楚淳嫣虽然羡慕狄雪鸳的自在,但仍谨记身分不敢失仪,既然劝不了她,只得坐在亲水台上看着狄雪鸳玩水,见她开心,也不再阻止。
虽然狄雪鸳不怕人看见,但承露台上的确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是看完奏章后,邀上官震宇一同来此游赏的皇帝。
乍现那个多日来倩影萦绕他思绪、梦境的秀女,上官震宇脸上的欣喜是掩藏不住的,所幸皇帝有其他烦心事,并未注意到上官震宇的异状。
“这不是皇兄一看就十分喜爱的那名秀女吗?”上官震宇自然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多留意了狄雪鸳好几眼,只得先提起皇帝喜爱的楚淳嫣,她正带着温婉的笑容,看着在戏水的狄雪鸳。
“相比之下,那狄雪鸳看来更粗鄙了,她入选实在入得蹊跷。”皇帝提到狄雪鸳的口气带着不悦和质疑。
“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仪态端庄,有时看多了也不稀奇,但突来一个狄氏女这样的,皇兄不觉得反而可爱讨喜吗?”上官震宇说得老实,但可能是长久以来伪装心性,倒没让皇帝起疑,只当他是风流性子又发了。“至于皇兄说她粗鄙嘛……臣弟倒觉得不至于,虽然无礼了一些,但至少不像其他女子一般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