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面对现实,不愿意相信,明天清晨他再也无法蹭得她刺刺的、痒痒的、幸幸福福的。
“对不起。”
他又说一次,如果说一百次对不起,她的伤心就可以少一点,那他愿意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说齐一百次。
“真有那么对不起我吗?”
“对,胸口满满装的都是对不起。”
“那好,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你问。”
“是谁把箭射进你身体的?”这句话从头说到尾,她的声音从哽咽到寒冽,眼底射出两道锐利光芒。
燕祺渊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不想她冒险。
“傻瓜,你的力量太小,无法与他们对抗。”
“就是要他们小看,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无能为力,我才能趁其不备,我才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我才能……”
他咯咯的笑了,牵动肩胛上的伤口,但是……不痛,因为他的喻妹妹认真地要为他复仇。
她连杀鸡的力量都没有,却要趁人家不备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是不是很好笑?
“傻瓜。”他又说。
“我不是傻瓜,我会满清十大酷刑,我会让坏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会让他们知道惹到我的下场多可怕,我要把他们到骨扬灰,我要让他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要……”她不断不断的撂狠话,泣不成声。
“傻瓜。”
还以为她聪明,没想到这么傻,她有和离书啊,等他死了,就可以拿着和离书带嫁妆离开王府,父王和母妃都不会阻止她的,往后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喻明英和喻骅英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不许说我傻,我很聪明!”她大爆发了,跳起来指着他怒道:“告诉我,是谁下的手,我要让他的下半辈子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洁英……不要,会有人替我报仇的,不要脏了你的手。”
“凶手都不怕断了我的命,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他都不让我活了,我还怕刀子太重?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我对天发誓,就算搅得整个朝堂大乱、后宫崩塌,我也要把凶手抓出来,在他身上割三千刀,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还是跳脚,还是撂狠话,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的燃烧,她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咆哮叫嚣着,催促着她去报仇。
“听话,你乖乖的,自然会有人帮我报仇。”
“我丈夫的仇我要自己报。你不想讲就算了,但我立誓,如果我没办法帮你报仇,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固执得遭人恨,但她就是要一路固执,就是要让他恨,最好恨到不敢死,最好恨到告诉她谁是凶手。
“洁英,我要你好好活着。”他撑起全身力气,郑重的对她说。
“你死了我怎么活?告诉我啊、教我啊,你死了我怎么活?没有人陪我、没有人抱我、没有人疼我哄我宠我,没有人时刻在我耳边说:别怕,有祺哥哥呢,请你告诉我,我怎么活?”
她又叫又跳,好像困在笼里的野兽。
她固执得让人心疼,但……怎么办?他负责不了她的一生,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别怕,有祺哥哥呢。
“不要急,听我说……你不是想四处游历吗?等我死了,就带着我的骨灰上路,带我去漠北,带我去骑路干,带我去看黄沙漫漫的壮丽风景,带我去岭南,爬高山、越百川,找一处山顶,看一夜的繁星……你说过的,你要看遍世界的好风景,我无法带你去,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不叫了,她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她才缓声问:“没了你,世界上哪还有好风景,你是我最美丽的风景',你死了,我的心便枯萎了,不管到哪里,于我都是一座坟墓。”
“洁英……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活下来;第二,让我替你报仇。”
她的要求为难了他,他也想活下来,但他没办法,也没办法让她去报仇。
因为她强烈的希望他活下来的同时,他也强烈的希望她活着。
四目相对,他们再无话可说。
只是泪水奔流不止,她的泪在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心栏杆,而他的泪化成摧心毒药,腐蚀着他所余不多的生命。
第11章(1)
他们的对话,字字句句都传到厅里,礼王听见了,礼王妃听见了,她的奴婢们也听见了。
原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任何人都无法拆散。
心抽痛,一下一下,礼王妃红着眼望向礼王。
礼王摇头,祺渊是对的,对方势力太大,洁英不是他们的对手,任她再聪明,也无法报仇,即使她愿意赔上性命,即使她的兄长愿意帮她到底,但……还是无法。
此刻,一直不愿意选边站的礼王,决定了方向。
之前他一直觉得燕齐怀太大胆,做事不够谨慎,就算要拔除祸端,也该按部就班,慢慢来,身为上位者要沉着、稳重,要能够耐下性子一步步设网、张罗,他认为燕齐怀的能力还不足以担负一国重担。
如今看来,就算燕齐怀能力尚且不足,至少他一心为国家朝廷、为百姓万民。
而燕齐盛虽然果断有野心,却是心胸狭窄、手段阴毒之人,他眼里只有权力私欲,听不进忠臣建言,这样的人若有朝一日当上皇帝,将是万民之祸。
所以他决定选边站了。
“王爷,没有其它法子了吗?”礼王妃泣不成声。
“如果七师弟在就好了。”礼王长叹。
“王爷说的是白轩?”礼王妃问道。
她与白轩有一面之缘,当年她被下绝育药的事是白轩发现的,可惜发现得太晚,她再也无法受孕,且证据早早被清理干净,但当然如果不是白轩为她解毒,长年卧榻的她,今日哪能行动自如?
皇上与王爷拜同一个师父为师,皇上登基时,为确保皇上的龙椅安稳,所有的师兄弟全数出动,暗中建立一队武艺高强的暗卫,当中,只有白轩缺席,因为他擅长的不是武术而是医术与毒物。
“多年不见,七师弟的医术肯定更上一层楼,只是他的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在哪里。”
便是此刻立即张贴皇榜,召七师弟进京,怕是也救不了了,御医说过,渊儿撑不过明日清晨。
海棠耳里听着礼王爷的话,迟疑地向前几步,跪地问:“请示王爷,王爷说的白轩,是不是会做痒痒粉的白爷?”
“痒痒粉?你从哪里知道的?”礼王讶异。
“主子嫁妆箱子里还有几瓶,那是白爷给大舅爷的,大舅爷再给主子,说是让主子防身用的。那次大少爷在街上被几个泼皮无赖欺负,主子就是用痒痒粉对付他们,主子说过,中招之人会连续痒六个时辰,之后不药而愈,只不过连续抓痒六个时辰,至少十天、半个月见不得人。”
“你快去拿来,我看看!”
海棠与虹红对视,管嫁妆的虹红立刻拿了钥匙去寻痒痒粉。
礼王道:“你说说那个白爷的事。”
“是,前几年大舅爷救了一名乞丐,乞丐病得厉害,大夫们束手无策,那个乞丐是个怪人,知道大夫们救不了自己,不急反笑,还夸口说世间除了他自己,谁也医不了他这个病。二舅爷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何不自救,这才晓得那乞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只不过解毒的药材不易寻得,才会病得起不了身。
“大少爷为了凑齐那些药材到处奔波,还拿走主子的南海黑珍珠,乞丐的病痊愈之后,才说自己姓白名轩,大家便喊他白爷。”
话至此,礼王几乎有九成的确定,那就是性情古怪的七师弟。“后来呢?白爷去了哪里?”
“在京城里啊,白爷说大舅爷能耐,他凑不齐的药材,大舅爷却有本事替他张罗,从此便赖上大舅爷,这些年吃吃穿穿喝喝是小事,但那些药材每年都得花上千两银子送给白爷,奴婢们看得肉痛,但大舅爷和二舅爷跟主子都说,能养着这样的奇才,上千两算什么?”
虹红拿着痒痒粉进屋,将瓷瓶交到礼王手中。
礼王凑近瓶口闻了下味道,笑弯了眉毛,对礼王妃说:“渊儿有救了!”
看到白轩的那一刻,洁英狠狠地巴了自己的头一大下,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碰到事情只会心急、只会大哭,有什么用啊,好,从现在起,她承认燕祺渊不傻,是她很傻!
蒸煮、涂抹,像在做实验似地,白轩天天都有新花样。
第一天,他在小师弟身上插了将近两百根长长短短的银针。
第二天,他在小师弟身上涂上厚厚一层嫩绿色的药草,还用棉布把脖子以下给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具木乃伊,只不过是药味儿很重的木乃伊。
燕祺渊的皮肤对草药过敏,偏偏用布裹着无法搔痒,那个难受啊,让人想跳楼。
第三天,他早上泡药浴,下午当木乃伊,泡药浴时,人坐在木桶里,药渗进皮肤中,把体内的毒给泡出来,那得有多痛!
但燕祺渊咬牙全忍了,半声不吭的,再苦的药都吞,脸色不变。
洁英天天变着法子给他做吃的,想尽办法逗乐他,为他转移疼痛。
她甚至连自己不协调的四肢都出动了,在木桶旁边表演舞蹈,只要能让他多舒服两分,什么事她都乐意做。
那次礼王听见媳妇对着泡药澡的儿子唱歌。
她唱着,“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本来就不好唱的歌,经过洁英的嗓子,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杀人魔音。
可是这个杀人魔音却让泡药浴的儿子大笑,于是礼王爷和礼王妃牵着手,也跟着笑了。
因为知道,他们都在为彼此而努力着。
相当辛苦,但更辛苦的是,这个过程必须持续三个月,三个月里,不能喝茶、喝酒,也就是现代科学中含“咖啡因”、“酒精成分”的刺激性饮料都不能碰。
另外,三个月里不能行房,不能行走自如,只能躺在床上。
不能行房,是防他把毒过给洁英,至于不能行走自如,只能躺在床上,是用来诓人的,让那些想对付他们的人放下警戒心。
事实上白轩进王府不到十天,燕祺渊就能下床了,不只能下床,白轩还逼着他一天练四个时辰的武功,说是内功越快恢复,就可以内外夹杀,把余毒给清理干净。
这段时间,皇上来了、皇子们来了。
见燕祺渊脱离险境,皇上大赏喻明英和白轩,不参加科考、不走仕途的喻明英,竟捞来一个七品闲职,开始领起朝廷俸禄。
但说实话,那点俸禄,他还看不上眼,只是……也好,算是起个头,反正他现在已经开始帮燕齐怀弄钱,日后燕齐怀顺利登基,他还得被重用。
燕齐怀来得最勤,因为那支箭的目标是他,是燕祺渊为自己挡下的。
他挡得很有技巧,在外人眼底是个意外,但燕齐怀心里明白,燕祺渊是为了救自己才受这个罪。
差一点点……就死了啊!
面对燕祺渊时,他满脸愧疚。
燕祺渊笑道:“是我的错,还以为他没那个胆,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使坏,我要重新评估燕齐盛的脑袋了。”
知道燕祺渊之所以受伤,竟是替别人挡箭,洁英气到两天不跟他说话。
燕祺渊好说歹说、装病又装弱,才哄得洁英理他。
她叉腰横眼的怒问:“说清楚、讲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断袖?”
她发怒,却发得这么可爱,让燕祺渊怎么能不爱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吻个不停。他说:“我是不是断袖,旁人不好说,你会不清楚?”
“既然你不是断袖,为什么宁愿让我当寡妇,也要去挡那一箭。所以五皇子在你心目中比我更重要?”
燕祺渊额头黑线交错,怎、怎么能够这样比?
她为难到他了!
但是洁英不放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住他,非要逼他说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来不可。
想了老半天,最后他只能说:“我以为就是支箭,了不起皮肉痛两下,没想到那人心忒狠,竟然喂毒药,喻妹妹……祺哥哥以后不敢了。”
“不敢?骗谁啊,下次再有箭朝五皇子射去,你肯定又要抢着当人肉盾牌。”洁英把自己搞得像泼妇,这对她而言并不难,反正坏女人偶尔都要撒泼。
“没的事,下回再发生这种事,我绝对让燕齐怀自己看着办,因为我家喻妹妹有交代,哪里安全往哪里站,否则我家的算盘是特制的,跪上一晚两条腿准报废。”
他嘻皮笑脸,洁英心里却是明白,下回再有同样的情况,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因为即使他不认皇上老爸,却阻止不了他骨子里的皇家血脉,那种莫名其妙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基因,让他拚了命都要做“对的事情”。
于是不想参与“男人帮”的洁英参与了,不过问朝堂事儿的她开始过问了。
她问:“皇上不晓得动手的是燕齐盛的人马吗?”
燕祺渊回答,“这次的安排太精巧,我不得不夸燕齐盛几句,谁都没想到会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发生那件事。
“当时燕齐盛就站在齐怀身边,谁晓得那支箭是要射他还是齐怀。”
“意思是,在皇上眼里,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大野狼装小白花,偏偏皇上还买帐,她真想踹皇上两脚。
不过……能怪皇上吗?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嘛,也是努力好几个晚上才有的成绩,就这么灭了,是有点可惜。
“对。”
“既然如此,你们怎能确定就是他?”
“只会是他,再无其它可能。”说着,燕祺渊开始为她分析朝堂局势。
趁着燕祺渊这场病,燕齐怀、喻明英、喻骅英经常上礼王府论事,原本置身事外的洁英又开始积极起来,她是认真的认为老公的仇她要自己报。
她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丢出来,阴损到让几个大男人都瞠目结舌。
她用来坏燕齐盛名声的招数之恶毒,让几个男人不得不甘拜下风,直道:“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子。”
但洁英可得意着呢,旁的不会,她可是经过民主主义的选举洗礼的。
怎么创造声势、怎么诋毁对手,如何抹黑、造谣……哈,要不是这里没有网络和媒体,她可以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让百姓这滩水翻了燕齐盛这艘大船。
她用的招数有多阴损?不多说,只找两个来讲讲。
有一回燕齐盛在京城里最红、最热闹、最多权贵光临的明玉楼里“放松”心情。
本来是热热闹闹的开心夜,没想到妓子突然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狼狈地从房间里冲出来,眼看着就要跳楼,幸而被老鸨一把抱住。
那妓子痛哭流涕,哭诉燕齐盛得了花柳病,身子早就不行了,却还要凌虐她,用鞭子、用蜡烛……折腾得她哭天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