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暖再也压抑不住,挥开他的手,悲愤的朝他吼道:“你现在只关心这些事是谁告诉我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我的丈夫就快要死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情,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的对我!”
见她落下泪来,夜容央陷入了沉默。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欠她一个解释。
片刻后,夜容央才徐徐出声,“不只是你,夜家的女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在夜家是不能说的秘密,连我娘也不知情。”
“你们夜家的男人把我们女人都当成傻子瞒着吗?”她为自己,也为那些同样被蒙在鼓里的其他夜家女人们感到愤怒。
“不是当傻子,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你们,不想让你们提前伤心。”什么都不知道是一种福气。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呢?”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宁愿提前知道真相,还是傻傻的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他死了,都还不知道他为何而死。
他以为可以一直瞒着她,直到他离开人世,谁知事与愿违。她不停落下的泪彷佛滚烫的油,炙痛了他的心。
凝视着她,他说出他为她所安排的一条路,“你若不想留在夜家,我会写一封放妻书给你,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放妻书与休书的不同在于,放妻书是因男方之故才让女方离去,错在男方,不在女方,因此较不会影响女方的名节。
“我不走,我不想走,我不愿意走,你别赶我走!我娘走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我要留下来陪着你,我要陪着你一生一世,我只有你了啊!”墨清暖泪流满面,扑上前去抱住他。
夜容央整个人僵住了,她彷佛倾尽了全部的力量紧紧抱住他,她如泉般涌出的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抬手轻抚着她的秀发,有些沙哑的开口,“我这是为了你好,往后你可以再去找个良配,与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
他怎么可以径自替她做决定?他又怎么能够确定这么做对她是好的?“我谁也不要,只要你。当初是你留下了我,我认定你了,便死也不走,我生是夜家的人,死是夜家的鬼!”她决然的向他表明心迹。
“我怕……你日后会后悔。”她还如此年轻,他不忍她一生的青春就这样埋葬在夜家,就像叔伯他们的妻妾们一样,守着夜家寂寥而死。
“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逼我离开夜家,我会恨死你。”她抬起泪眼看着他,“夜容央,我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们是夫妻,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与你一同承担。”说完,她抹了抹泪,放开他退了一步,仰起脸一字一句执着的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墨清暖绝不会离弃自己的丈夫。我不敢说我会与你同生共死,可是只要你还活着一日,谁也赶不走我,除非我先你而死。”
她宛如盘石般坚定不移的话重重敲击在夜容央的心口,震荡着他的心神,那被他强行绑缚在心里的欲望,在这一刻挣脱而出。
他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情不自禁的覆住她的唇瓣。
他想要她,他舍不下她,他想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与她生儿育女,想让她为他梳一辈子的头……
她不再像上次那般凶残的啃着他的唇,这一次她搂着他的颈子,含着他的唇瓣,很温柔很温柔的回应着他……
待两人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墨清暖与夜容央相携坐在床榻上,她的头轻轻靠着他的肩。
夜容央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是大嫂带着芍儿去书斋找大伯,不小心听见爹和大伯的谈话。”她仍无法接受他命不久矣的事实,但她不能在他面前再流露出太多悲伤,她必须强迫自己坚强,免得他担心。他想不到他们瞒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只能提醒道:“这件事别告诉娘。”
“但娘终究会知道的。”
“到时她只会以为我与那些叔伯们一样天生短寿。”届时再伤心,也总好过现在就开始为日后那逃脱不了的命运而悲伤。
“那诅咒真的无法解吗?”她怀着一丝希望问。
他摇头,“历代的国师们无不耗尽心血想为皇室解除诅咒,先皇们也想尽办法寻找奇人异士寻求解咒之法,但始终寻不到。”
“那诅咒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何非要夜家的子孙为皇上转移诅咒,别人就不行吗?”
这事她既已知道,夜容央也不再隐瞒,告诉她前因后果,“这事要从两百年前说起,当年太祖帝登基后,每逢初十便会面临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太医束手无策,而后青素国师发现太祖帝是遭人下诅咒才会如此。青素国师尝试为太祖帝解咒无果,之后召集天下奇人异士共议,但仍旧没有办法,后来青素国师推算出此咒是何人所下,太祖帝下诏寻找此人,花了两年的时间,最后在一处山洞里发现此人,但他已化为一堆白骨。”
听到这里,墨清暖疑惑的问:“都化为白骨了,又是怎么认出这人就是下咒之人?”
“听说那副骸骨旁摆着一幅画,那画像上的人正是此人的妻子,而且山洞里还有此人用血画下的咒印以及太祖帝的生辰八字。此人以自己的性命为祭,设下诅咒,但他已死,诅咒无法解除,甚至还会累及后代子孙。”
“那人为何要设下这么狠毒的诅咒?”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这人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设下这样祸延子孙的恶咒。
“太祖帝之所以会被下咒,据说乃是因为他当年杀死了下咒之人的妻儿。为减轻太祖帝咒发之时的剧痛,挽救太祖帝的性命,青素国师与当时几位高人推演出一套功法来,为皇上转移一部分诅咒。但这功法须得由沈家、蔡家和我们夜家三家的男丁来练,才能为皇上分担诅咒发作之时的痛苦,其他人练皆无效。”
“这是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因为当年之事,沈、蔡和我们夜家都有参与,与此事有了因果关系。太祖帝登基五年后,不到四十岁便驾崩了,往后的每一任帝王都难逃诅咒,没有人能活过四十岁。而为每任皇帝转移诅咒的我们三家子弟,也倶都英年早逝,两百年下来,沈、蔡两家已经绝后,如今只剩我们夜家还在。”
“那为何只有你要为皇上转移诅咒,爹和大伯却不用?”墨清暖提出质疑。
“因为要根骨适合之人才能练那套功法,我们三家的子弟泰半都能练,只有少数无法练,而爹和大哥经国师测试后,就是少数不能练之人。”若是当初父亲也练了那套功法,也许夜家会跟沈、蔡两家一样,早已绝嗣。
但凡练了那功法,鲜少有人能留下后代。
夜容央再次慎重的叮咛道:“这件事事关皇家机密,你莫要再传出去。”
墨清暖轻轻颔首,心中无比沉痛。
那诅咒竟延续了两百年都不得解,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诅咒反噬而死吗?
夜容善走进夜容央的寝房,见他靠坐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一本书,屋里没个伺候的人在。
“怎么房里都没人?弟妹呢?”自打弟弟昏迷过去,墨清暖一直守在弟弟的房里照看他,就算他醒了也一样,此时她人不在,不免有些奇怪。
“她去做药膳,其他下人我让她们出去了。”回答完,夜容央接着问道:“大哥可把毅儿接回来了?”
“刚接回来,被俞心带去见爹娘了。”夜容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察觉弟弟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他,纳闷的问:“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嫂子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她前两日带着芍儿去书斋,不小心听见你和爹说话。”见兄长还这般平静,夜容央猜测,这事嫂子多半还没跟他说。
“我和爹说话?”夜容善俊秀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想起什么,震惊的站起身,“你是说她知道祖咒的事了?!”
“她不只知道,还告诉了清暖。”让他辛苦隐瞒多时的事无法再瞒下去。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我!”俞心既然知道了,为何什么都没有问?
夜容央轻描淡写的道:“清暖知道后跑来质问我,我全都告诉她了,她多半也同嫂子说了。”嫂子兴许是不想让大哥为难,才什么都不问。
夜容善一时之间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妻子,他们守着这个秘密那么多年,竟这么不小心让俞心给听见了。他本不想让她担忧烦恼,如今她已得知真相,只怕要为毅儿的事伤心死。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夜容央劝道:“她既然没问,你不如就当不知道。”
“她都已经知情,我又怎能继续假装若无其事?”
“你若做不到,就同她当面把话说清楚。”就像他与墨清暖已把话说开,而后他们照旧过日子。
“你让我想想。”这事太突然,夜容善有些无措,接着才想起他过来是有事要说,“容央,你可知道靖国公府的男丁被皇上下令收押在大牢里?”
“是吗?”他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已故的老国公曾与爹有几年的师生之谊,爹说待你身子好些,就进宫去向皇上求个情,把他们都放了吧。”
“又不是我让皇上把他们下狱的,我去求什么情?”那拳虽不重,但打了他,想让他就这么轻易饶过,可没这么容易。
“皇上听说靖国公家三子将你打昏,当时震怒之下才将他们抓拿下狱。你若不去皇上面前露个脸,只怕皇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放了他们。”
见墨清暖端着药膳进来,夜容央摆摆手,不想再多留兄长,敷衍的应了声,“罢了,过两天我恢复了些,再进宫见皇上。”
夜容善发现弟弟前后态度的差异,忍不住看了墨清暖一眼,再瞅了眼自家弟弟,隐约察觉这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
“大伯来啦!”见着他,墨清暖微笑的喊了声,“我做了药膳,大伯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了,我正要走,留给容央吃吧。”说完,夜容善起身离开,同时心里也有了决定,他要和俞心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我方才过来时,听下人说毅儿已经回来了。”墨清暖盛了碗药膳递给夜容央,一边说。
“大哥刚带他回来。”他接过碗,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做的药膳十分爽口,没有太重的药味,很合他的胃口。
墨清暖在一旁坐下,想起毅儿还这么年幼,却要承担起转咒的重责大任,心中着实不忍。
她昨天把事情告诉大嫂,大嫂抱着她哭道——
清暖,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身为一国之尊的皇上和历代先皇们都没有办法,她们又能怎么办?
她也想哭,但为了让夜容央安心,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她必须成为他的依靠,做个能让他安心的妻子。
他已背负太多了,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想起一件事,夜容央吃完药膳后,随口问道:“我听说你有个姊姊过世了,可有这回事?”
“是我五姊,你昏迷那日,我才去吊唁她回来。”
“她是怎么死的?”他记得她的五姊是在她之后才出嫁的,怎么人突然间就没了?
“听我八姊说,她是被她丈夫的一个小妾害死的。”墨清暖把那天墨清荷来找她时说的事告诉他,“八姊曾来找过我,想请你替五姊讨个公道。”
“这事理应由你娘家那边替她作主才是。”墨家又不是没人,还轮不到他这个妹婿给她作主。
“八姊去找过我嫡母,但嫡母不想多管。五姊跟我一样不过是庶女,对嫡母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种别人家后宅的阴私事,不太好办。”
“你若觉得不好插手,那就罢了。”他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了,她不愿让他再为其他的事太费心。虽然她为五姊感到痛惜,可她此时心还乱着,委实没有多余的心力想太多。
“虽然不太好办,但你也不看看为夫是谁,我再命人查查你五姊究竟是怎么死的,倘若她真是被人害死的,我会还给她一个公道。”他能为她做的事已不多,但凡能为她办的,他会尽力为她做到。
第十章 霸女硬上弓(1)
御书房。
“那日靖国公家那老三杜向明一拳打向臣的心口,差点没把臣给打死,要不是臣命大,这会儿皇上只怕见不到臣了。”夜容央进宫,一开口便状告杜向明。
坐在御案后的江长宁龙眉微抬,他先前已听太医回来复命,夜容央身上没什么伤,他那日之所以昏迷过去,是身子太虚弱所致,压根与他被打的事无关。
但夜容央到底替他转咒多年,他也没戳破,颔首道:“要不朕命人斩了他给你出气?”
夜容央既然没事,他也不是什么暴君,没真打算要了那小子的命,这么说不过是想让夜容央消消气罢了。
夜容央一脸正直的表示,“臣侥幸没死,倒也不用斩了他,这靖国公府一家虽然都是让人讨厌的伪君子,不过他们也没做过什么恶心人的事。只是那日臣被他打了一拳,这两日心口老是抽痛。”他抬手揉按胸口,眉头微皱,一副伤处还在隐隐作痛的样子。
江长宁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雏着眉头问:“所以你究竟是想朕放了靖国公一家,还是如何?”
“臣是想,靖国公世子和老三一言不合便动粗,却还自认为是君子,委实是贻笑大方,不若再关他们几天,皇上差个人好好教导教导他们什么叫君子之道。”直到此时夜容央才说出自己的意图。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江长宁无奈的抬手道:“罢了,就依你说的吧。”
为了让夜容央解气,也只好委屈靖国公一家,再在大牢里多住上几日,学学什么叫“君子之道”。
不久,在大牢里的靖国公满脸悲愤,他都活了一把年纪了,皇上竟然派了国子监的教长过来,给他们一家子讲授君子之道,皇上这是在指责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吗?
“……子曰:‘所谓君子者,躬行忠信,其心不买。仁义在己,而不害不志。闻志广博,而色不伐。思虑明达,而辞不争。君子犹然如将可及也,而不可及也。如此,可谓君子矣……’这话的意思是,但凡君子,对自己所说的话必定言而有信,且没有怨恨……能做到这样的人,才能说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