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想还好,越想越生气!
“夫人,那现在……?!”郭掌柜顿了一顿。
“收下,跟对方说这笔买卖咱们接了,他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
“可是眼看着是赔本的买卖,咱们就白白认赔吗?”
闻言,夏侯容容微挑起秀致的眉梢,一脸疑惑的表情仿佛在反问“你是今天才认识我这个人吗?”的样子,颇有好笑又无奈之意。
“郭大掌柜,在你面前的可是咱们容夫人。”谁也占不了她半点便宜!老谭微笑说道,但在夏侯容容面前,也只敢把话点到为止。
“是是,我糊涂了!是糊涂了!”郭掌柜拍了下脑门,一脸恍然大悟,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转身吩咐伙计照夫人的话去办。
“温阳。”她回眸望向身后,轻唤了声,给了一个示意的眼神。
“是。”温阳立刻会意,闪身从后门出去。
然后,在那名假扮胡商的人带着手下扛走大笔丝绸出铺门时,不动声色地跟随在他们身后而去。
这时候的夏侯容容,忙着与老谭和郭掌柜商量对策,还不知道这一起假银锭的事件,会牵扯出她的身世之谜,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
入秋了!夜里的风开始透着会冻人的刺寒,天上的月色,也显得格外清亮。
夏侯容容迷蒙地从睡梦中醒来,侧躺着身,听见外面敲着三更的梆子,抬眸望着月色透进门窗,让一整面门扇像是发着光亮。
再过几天,即便是月亮高挂,她也看不见了!因为,等到天候再冷凉些,府里的奴仆就会在门窗挂上毡毯,白天时卷起,晚上就会放下挡寒。
她合上美眸,半晌,又再睁开。
这次,她看着的,是眼前的空荡。
那原是乔允扬睡的位置,如今,空得像是在她的心里挖了个洞。
她纤手轻伸而出,抚着那冰凉没有温度的床褥,再掩不住心里的思念,化成惆怅染上瞳眸。
他知道了吗?夏侯容容在心里想道,他知道朝廷已经起了疑心,这段时日,不断地派采子潜进“龙扬镇”,就是为了追查出“怀风庄”庄主真实的身分,是否,就是如今的腾里罗汗王。
虽然还是维持一贯的生活方式,但不知不觉地,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不敢掉以轻心,但是也刻意让朝廷保持猜疑,让他们觉得“龙扬镇”是亲近朱蜃国的一方,她让各方势力维持巧妙的紧绷,适时出一些乱子,教朝廷不敢掉以轻心,也无力弭平。
表面上,她在人前谈笑风生,但是在心里,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一步步都是如履薄冰。
就怕,会毁了与他的约定,不能完成他的托付。
也怕,拖累了夏侯家,要与她一起陪葬。
更别说,他走之前,把“龙扬镇”和“黄土堡”,以及一干众人交到她手里,只要丝毫有个差错,他们都不能幸免于难。
“听说,你在带兵打仗时,在人前总是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世人以为你奇丑无比。”她呢喃着,仿佛他就在眼前,淡淡地噙起一抹笑,“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北齐兰陵王打仗时以面具覆脸,是因为太过俊美呢?”
顿了顿,她露出一抹淘气的笑,摇了摇头,一头披散的青丝如缎般泛出动入的光泽,将脸埋在他躺过的枕上,仍笑着,却心痛在这枕上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他粗犷阳刚的气味。
“但你不是兰陵王,我相信他一定长得比你好看,但我爱的男人是你,今生今世,只会是你。”
第6章(1)
在冬天到来,降下第一场瑞雪之前,一个令中原朝野为之震惊的消息从西北战场传来京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恐。
朱蜃国的一支军队以诈降和突袭的战法,取下了中原的一座要塞守城,并且活捉守将,进围之后,在延川、宜川、洛水的三川会合之地,设下伏兵,将前来救援的军队一网打尽,俘虏了两名大将,中原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人心为之震惊,甚至于有大臣已经提出放弃西北大半领土的最坏打算。
但对腾里罗汗王而言,这是一场赢得极漂亮的战役,人们说他不愧是伯颜汗王之子,不只骁勇善战,更得尽纳雅可敦指挥战事的才能,而人们也才真正见识到朱蜃国在经过养生休息多年之后,盈蓄的强大兵力。
这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夏侯容容当然不会没听说过,但是,她没做任何反应,一贯地过着她的日子,一贯地与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一贯领着郭掌柜等人追查假银锭的事。
终于,被他们追出了幕后的指使者,但这结果却颇令他们意外。
因为,放出假银的凶手直指“洪云寨”,这个山寨位于“龙扬镇”南方约莫两百里远,一直以来与“怀风庄”交情并不深,不过,他们的寨主胡虎的为人颇讲义气,虽是个不识字的老粗,但是行事作风颇得乔允扬敬重。
夏侯容容在听完老谭与郭掌柜的分析,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掉以轻心,吩咐要调查仔细,最后确认,以假银锭与商家做买卖之人,确实来自“洪云寨”,是胡虎相当倚重的策士薛寿。
此刻,“洪云寨”大门前,双方的人马对峙,情况十分紧绷,仿佛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下一刻这里便会是大开杀戮的战场。
“把人交出来。”夏侯容容巧笑嫣然,犹是一派轻松。
她站在几个护卫之间,温阳更是以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她大半的前方,在她身后,是乔允扬训练出来的精英高手,她很有信心,就算是双方真的打起来了,她这边绝对不会是输得最惨的一方。
她美眸扫过在场的“洪云寨”兄弟,没看见胡虎与薛寿,老谭向她形容过他们二人的长相,其中,胡虎的长相尤其显眼。
老谭说,胡虎长得并不丑,不过留了把大胡子,个头粗壮,说起话来嗓音也很洪亮,是个很标准的性情中人。
“洪云寨”的人面面相觎,他们都知道眼前美得不若凡人的女于,是当今统摄“龙扬镇”的容夫人,也知道她是要来见他们的薛策士,不,是要把他的人抓回去,但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轻易让她把人带走。
这时,从山寨大门之内,传来了男人如狮吼般的大喊,“谁敢动我的兄弟,谁就是跟我胡虎过不去!”
话声才落,一个熊腰虎背,肩上扛着把大刀的男人穿过众人让开的道路,走到最前方的位置,从那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夏侯容容认出了他就是胡虎,而躲在他后面书生样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薛寿。
她扬起明媚浅笑,扬扬手,示意温阳退开。
只见温阳虽有百般不愿,但最后还是后退了两步,守在夫人的身侧。
“过不去又如何呢?胡寨主。”她柔软的嗓音轻曼如银钤,“如果寨主你坚持要护短,那容容也只好跟你‘过不去’了!”
话落,好半晌,胡虎一语不发,像是傻愣了般,直瞪着她绝美的娇颜,那异常的沉静,不只是夏侯容容,就连“洪云寨”众人都觉得奇怪。
“萱儿?”虽是喃语,但以他洪亮的嗓音说出,音量还是颇大。
“你认识我娘?”夏侯容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容貌有七八分像她娘,任谁都会看出她们是母女。
“她是你娘?她是你娘……?!”胡虎露出了大受打击的神情,然后又转为咬牙切齿,“你叫什么名字?”
“容容,夏侯容容。”
“那男人可真是宽宏大度,竟然允许你从娘亲的姓。”
“哪个男人?”
“一个姓田的男人!听说是什么大官的儿子,你娘从小与他有婚约,坚持要回去嫁给他,说……继续跟着我,她会死。”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神情再度转为黯然,当年,因为这句话,他将心爱的女人送了回去。
“我娘在回去夏侯家之后,确实不久就去世了,不过,是因为生了我的关系,她没有嫁给什么姓田的男人。”
这时,夏侯容容心里已经有几分了然,她曾听乔允扬说过,在这大汉见过她娘亲,想必,当初将她掳来的人,应该就在这一带,再听胡虎的说法,谈起她娘的神情,若她猜想不错,眼前这熊似的男人,就是她夏侯容容的亲爹。
“你的意思是……?!”胡虎一时会不过意。
“听不懂吗?好,那我把话说粗一点,就是如果当年你有染指过我娘的身子,那你就是她肚子里孩儿的爹,她在离开你的时候,就已经怀我了!”说完,夏侯容容不满意地轻啧了声,觉得自己还是说得太文詻。
“原来,那时候她是有了身孕……”胡虎一脸的震惊,在回过神之后,不停地用双手敲自个儿的脑袋,既悔又恨,“我该死!我怎么会没有看出来,她原来是有身孕了!”
“我要回家!求你让我回夏侯家!如果你还想我活着,就让我回去,要不我一定会死!再继续待在你的山寨里,我一定会死!”
胡虎回想起他的萱儿曾哭着对他说这些话,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让她掉眼泪,她的每一滴泪,都让他觉得胸口好痛。
藏躲在寨主身后的薛寿,千万没料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眼见情况不对,转头拔腿就要回寨里收拾细软,走为上策。
“你站住!温阳!”夏侯容容喊声才落,只见温阳一跃而起,已经越过众人头上,一把刀子架上薛寿的脖子。
“容容……”胡虎的嗓音弱弱的,不复一开始的威武,想眼前这人儿是他与心爱女子的亲生骨肉,他一下子气焰全无,“你与薛寿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我、爹……让爹……”
一个“爹”字,他说了半天,最后竟是怯懦的吞回肚里。
“我和他没深仇大恨,不过,他以假银锭坑骗我镇上的商家,这事,不知道胡寨主你知不知情?”她故意喊他寨主,不让他有机会以爹自居。
说也奇怪,多年来,她一直想着自个儿的亲爹会是什么模样,如今真的亲眼见到了,却反而觉得平静释然,有种“原来不过如此”的感觉。
一听她说出“胡寨主”三个字,胡虎的脸色顿时灰败,“你说的事,我不知情,不过,我不能把人交给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你,还有追随你的商家们一个交代。”
“我凭什么信你呢?”
“就凭……萱儿。”
闻言,夏侯容容看着眼前熊似的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男人的不善言语,他大概想说,凭她是他们亲生骨肉的份上,凭他喜欢她娘的份上,他一定会给出交代不可。
“好,就看在我娘份上,我信你。”
大佛寺。
在经过近一年的修整之后,约莫恢复了香火鼎盛时期的八九分模样,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夏侯容容的决定与出资。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无明与无灭却说,他们药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预言过“大佛寺”会再重建,也说过这佛寺日后的香火鼎盛,将会更胜从前。
听两个孩子说得无比认真,夏侯容容则是半信半疑,对于那位总是在卧佛殿里的药师,她心里一直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无论在这一年来,见过他几次,那淡淡的诡异感从未曾有一刻消失。
此刻,殿内焚着香,寂静得没有一丝毫声音。
夏侯容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眸,对着卧佛虔心礼拜。
药师的白色衣袂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诚心致意的模样,一声不出,直到她睁开眼睛,回头看见他为止。
“你求了什么?”他笑问道。
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回答,“昨日,我接到京城来的家书,嫂嫂说,我太爷爷卧病多日,一直念着我,希望我可以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以,你是在求你太爷爷病气全消吗?”
“不,当然不是。”她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殿旁的法轮架旁,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知道这样反而可以将他看得更仔细。
药师知道她在端详自己,仍旧微笑不动声色,又笑道:“我知道你会重建这座佛寺,但是,为什么?”
“你真奇怪,药师,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虽然觉得他这问题很奇怪,但她还是无奈地撇撇嫩唇,回道:“眼下两国交战,兵荒马乱,江南又闹了大水,百姓们流离失所,在他们心里,想必是惶惶不可终日,越是这个时候,人的心里就越需要有信仰,越是身处在不安之中的人们,越是需要可以寄托的物件,是天也好,是地也好,是神佛也好,是人也好,总要让他们的心能定,能定而后能安,而重建这‘大佛寺’,让这附近的百姓们能有寄托,是我能想到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径。”
“难道,他们会想,在诚心礼佛之后,就可以不受灾难波及,甚至于是一帆风顺,百忧全解吗?”
夏侯容容见他泛起一抹不屑的浅笑,也跟着笑哼了两声,不过他笑世人,她却是在笑他。
“药师,你这个人别老是喜欢凡事往坏处想,人的心眼没你想得那么小!”说完,她就见他挑起眉梢,似乎颇不以为然,但她才不管,扬手转动一整排的法轮,顿时,转动的嗡声在寺殿内回响不绝,声还未停,她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临去之前,回眸再看了他一眼,道:“最后,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才求了什么,我求佛祖保佑,能让我此行回京,一路上平安无恙,我只是求个心安而已,因为,我个人觉得,在这世上:心安比平安还要难得。”
近乡情更怯。
在婉菊与温阳的相陪之下,夏侯容容回到了京城,这一路上,他们低调再低调,不想惊动朝廷,就怕惹出无谓的事端。
夏侯容容站在她太爷爷的寝房门口,抬头看着门楣,一切未变的熟悉,此刻看在她的眼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初,她逃亲时,以为自个儿应该不久就能回来,却没想到,一晃眼竟然已经一年半过去。
“容小姐?!”一名婢女见了她,惊讶地叫喊,但立刻看见表小姐以食指抵唇,示意噤声,她点点头,会意地离开。
夏侯容容扬起一抹顽黠的笑容,这一路上,她这噤声的手势不知道比过多少次,就是故意不让她太爷爷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