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闹,她倒是想开了,与其在妻妾争宠的王府搅和,还不如走到外头,海阔天空,寻一方天地。
心情一平静她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不再难舍难分,晴空万里,朗朗无云,哪里不是归处呢!她一个人也可以……
快走出王府之际,她却听到两道叫唤声——
“夫人、夫人等等我们,别走得太快……”
噢!这声音是……
“香芹、素心,你们怎么……”
“夫人,我们跟你走,你不能丢下我们。”
“什么,跟我走?”她她养得起她们吗?
小脸略圆的香芹喘着气咧嘴笑道:“小、小王爷之前叮嘱过,只要夫人离开了,我们一定要跟着你,不能让你一人独行,他说夫人很怕寂寞”小王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季晓歌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泛滥了,这次她是笑着流泪,心中充满感动和勇气,一暖了心窝,她不再害怕了,更勇敢的走出去。
第8章(1)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镇上的大善人王员外说要布施米粮,顺便包些粽子供佛,娘想你来我们家也好些时日,明儿个和厨房大娘包个百来斤十方粽广送贫困,替你积点功德,好早日醒过来……”
明明没有人回应,女人仍一如往常叨念着日常琐事,怡然自得的和自己说话。
但再仔细一瞧,哪是她一个人,竹椅上坐了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年约二十四、五岁,他正闭目晒着太阳,状似睡着了。
一旁黑发已掺了银丝的妇人拿着一件男子的衣袍缝缝补补,银针往发上一梳,略停了一下,继而又穿针引线,在抱子的袖口处绣上一朵小金菊。
岁月静好,无风无云,花木幽然飘香,两两雀鸟在廊前觅食,好一幅天伦之乐的情景。
“呵呵……娘之前不是说过韩家的女儿曾偷偷来看过你吗?前儿个又来了,被你爹撞个正着,揶揄着说要许给你当媳妇,她大喊着“不依”,脚一跺,红着脸跑开了。娘看她八成有这意思,心里乐得直开花,就是女孩家脸皮薄,嘴巴跟蚌壳一样扳不开……
“你呀!自个儿去瞧瞧,娘不给你做主,免得你日后怨娘,不过娘还是老古板一个,等着右抱白胖孙儿,左牵一身水灵灵的小孙女,最好还有一个在地上爬,一个奶声奶气喊奶奶,撒娇的趴在背上爬……”
娘?!
右抱孙子,左牵孙女,地上爬着一个,背上攀着一个,那是几个娃儿?
韩家的女儿又是谁?别给他乱牵姻缘,他心中早就有人了,那就是那就是……咦?怎么一时间想不起她的容貌,搁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朵青莲。
这个一直在他耳边说话的女人是他亲娘吗?怎么声音不甚相似,他的娘天生是大嗓门,东边菜园一喊,西山晒茶场听得一清二楚,几时有过如此催人入眠的温柔轻嗓,让人有了睡意。
嗯!暖呼呼的,是午后的日头,带了点青草的香气……咦,不对,他似乎有件事要做,要找一个人,她是……她是……
晓晓?!
竹椅上的俊秀儿郎眼皮颤了一下,在衣上绣着菊花的妇人浑然不觉,轻哼起哄小孩的小曲,一针一线绣出花的轮廓,花茎、花瓣,橘红色花蕊。
“老婆子,今儿个心情不错,还哼着歌儿呢!你这张脸能笑出朵牡丹。”瞧她乐的,一个人穷开心,呵呵呵地直笑。
大老远走来一位中年男子,一把美须垂至胸前,两眼炯炯有神,面色红润,身形壮硕,看似亲和却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老头子,我想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想给他相几门媳妇备着,你帮我瞧瞧是哪家姑娘好,不用名门出身,只要品行好,样貌不算太差,乖巧孝顺就好,咱们不挑人,田里干活的黑丫头也成。”看得顺眼就行,只是小俩口和和美美过日子。
“不急,多看看,多挑挑,咱们那儿俊得很,还愁找不到好娘子吗?我看到时候换你烦恼了,一群闺女抢着嫁,咱们那扇门得改大些,免得被她们撞破了。”萧敬天哄着妻子,把她逗得乐不可支。
“呵呵……别说得我这心头吓的,真要一屋子媳妇恐怕要吵翻天了,到时咱们俩可要包袱拎着先溜了,让儿子去头大。”想到房舍挤满女人,一个老太爷、一个老太婆无处可躲的窘况,她扬高的嘴角久久降不下来。
他也吓得一身汗呀!明明上一刻还在淮南王府里,怎么突然间多出一对爹娘,听他俩的对话似是一般百姓,而他成了老夫妻的儿子?
他还在唐朝吗?抑或是飘到别的朝代?他的晓晓是否平安脱困,在两人相约之处等候?
心里急得发愁的萧墨竹只觉得被困住了,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朵听得见人的交谈声,身体能感觉到冷暖,熟悉的茶香味尽在鼻间,五感皆通并无阻塞,唯有身子动不了。
难道这是另一个楚天仰,供他魂魄停留的躯体,得靠另一名女子冲喜才能恢复?
不,他不相信命运会这般捉弄人,他要拚一拚看能否自行清醒,不能让晓晓遭遇过的事再发生一次,即使不爱,他也辜负不起其他女子。
微微的汗渗出俊逸男子额头,没人晓得沉静不语的他正在为自己的将来奋斗,意念坚定的想突破重重黑雾。
“日头大了,该歇一会了吧!这件袍子明天再绣另一边袖子,咱们哪儿这阵子还穿不着,你慢慢绣出千岁菊,别给累着了。”萧敬天体贴地扶起妻子,替她揉按坐久发麻的小腿。
萧家是殷实的人家,世代以茶为主业,种茶、制茶、买卖茶叶,祖上留下的基业是一座茶园,足以制出上万斤春茶,供自家茶行销售,获利颇丰,而渐渐发展如今拥有的茶园、茶行均不只一处。
虽说是富有茶商,但和京城大户比起来算是小康。
比起家产,为人称道的是萧家男子只娶一妻,不纳妾也无通房,子辟虽少,可夫妻和乐,从没听过有人薄待妻子,恩爱逾恒,少有争执。
而萧敬天对发妻的爱怜更是有目共睹,即使膝下只有一名形同废人的儿子,但从未想过休妻男娶,或是另置外室,照样爱若珍宝,给予无微不至的呵护。
“……不是……那……”他叫萧墨竹,不是他们的儿子。
刚要起身的朱玉娘怔了一下,眼神微露疑惑,“夫君,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呜呜呜的,好像幼猫叫声。
“哪有什么声音,我看你是老骨头耳朵也不灵光听错了,要多动动呀,不要整天贪懒只想陪着儿子。”自从过世了以后,她将这个“儿子”视同寄托,每日不陪他说上一、两个时辰就不安心。
“呿!你才一把老骨头,我还健康得很,上山采茶你手脚还没我俐落呢!”她年轻时是山上最美丽的采茶姑娘,一身采茶功夫没人及得上她。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罚为夫的晚上替你洗脚。阿福,把少爷背进屋里,他都流汗了,别吹了风受凉。”安抚了妻子,萧敬天没忘了竹椅上的儿子。
“是的,老爷,老奴不会摔着少爷……”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才一蹲下身欲背起他家少爷,便感觉衫子似被扯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立即惊讶地瞪大眼,“老……老爷,少爷他……他……”
“老爷没那么老,不用结结巴巴的喊老老爷。”萧敬天打趣着。
“不是老爷……呃!老奴是说老爷不是哎!老奴嘴笨,说不清楚。”萧福越急越乱,舌头打结,目前后连想说什么都弄不清楚。
“慢慢说,不用急,老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性。”他自我调侃,好化解下人的紧张。
萧福吸了口气,眼睛盯着抓住衣衫的手。“少爷的手动了,他……”
“等等,你说什么,少爷他怎么了?”一向淡定的萧敬天脸色一变,追问着。
“老爷你看,少爷他抓着我呢!”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形,老天开眼了!
“什么,谁抓着你……天……天哪!哪儿真的动了,他……他有知觉了……”朱玉娘惊喜得眼里噙满泪,紧抓着丈夫手臂。
“……渴……”
“噢!他说话了,他说话了,我看见他唇蠕动了……”朱玉娘泪流满面。菩萨、玉皇大帝,多谢你们又赐我一个儿子,老婆子不怕无人送终了。
同样激动的萧敬天频点头,眼中出现可疑泪光。“他好像说他渴了,阿福,快背进去,待会请个大夫来瞧瞧,秀儿呢?快拿参汤来,给少爷补补气。”
宛如活死人似的萧家少爷病重,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着,平时像死人一样动也不动,穿衣、净身、吃食全由旁人照料,人虽活着却犹如死了。
其实大家不抱希望,只等着他断气的一天,唯有萧家夫妇相信他一定会醒来,买了三、四个仆佣就为了照顾他一人。
没想到他非但没死,如今还有清醒的迹象,还能将左手握成拳,大伙儿见了是既欢喜又慌张,手忙脚乱地将人背进屋内,让他躺在特意请人做的竹床上。
大夫说,病人无法自行翻身,躺久了易生褥疮,以竹子编成的床有缝隙,较为透气,不易产生溃烂。
“水……”他的声音怎么这么粗哑,喉咙好干。
“好,不急,娘喂你喝水,你慢慢喝……”喝进去了,他听见她说的话。
“娘……”她不是他的娘亲,她认错人了。
一听他喊娘,朱玉娘热泪盈眶,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是娘没错,我的乖儿,娘在这里。”
漆黑如墨的眼吃力地睁开,不太有神采的看向眼前晃动的人影,“我不是……不是瑯儿……”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较为冷静的萧敬天趋前一问,厚实手掌握住他稍嫌单薄的手。
“我墨竹,我姓萧,萧墨竹。”一说完他顿觉无力,喘了几下才稍微恢复气力。
萧敬天一听,喜出望外。“哎呀!是本家,我也姓萧,以我的年纪你当我儿子绰绰有余。”
“这里是……哪个国家?”由他们的服饰看来不好分辨,初唐、中唐、晚唐差距不大。
虽有疑问,萧敬天仍耐心地回答,“大唐。”
“长安离这儿有多远?”他隐约记得自己一直往西飘,某个十分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
“可远了,坐马车起码要一个月。”大唐土地辽阔,平和镇是西边的小镇,三面环山一面环湖,进出以行船居多,湖的东边有条渠道流进大河。
“你知不知道准南王府的小王爷楚天仰?”刚清醒的萧墨竹急着知晓一切,他想了解他有没有错过什么。
“你是指前阵子坠马,以前立了不少战功的小王爷?你和他有交情?”难道他们救回来的是京里的达官贵人?
吁了口气,他困难的摇摇头。“有个朋友在王府当差,我担心他有事。”
他没说明这位朋友是名女子,是他心爱之人,他还理不清现况,尚不打算多说。
“我们可以替你打听,你安心的养足精神,别想太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萧敬天劝慰道,同时心想,虽然有些自私,可他希望,这男子能代替他早逝的独子在此安居乐业,陪伴他们二老。
“瑯儿……”朱玉娘难掩喜悦,笑中含泪。
见妻子久久不能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萧敬天轻搂着妻子肩头,给予适度的抚慰。
“夫人,我不是你的儿子,抱歉。”看到她慈祥面容,他想到凡事只为儿子着想的亲娘。
“喊……喊我一声娘好吗?我知道我的瑯儿已不在人世,可是我们捡到躺在林子里的你,你当我的儿子好不好?”她需要一个安慰,忘记独子已死的痛苦。
萧墨竹看见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不禁动容的一点头。“娘。”
“好,好,我的乖儿子,娘很欣慰,你别看,我哭得很丑……”她忍不住,失而复得的欢喜叫她泪流满面。
“不,娘不丑,在我眼中你是一尊菩萨,心肠软得像豆腐……”
他伸手想要安慰眼前的妇人,却在看见自己的手时一怔。
咦?这是他的……手?!
见到手背上有道泛白的浅疤,萧墨竹讶异极了,幼时他因为顽皮而上山抓鹰,反被护雏的老鹰抓伤手,当时血流如注,留下消除不了的疤痕。
而他此时所见的疤痕和他原本身体有的一模一样,相同的长度、同样的位置,而这只手,小指微向外翻,无一不像……
他呼吸忽地加重,眼露一丝异彩。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娘这张老脸皮都要红了。”她破涕为笑。
“娘,可以给我一面铜镜吗?”有件事他一定要确定,迫不及待。
“铜镜?”朱玉娘不解他的用意,以为他重视面容,命丫鬟秀儿取来一面磨得光亮的镜子。
急迫地对镜一瞧,他既惊且喜,不敢相信老天爷居然如此善待他,不只把他的魂魄送到唐朝,连他的身体也一并送来,逃过那场大地震。
萧墨竹有说不由的欢快,亦有感伤。身体与魂魄皆在大唐,那他和大明的牵连就此切断了吗?他日渐老迈的爹娘又将由谁奉养?
“你的身子目前不适宜太过劳神,放宽心静养,把身子养壮了,到时你再想想以后要做什么,不用着急。”他太瘦了,得找个武师教他几招拳脚功夫,练练身体。
“谢谢爹。”见到中年男子眼中的期盼,萧墨竹艰涩的认了个父亲。
一声爹,纵使是铁汉内心也柔情万千,背过身的萧敬天轻应,不让人瞧见他泛红的眼眶。
第8章(2)
“夫人,夫人,你看花花家的小鸡又不吃小米了,真是挑食呀!咱们不给它吃,饿它几顿如何……”
城外二十里地有座靠山边的小庄子,灰墙约七尺高,占地十来亩,内有主屋三栋分正厅和东西院落,每个院落各有六间屋,正厅后方是主人房,旁边有小间隔房是夜里服侍主子的下人房。
东西院落后面又有独立的两排平房,东边是男仆、家丁等男人住的仆役房,西边则是婢女、丫鬟、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律是女的才能住的小院落。
不过目前这些房舍空了一大半,庄子上的仆人并不多,看门的是瞎了一只眼的六旬老翁,打杂的长工烂了一条腿,拉车的马夫脖子是歪的,一名家丁缺了条胳臂,老帐房牙没了,厨房大娘有张麻子脸……
庄子内尽是诸如此类看来不中用的仆役,可其实这些人都身怀绝学,个个有一身好功夫,一般宵小翻墙入内,十个有八个被打出去,另外两个是吓到尿裤子,鼻青脸肿自个儿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