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青堂思考着这些事,未察觉水玉兰已经来到他身边了。
“二少爷。”水玉兰在他身后唤,可他没反应,她再靠近些,又喊了一次,见他还是没动静,她深吸一口气,提声大喊,“二、少、爷!”
雷青堂思绪让人吼散,本来是怒着的,回头见是她,脸上的怒气立即散去,面上带出笑来。“怎么上来这了,这上头风大,吹了要不舒服的。”
她见他样子温柔,有些怔然。二少爷平日待谁都冷,就是见了老爷也没父子间的热络,可唯独对她未曾冷过脸,旁人得不到的和颜悦色,只有她能得到。
这些她都明白……四少奶奶说她感情不开窍,可她哪里不懂,只是自己从没想过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四少奶奶的聪明才智,不能为自己创造身价,成为配得上二少爷的女人,她早己认命自己就是丫鬟命,不妄想什么了:再说,即便二少爷真对自己有意思,可她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委屈当个妾室,她宁可做穷人妻也不做富人妾。
“这点风不碍事,倒是您,在这上头吹了这么久的风,这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她甩开脑中思索的事问。
雷青堂微笑,先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她肩上,这才出声道:“没什么,就我母舅家的事。”这事他没打算要瞒她。
水玉兰抓着他披上来的披风,脸庞有些红起来。他才是主子,可她发现离开雷家后,总是他照顾她多些,反而自己没尽到什么身为奴婢的责任。
而他提起母舅家的事,她并不讶异,因为在与他来此之前,四少奶奶已经约略对她提起他暗查母舅家的事“您可有头绪要怎么做了?”她问。
“还没有,等与名孝讨论过后再说吧。”
朱名孝她未曾见过,是二少爷在南方的心腹,帮着处理不少事,听说朱名孝的妻子也在别府工作,是别府的女总管,她心理有了准备,之后自己到了那,想必也得听这位女总管的吩咐。
“嗯,我明白了。”她颔首回道。希望他真能为自己的母舅家平反,如此,才能慰毛姨娘在天之灵。
之后他静默没再说话了,似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瞧着他专注思考的侧脸,心房悄悄紧了起来,但他忽然间转过脸来朝她一笑,瞬间她脸火辣辣的烧起来。
他见她莫名困窘的样子,不解,盯着她问:“怎么了?”
“奴婢……呃……是有个疑问想问您的。”偷瞧人家自己还脸红心跳,这等丢脸的事哪里能提,她偷偷吸了两口气后说。
“想问什么呢?”他瞧她两颊嫣红,但语气琢磨,轻笑着问。
“这个……奴婢知晓咱们雷家在浙江、苏州一带都有生意往来,您也认识不少人,只是奴婢不解,您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寻常生意人,为何那刘老板与人牙市场上的人会对您如此恭敬,甚至忌讳?”她忍了很久,老早想问起这件事,可一直找不到时间与机会,这会四下无人,便藉机问个明白,又能解去自己方才失态的窘状。
雷青堂眼神颇有深意。“你既已注定得跟我,这事我也不同你隐瞒,我在南方不只是个殷实的药材商,我还是个领有官帖的牙商!”
“牙商”她惊讶了,虽然自己已经隐约猜出他另有事业,可也没想过他是位为人仲介的牙商。
听说牙商这行牵扯利益庞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若没有根底的人,根本在这行混不下去,让人黑吃黑或横死街头的多得是,而二少爷竟有实力能吃得下这门买卖,而且还是个领有官帖的牙商,这就更不容易了,这表示他不仅在黑道能施展,连白道也吃得开……
“可是吃惊了?这行我暗中布局了几年,但真正坐大是近几年的事,那刘定东因为曾与我合作过,赚了不少银子,希望我能再引介他发财,自然对我客气有加,至于人牙市场上的那些人——”他忽地一阵冷笑。“那苏州的牙市是我在经营的,那些人知道我是谁,自是不敢与我抢人,倒是那两个初入牙市不长眼的小牙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没让人扭了他们的脖子,他们该庆幸了!”
这么说来,那两个人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活该找死了,可这会,这似乎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自家二少爷是黑市头子二少爷竟混得这么大,难怪那些人会惧怕他!
见到她万分惊愕的表情,他一只手掌搭上她的肩,力道温暖而厚实。“牙商这行虽复杂了点,但你只要相信我,就没什么好惊忧的。”本想过将这事瞒着她的,但若她就是自己想要的人,那唯有两人知情知底才可能同心同意,互相扶持的走下去,因此该告诉她的,他一件也不会保留。
水玉兰由震惊中回神,望进雷青堂令人信赖与温柔的目光。
他应该从未对雷家任何人说过这些事,包括四少爷,而他却毫无保留的对她吐露,这份信任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知,心情更加起伏——
尤其他们扮夫妻,一路几乎假戏真做,他无一刻不将她当成真正的妻子对待:在刘老板那,他为她豪爽掷金:低调的他,因为她一句话,出面救下小乔,并且让小乔成为她的贴身丫鬟。他的心意如此昭然若揭,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吐不出半字来,她不知自己能回应什么?
他是二少爷,雷家的主子之一,自己随他南下,是受四少爷与四少奶奶请托跟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仅此而己,仅此而已,什么都不该多想,也不该妄想……
雷青堂注视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放在她肩上的手紧缩。他对她极有耐性,一旦锁定,便会逐渐收网,绝不让她逃走!
“哎呀,可让我找到你们了——”谢晋元走上甲板,大剌剌的话说声,忽然到一半就卡在半空中了。
谢晋元见到雷青堂的手亲昵的搭着水玉兰,两人甚至深情相望,这气氛透着紧张与暧昧,让他一开口就后悔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真是不长眼,这下应该坏了雷家老二的好事了。
“呃……你们……你们继续……继续……我不打搅,不打搅!”说完他转身要快闪,免得让雷青堂的冷箭射死。
“谢……谢公子,您别走,您……您别误会了,奴婢只是和二少爷谈事,没……没什么的!”水玉兰赶紧缩了肩,不再让雷青堂的手搭着自己,结结巴巴的将谢晋元喊住。这人与四少爷是拜把兄弟,若将这事回去说给四少爷与四少奶奶听,那大家可就误会了,自己可没意思让雷府里的人多想,所以这事还是对谢公子说清楚的好,省得乱传了话。
谢晋元见到雷青堂脸色一瞬间下沉,暗暗叫苦,他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时候不来,这时候来说事!马上亡羊补牢,半开玩笑的说:“你与青堂是夫妻,做什么都正常,我可没误会什么。”他故意说。
水玉兰立即涨红了脸庞。“谢公子,奴婢与二少爷的身分您是最清楚的,您这是故意消遣奴婢了!”她顿谢晋元笑得促狭道:“我清楚什么?我可什么都不清楚,只清楚这一路你就是雷家二少奶奶,青堂的妻子,就是问船上的任何人,也都会这么回答的不是吗?”他有意让她难为情到底,她越是难为情越是明白雷家老二的用心。
“您!”她跳脚。这会又后悔将他叫住了,早知道该让他消失,就不会惹得自己这么无地自容了。“哼,谢公子找的应该是二少爷,那你们聊,奴婢先走了。”辩不过谢晋元,她待不下去,干脆自己先离开,不愿留下继续被作弄。
“等等,先别走,我找青堂也找你。”谢晋元道,既然已经坏了事,就把本来找他们要说的事一起说了。
“有什么事吗?”她只得回过头来问。
“那姓严的客人说,要感谢咱们搭载他们一程,他身上带有上等的茶叶,今晚想以茶代酒的答谢咱们,顺便与咱们交交朋友,问你们肯不肯赏脸?”谢晋元瞧向两人,问他们的意思。
水玉兰晓得自己让出客房的事已经让雷青堂不高兴,若她再主动答应受邀,他铁定又有不好的脸色,遂闭嘴看他的意思再说。
而雷青堂晓得严文羽有心与他结交,就瞧他肯不肯卖个面子,他思索了一下后,颔首。
“无妨,就去吧!”他盘算着严文羽是茶商,茶叶买卖商机颇大,自己却尚未涉入过这行,不如趁这机会琢磨琢磨。
至于之前自己虽恼兰儿对严文羽过于热心,可心里明白,兰儿本就是个热心肠,做事存的是善心与好心,根本没其他意思,自己无端迁怒严文羽实在没必要,他理智恢复后,反倒是欣赏起对方的言谈与气度来。
水玉兰见他点头,微微讶异。以为他对那姓严的茶商没好感,不料他会同意赴宴?“您真想与那人结交?”
她问。
“我毕竟是生意人,与茶商结交也无不可,今晚咱们一道过去吧。”他大方的说。
“严爷,这雷青堂对咱们的态度冷淡,而咱们也不过只是顺搭他们的船而已,有必要费心与他们结交吗?”
船舱客房内,严文羽的心腹手下唐雄问。
“雷家在北方是数一数二的大药材商,虽然在南方势力不及北方,但这雷青堂接手雷家在南方的事业后,也振兴了南方的产业,这人精明练达,能力不可小觑,与之结交对咱们只有好处,将来说不定还用得上这号人物。”严文羽察察为明的说。
原来如此,两名心腹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严爷为人言行谨慎,若非心中有盘算,不会轻易有所动作的。
严文羽微笑,继续道:“其实我并不是只想藉机认识雷青堂这位青年才俊,我对他的妻子水玉兰也颇欣赏,她是个亲切可信之人。”
“是啊,雷二少奶奶确实是个仗义之人。”提起水玉兰,两个心腹都愉快的笑了。这位夫人有股令人舒坦的率真性情,确实令人喜爱,不得不说,这位雷家二爷的眼光真不错。
“对了,咱们这趟苏州行,表面上是进货,实际上是来探查近来苏州一带玉石匠被绑失踪之事,可惜这次咱们没得到任何线索,难道这些玉石匠的失踪真与那人无关,是咱们猜想追查错方向了?”不一会,赵英想起他们此趟的任务,不禁懊恼得又笑不出来了。
严文羽同样敛起笑容,人也变得严肃了。“不,我相信这跟当年的事有关,咱们没有追查错方向。”他坚信。
“可是,咱们目前对失踪玉石匠的事仍一无所获。”唐雄无奈的摇头。
“放心,那人行事再小心,也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严文羽说。
“嗯,说的没错,恶人总会有恶报的时候!”赵英也咬起牙道。
严文羽握起双拳。没错,天理昭彰,作恶之人终有恶报的,而他,便会让那人狠狠地付出代价!
第三章 哪来的仇家(2)
这艘船规模虽不大,船员约十来人,船客也只有雷青堂他们几个而已,但船内的装饰精致绝伦,不仅规划有餐室、棋室、音律间,甚至还有间透光的琉璃间,让人夜里可在船上悠闲的观赏星光。
而此刻,风平浪静,天上星辰熠熠,船上的人大多聚集在琉璃间里了。
长桌上,雷青堂与谢晋元坐在主位,水玉兰则坐雷青堂右侧,另一头坐着严文羽。
严文羽不愧是茶商,带在身边的茶冲泡开来后,茶香四溢,饮入口中甘甜无比,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二爷年轻有为,在下钦佩,盼日后还能有幸再相见。”严文羽道。
雷青堂渎笑,也说:“严爷为人热诚,能与严爷结识在下亦十分荣幸,他日在杭州自当再相聚。”
几杯好茶下肚后,他们聊茶、聊药材、聊时政、聊诗画,出乎意料的相谈甚欢,对彼此的欣赏逐渐加深,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触。
谢晋元在一旁见他们交谈投机,不禁想起当年自己遇见雷青云与宁王世子顾柏临时也是很快投缘,进而成为生死至交的,而今雷家老二与这位严爷也似能成为金石之交。
水玉兰则瞧着雷青堂与严文羽敞心交谈的模样,始终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两人的相貌与谈吐有几分相似,可两人年纪相差十多岁,既非远亲也非兄弟,怎会如此?
“小乔姑娘虽撞碎了严某的玉佩,却没让严某损失任何一毛钱,还让严某因为这机缘教二少奶奶邀请搭上船,这才能够顺利离开苏州前往杭州,小乔姑娘这一撞,可撞得真好!”话题绕到方小乔身上,严文羽笑说。
站在水玉兰身后的方小乔听见这话,笑得尴尬。“奴婢闯了这么大的祸,弄坏了您的玉佩,都快不知怎么活了,您就不要再嘲笑奴婢了吧。”她求饶。
“不不不,严某可不是嘲笑你,是真的感谢你,况且这次要不是你又相让客房,咱们主仆三人真得睡甲板了,严某这是藉机对你言谢。”
方小乔闻言立刻摇手。“您不该感激奴婢的,赔您玉佩钱的是二少爷,肯让您上船以及相让房间的都是二少奶奶,不是奴婢。”方小乔急忙告诉他。
严文羽讶然。“是雷二少奶奶让的?我以为他们夫妻同房,让房的人该是你,原来——”他说到一半发现不该谈及雷青堂夫妻间之事,立即住了口。
可方小乔毕竟年轻,这方面尚未长心眼,没多想便接口道:“二少奶奶与奴婢挤一房太委屈了,不如回二少爷那里去吧,二少爷那间房是整艘船最宽敞舒适的了。”
“我……这个……”水玉兰张口说不出话了。
谢晋元见了水玉兰的糗样,不断地掩嘴偷笑。方小乔搞不清状况,却说得真正好啊!“是啊,夫妻本就该同房的,你就回青堂那去睡吧,别再跟个丫鬟挤床了。”他忍不住推波助澜一下。
“谢公子!”水玉兰面红耳赤的朝谢晋元瞪视。这人又故意作弄她了!
唐雄为人直接,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好奇的朝雷青堂问:“莫非雷二爷习惯独眠,所以才与二少奶奶分房睡的?”
雷青堂听了不仅面色未变,嘴角甚至隐隐上扬。“不,我没有独眠的习惯,这点兰儿清楚。”
这话一落,水玉兰的大眼愕然瞠视着雷青堂。二少爷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怎会清楚您怎么睡的——”
“咱们向来同榻而眠,只是这回在船上,你夜里经常晕船,忧心因此扰了我的睡眠,便坚持挪出去另外睡一处,可这会不只晋元与小乔说话了,就连严爷的人也关心,我瞧你若再不回房与我同睡,可就真要传出你我夫妻不恩爱的事了。”他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