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找到这里来!
她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还能算准他在哪个包厢?
不过就在思索这些问题的同时,他也才因认出她的身份,开始「正眼」打量起这个女人,有点意外这个」江老师」比他原先想的还要年轻,麻雀似地聒噪」过动」,不说还真不像个老师。
她有张精巧清妍的瓜子脸,丰厚短发搭上清爽刘海,两抹细眉淡扫额间,小巧的鼻子下是樱桃般红润菱唇,齿若编贝。但最吸引人目光的绝对是那双黑白分明、水灵晶灿的杏眸,轻掩在鬈密的长睫毛下,说起话来熠熠生辉,如镜似月,随着唇中吐出的高低语调,映透莹润光彩……
她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却有一双美得很出尘的眼睛。
「你几岁?」他突然问。
「二十七。」
二十七?他还以为她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眼里才会有这样的纯净、热忱,提起那所幼儿园的口吻像要拯救地球一样慎重其事。
可能是因为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吧,才使这女人看来比实际年龄小上几岁。不过差个五岁也还好,彼此年纪差距愈大愈难沟通……
一个转念,男人的目光饶富兴味,心想或许这个不速之客闯入得正是时候。
「结婚了没?」
「蛤?」她愣了下,反应不及的脑袋还在奇怪他干么问她年纪,几岁跟幼儿园有啥关系?
「我问你结婚了没?江老师。」他重复提问,口气听来有些讽刺。
一个简单的问题都要人问两遍,她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我?!没有啊……怎么了吗?」
「家里除了你还有哪些人?」
「爸爸、妈妈、妹妹、弟弟、小黄、小花……」
「小黄小花是什么?」
「小黄是一只棕色短毛猫,小花是一只混种小土狗,因为老爱跑到左邻右舍的花圃去赏花,偶尔还会偷咬两朵回来,所以取这名字,不过它很温驯,从不会乱叫也不会咬人喔。」尽管摸不着头绪,她还是详加说明。原因无他,只因太习惯跟园里的小朋友们作自我介绍。
然而她笑咪咪地介绍特别的家庭成员,却换来他不以为然的一瞥。
不会吠又爱到处闲晃的看门狗,养来何用!
何况他问的是人,又没关心她家养了哪些宠物。
「那家幼儿园是你家开的?」
「不是,是我姑姑和姑丈,他们非常喜欢小孩子,从以前就梦想开一家幼儿园,让小朋友们能够快乐地边玩边学习,虽然规模不大,但我们幼儿园很温馨,前面有片小菜园,还有我姑丈亲手钉的跷跷板、溜滑梯、荡鞦韆,后面……」
「停!」他扬手蹙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好。」
「喔,不好意思。」职业病,身为幼教人员,她专业中的专业就是说故事,任何不起眼的故事都可以被她说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只要小朋友听得开心,她甚至能把短短的「三只小猪」变成「一千零一夜」,一人分饰十八角都不成问题。
段培元看着她吐舌搔头的俏皮神情,拧起的眉心不自觉舒展开,算是满意她的「自知之明」,也挺喜欢这女人不会扭捏造作的个性。
她的「不好意思」,完全可以从那双透明的眼睛里一览无遗,很好懂,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了……
「老实说,我对那所幼儿园一点兴趣也没有,它有没有地方搬,会不会因此倒闭也不干我的事。」他反手一挥,将那堆杂乱资料推还给她,表情就跟他说的话一样淡漠。轻吐一口气,便掀翻她堆砌已久的希望。
「……」江春穗心头一凉,愕视着那张俊美无俦,却也冷情倨傲的脸孔。
原来这个男人是只坏心肠的大野狼,而她是猪,才会觉得他不是个势利的商人,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要是你愿意嫁给我,那块地的租约可以无条件延长一年,租金全免。」他撑颚浅笑,抬眸微睇,邪俊的神情更像个魔魅撒旦。
「什么!」她防卫性地摀住胸口,瞪大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嗟,她又不是来卖身的。刚刚才觉得他是狼,他就真的朝她伸出狼爪了!
「我妈病了,不快点处理可能会出问题,但她坚持要等到我结婚才肯动手术。」他一派淡定地解释,心里也甚感无奈。
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他也是孝子一枚。
江春穗放下胸前的资料本,突然对这个外表冷酷的男人多了一点好感,也能明了他的心情,因为她也很想为亲人尽最大的努力,可是……
「我看你不像缺女朋友的样子,为什么不跟她们结婚?」她尽量说得婉转,其实那些报章杂志写得可「精彩」多了,而且照他的本尊看来,的确很有风流的本钱,身边一堆莺莺燕燕也不足为奇。
「你不是想保住那所幼儿园?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浓眉微凛,他只点明这笔交易对她的重要性,不觉得有必要向她解释自己的私生活。
别搞错了,他可不是在追求她。
「可是结婚是人生大事耶,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这样也太……」江春穗皱着脸,犹豫不决,当然知道这是个天大的机会,但好不好就很难说了。哪个女人好端端会想嫁给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陌生人,用一辈子去换一年合约,她再笨也懂得权衡这点轻重。
「只是假结婚,让我妈安心。」段培元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不需要感情,才想和她各取所需。
而且,他喜欢她的眼睛。与其还要花费时间去跟一堆想到就厌烦的千金小姐们相亲,倒不如直接选定眼前这个没背景、有需求,又有双令他留下好印象眼眸的女人,双方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假……假结婚?」
第2章(1)
假结婚?!
她是不是听错了?结婚也能分真假喔!
「对,等租约到期,顶多一年,我就会跟你离婚。」男人种情认真,没有一点玩笑成分。
「为什么?」她只是好奇,急促的口气乍听之下却好像很舍不得似的。
「为了让我妈有时间安心调养身体,而且婚后一年没有怀孕,我就可以用你有不孕症为理由,合理提出离婚。另外在这段期间内,如果我有了其他心仪的对象,这桩婚姻也可能提早结束。」他似笑非笑地牵动嘴角,用一种她不是很明白的表情,仔仔细细地说明自己对她的「需求」。
吼!听了半天,全都是对他有利的条件嘛。
「所以你只是想拿我当幌子去骗你妈喽?」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谁知道自己被利用感觉都不会开心。
「难不成你是真的想嫁给我?」又是那种要笑不笑的神情,教她看得莫名恼火。
「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急得差点咬到舌头。「只不过……结婚,是结婚耶!你知道失婚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吗?」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这种普遍存在于亚洲社会的「重男轻女」观念,万一以后心爱的男人因为这样拒绝当她的「第二春」怎么办?那她不是亏很大,跟断送自己一生幸福没两样。
「江老师,你知道那块地值多少钱吗?」他劝她用实际的金额来衡量这件事的价值。待都市更新后,那块地的价钱更会数以亿计的翻涨,之所以暂且缓下,是因为他还想收购其他几块相邻的土地,加以整合,这期间才能卖她这个人情。
钱钱钱,有钱了不起啊!
江春穗一双圆亮眼睛瞇成「缝眼」,忿然瞅着他。
……好啦,是有了不起,不然她又何必千方百计来见他一面。
她不甘愿地放宽视线,小小息怒,理性地接受他说的都是事实。
「这期间要是你表现得好,离婚时我会另外付一笔赡养费,再补助幼儿园的搬迁费用。」他不是个小气的男人,自然会对她的失婚有所补偿,只要她在失婚前当个称职的好媳妇,让他母亲「含笑」养病。
「我考虑一下。」她还是犹豫,却没办法立刻拒绝这个荒唐的提议,因为那所幼儿园就像她第二个家,跟她的人生关系密切。
小时候,爸爸失业了一阵子,只能四处打零工,当时小妹又刚出生,正在坐月子的妈妈根本顾不来三个孩子,多亏姑姑和姑丈伸出援手,把他们接到幼儿园里一起照顾,帮了他们家很多忙。直到上小学,她还是经常往幼儿园里跑,玩耍兼打杂,晚上再把弟、妹领回家。
大一暑假和男朋友分手,她到育幼院里当义工,成天被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围绕左右,竟意外治愈情伤,于是她又像突然受到上天感召似的,回到学校后立刻办休学,重考另一所大学的幼儿教育学系,立志日后要跟姑姑一样当个幼儿园老师。
其中最疯狂的,莫过于她竟然在考取别人挤破头也很难抢到的公立幼儿园教师资格后,只因为「勇健」人力吃紧,在不算优渥的薪水福利之下,一直找不到适合的老师,就毅然决然选择回到「勇健」任教,连她姑姑、姑丈都一度反对,不过她本人却不觉损失,反而很高兴能在喜欢的环境工作,还能帮到喜欢的人。
在不伤天害理的前提下,觉得对的就去做,勇往直前。这就是她,旁人拦也拦不住的江春穗。
「吃完饭,我会另外找人。」他收回这显然是浪费时间的提议,没时间跟她耗下去,也不想再多花心力说服她。被她这么一耽搁,桌上的佳肴都快凉了。
「好!我嫁我嫁。」她赶紧抓住他的手,不想就此放掉这个机会。
那所幼儿园不只是姑姑、姑丈的半生心血,也是充满她童年回忆的地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拆掉。即使要再另外找地方搬迁,以他目前的财力也不可能马上找到适合的地方,只能走上关斗一途。
男人的细眸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眼睛,薄唇浅扬,象是满意她的识相。
「这个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儿我爸妈。」
「不行,我有约……」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他轻轻拨开她的手,从容地拿起刀叉,准备用餐。
「难道这一年里,我每件事都要照你的意思做吗?」她忿忿小平地说,觉得他这样专制就太过分了,她也有灵魂,不是人偶好吗!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管你,但关于我父母的事,请你务必配合,扮演好我妻子的角色,不要露出马脚。」他冷观着她,一脸意兴阑珊。只要她做好分内的事,他这个人也没那么难说话。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
「一言为定。」她露出笑容,庆幸这男人还算讲理。虽然他们订了一个很「惊悚」的约定,不过这一年内可以和平相处,各谋其利,应该也算好事一件吧。
至少她得这么正面的安慰自己,不然日子就真的难过了。
「不送。」
「啊?」她才收好资料,有点状况外。
「你要留下来吃饭吗?」他瞥了眼桌上的菜色,讥讽地勾唇。
「好啊,谢谢。」她拉开椅子坐下,一脸赚到的表情。
刚才在楼下看到菜单上的价格,简直吓死人!现在有「好野人」要请客,她当然没必要客气,而且肚子也真的饿了。
男人微勾的眼角抽跳两下,冷硬表情因而有了一丝崩裂的倾向……
这女人……究是没心眼还是没大脑?居然真的坐下来?!
江春穗摊开餐巾,拿起刀叉,抬头才发现对面男人的脸色有异,眼神比她手中的刀子还锐利。
她怯怯地放下刀叉,不好意思笑了笑。「那我……打包好了。」
他快吐血!再次对她的教师资格心生怀疑。
殊不知,江春穗就是因为性格直率,不太会察言观色,很容易招人白眼而不自知,所以才特别喜欢和天真无邪的小朋友相处,因为他们再调皮捣蛋,至少不会勾心斗角耍贱招,比大人们单纯多了。
「不必,你慢用。」段培元拽掉餐巾,扔到桌上,觉得还是回自己饭店里去叫东西吃比较实际,不会被人影响用餐心情。
「欸……等一下!」见他忿然离席,她急忙起身喊住他。
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白目了吗?
他冷笑,转过身。
江春穗神色慌张地指着那一大桌子精致料理……
「这些你都付过钱了吧?我身上只有两千块耶。」她不想被留下来洗碗,也不想背上吃霸王餐的污名,不然万一登上新闻,怎么有脸面对小朋友。
寒眸一瞇。他血液已经漫到喉咙……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她脑子怎么了!
段培元面若冰霜,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笔交易是不是做错了。
「喂,到底有没有嘛?干么不说话……」
周末,阳明山区。
一辆银色跑车如闪电般划过蜿蜒山路,风驰电掣地飘向一户占地六百余坪的豪华别墅,窗外风景只在挡风玻璃前停留一瞬,便在呼啸中抽成细线,消失在后视镜中。
跑车在一扇铜雕大门前短暂停留,像只是踩了下煞车,又匆匆驶过一片绿树成荫的草坪、小桥流水的造景庭园、泳池……
一栋气派非凡的欧风建筑前,老管家已经领着两名佣人在门前站定,准备迎接少爷及贵客的到来。待引擎一熄火,立刻上前替他们开车门。
「还不下车?」段培元都已经绕了半圈,走到副驾驶座,她还坐在车里一动也不动,把笑容尴尬的佣人晾在一旁。
她非得等他亲自来「接迎」她不可吗?
眼底暗暗划过不耐,墨黑瞳仁瞬间恢复一片邃然冷沉。
也罢,这点服务精神他还有,过去也不是没过过这种爱要派头,尤其喜欢在佣人或员工面前摆高姿态的女人。尽管他认为用这种方式来凸显自己的地位既可笑又无聊,不过只要她们别太超过,他也不介意稍稍满足她们的虚荣。
英武桀骛的身影因而低倾,俊唇噙着嘲弄的弧度,在车门边等她移动尊臀。
「下、下车……好…好……」她看了眼车外静止的景象,面色有点苍白地点点头,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
车?她还以为刚才坐的是飞机啊!
平常坐惯公交车和娃娃车的她,可真承受不起这种会害她休克的「快感」吶。
才这么想,刚跨出车门的双腿就软了一下……
段培元敏捷地接住那阵扑来的馨香,女性躯体特有的娇软曲线伏贴在他半边纠紧的臂膀,使男性胸膛微微一悸,却也加深了他唇上的笑意。
「还没见到我爸妈,不用从现在就开始演。」他在她头顶小声地说,了解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女人的惯用伎俩之一。
江春穗被那嘲讽的语气触怒,使劲推开曾令她感到片刻安心的怀抱,两汪清泉沸腾地瞪着那个害她腿软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