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很难受吗?」她蹙眉,摸了摸他发汗的手臂,再拧一次冰毛巾。「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早上起床就这样了。」他粗重地喘息,与体内的病毒对抗。
「早上就这样?那你还去公司上班?」
「有个会要开。」
如果是她,见他发烧,一定会劝他别逞强去工作。那个女人都不关心他的吗?
清荷气恼,想起他昨夜留宿别的女人香闺,又不禁有几分奇特的醋意,她深呼吸,压下复杂的情绪。
「你尽量放松,睡一觉吧!」她柔声劝慰。「发烧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复体力。」
「我喉咙好乾,想再喝点水。」他低喃。
她点头,又倒了一杯蜂蜜水给他喝。
喝过水,他体内彷佛不那么焦灼了,精神稍稍一振。「昨天的事,对不起。」
「什么?」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愣住。
「我那时候……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对你那么无礼。」他自嘲。
第4章(2)
她看着他纠拢的眉宇,那么苦恼又忧虑的模样,一波波温柔的浪潮拍打心口。「没关系的,我没放在心上。」
「你被我吓坏了吧?」
「没有。」
「新婚那天晚上也是,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野蛮。」
她的确不满过他的粗鲁,但——
「你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他摇摇头,无力地躺在床上,神智昏沈,却坚持探问清楚。「你是不是觉得嫁给我很委屈?」
她震颤。
「你可以老实回答,反正我……说不定睡醒什么都忘了,我保证不会怪你。」
清荷无语,怔忡地凝视丈夫惨白的脸。不知怎地,看着他如此虚弱,近乎孩子气的模样,她顿时忘了自己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那些,都不重要了。
「是因为恭诚让你这样问我吗?」她轻声问。「我说了,我跟他只是朋友,你不用在意。」
「是吗?」他微微一哂。「你跟薛恭诚交往过,对吧?」
她心跳一停。「他是……追求过我。」
「你爱他吗?」他追问。
清荷深思片刻。
「如果你说的是电视剧里那种要死要活的爱,我没有。我承认自己喜欢他,他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异性,我从美国念书回来以后,我们有约会过,双方父母也曾经想促成我们的婚事,不过……」她顿了顿,怅然叹息。「我还是决定嫁给你了,不是吗?」
「你是被逼的。」他苦涩地指出。
「我说过,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强调。
「说真的,你恨我吧?」他迷蒙地望她。「如果不是我提出跟你结婚作为资助你父亲公司的条件,你现在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我是可以嫁给恭诚,不过他并没有向我求婚。」她有些冷漠地解释。「他很清楚我为了什么原因嫁给你。」
「为什么他不阻止?」他不懂。「他不爱你吗?」
「我刚不是说了吗?」她苦笑。「我跟他之间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比男女之间的感情还重要的,这点他知道,我也知道。」
「所以他甘愿看着你跟我结婚?」他看来似乎难以置信。
看丈夫那样的表情,清荷的心房不禁震动,如果是他,他大概怎么样都不愿意放手吧?他是个强悍的男人,有着顽石一般的决心,那样的决心,她偶尔会感到畏惧。
他太有棱有角、太热烈、太富生命力了,跟她以往所接触的人大不相同。
他想要的,绝对会不择手段要到手,就像他需要她这个妻子来彰显自己的成就,他便会用尽一切办法,威胁利诱,迫使她父母点头同意婚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了解薛恭诚那种秉性温和的男人?对于命运,他们这类人习惯顺服,而不是反抗。
「没错,一开始我是很不情愿嫁给你的。」她幽幽地对他剖白心思。「我觉得自己像交易的商品,很廉价,可是我……没有后悔,也不恨你。」
「真的?」他抬眸望她,目光流露着急切,似是想判断她言语真伪。
「嗯。」她诚恳地点头。「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我们也可以好好相处的,对吧?像朋友一样。」
「朋友?」他闻言,神情黯下,完全没有她想像中友善的反应。
她主动求和,对他伸出友谊之手,难道他不高兴吗?他不想跟她融洽相处?
清荷蹙眉。「你不愿意吗?」
他沉默数秒。「好吧,就朋友。」
他疲倦地扯扯唇,她却觉得那不像是个笑,反倒像是一种自我嘲讽。
「我累了。」
他闭上眼,陷入昏睡。
★★★
当沈意飞醒来时,帘外已透进晨光,天亮了。
他张望四周,房内静寂,只有他一人躺在床上。
她,不在了吗?
他有些失望,撑起酸痛的身子,门口忽地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侧耳倾听——
「你不会一整个晚上没睡吧?」
是他母亲,语音是她一贯的尖锐。
另一个嗓音低低的,他听不清说些什么。
「真不简单呢!你根本不爱我那个儿子不是吗?却可以把形象做得这么彻底,了不起!」
「这不是做形象。」另一个女人似乎恼了,微微提高嗓音。「意飞是我丈夫,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是清荷!
沈意飞心神一凛,身体倾向前,更仔细地聆听。
「您不问问他的情况吗?」他的妻子质问着他的母亲。
「干么问?我那儿子从小就壮得像头牛,死不了的,而且还有你这个老婆在照顾他啊!」
「您……应该多关心他。如果您能把花在打麻将的时间,分一点在他身上就好了。」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不敢。」清荷话说得礼貌,但言下却谁也听得出不以为然之意。
沈意飞不禁微微一笑。
他这个老婆行事作风是温婉端庄,可偶尔也是有脾气的呢。
「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清荷向婆婆告退,盈盈走进房里。
沈意飞连忙倒回床上装睡。
他听见他的妻子走过来,小手轻抚他额头,然后长吁一口气。
「好像退烧了。」她欣慰地低语,替他拉拢被子。
他感觉她坐在床沿,似乎正看着他。
在她眼里,看到了什么?他记得新婚之夜时,她看他的眼神充满惊慌与嫌恶,而那刺痛了他。
她现在,还会怕他吗?
沈意飞掐紧掌心,眼眸悄悄睁开一条缝,想偷看妻子的表情,却发现她斜侧着身子靠坐在床头柜,螓首垂落,打着盹。
他心弦一扯。
她一夜没睡,一定累坏了吧?
他坐起身,伸手轻轻摇晃她。
她惊醒,迷蒙地望他。「你醒啦?」
「你累了,躺下来睡吧。」他温声提议。
「什么?」她吓一跳。
「放心,我生病了,什么都不能做,也不会做。」他笑着保证。「你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移动身子让出半边床铺给她,示意她躺下。
她羞怯地瞥他一眼,实在是累了,便听他的话躺下来,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
为了表示自己别无他意,他首先闭上眼。
她不自在地倾听他呼吸的声音,确定他似是入睡了,安下心,也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过了许久许久,沈意飞才睁开眼睛,侧身凝望熟睡的妻子。
她静静地睡着,睡颜酣甜,芙颊透着健康的嫣色,睫毛长长的,微微翘鬈,像天使的翅膀。
一绺秀发垂落在她额前,他不禁伸出手替她拨拢。
她像是感觉到他的爱抚,在梦中低吟一声,秀气地翻了个身,面对他这边。
他的心跳狂野地加速。
看着她的睫、她的鼻、她红润的唇,刚刚降下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全身燥热不堪。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把感冒病毒传染给你。」他喃喃低语,小心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再挪了挪,一点一点缩短两人的距离。然后,牵住她的手,略施巧劲,轻轻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只要一会儿就好了。」他对睡梦中的娇妻保证。「就让我……这样抱抱你。」
周遭静谧,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馨甜,晨光潜进屋里,将床上两道相依相偎的剪影,映在窗帘上。
第5章(1)
当清荷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丈夫怀里。他看来早就醒了,半坐起身,正翻阅一本商业杂志,而她侧身面对着他,脸颊倚在他腰际,一只手还与他互握。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她霎时大窘,一骨碌坐起身。
「你醒啦?」他察觉她的动静,侧过头来看她,眼神温润。
她感觉脸颊羞热,忍不住用双手捂住。「我怎么会……我睡了很久吗?」
「几个小时而已。」他瞥了眼手表。「现在才刚过中午。」
「那你……你感觉怎样?」她偷觑他。「烧退了吗?」
「嗯,好多了。」他微笑。「只是精神还有点懒而已。」
「那你一定饿了吧?我去请佣人准备午餐。」说着,她飞速下床,几乎是用逃的奔向浴室。
他在她身后笑望着,她感觉到了,更尴尬。
梳洗过后,她换上家居服来到厨房,佣人正准备午饭,她亲自盯着炖了锅鲍鱼粥,然后端一碗粥、几碟小菜,回到卧房。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嗅着菜香,显得兴致勃勃。
「好饿!」他笑道,端起粥就喝一口。「好烫!」
「小心点。」她轻责。「这粥还很烫,要喝慢点。」
「那你喂我。」
「什么?」
「喂我吃。」他将碗跟汤匙递给她,表情像个耍赖的孩子。
这是……对她撒娇吗?
清荷的心怦怦跳,她可以拒绝的,他的病已经好多了,又不是虚弱到端不起碗,但不知怎地,她还是坐到他身旁,舀了一匙粥,轻轻地吹凉,然后送上他的嘴。
他将粥含进嘴里,笑得好得意。
她又喂一口,再挟小菜给他吃。
「那个也要。」他指着一道清蒸鱼。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替他挟起一块鱼肉,小心剔去鱼刺。「吃吧。」
他张大嘴,一口咬下,吃太快了,有些呛到,咳嗽地敲打自己胸口。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赶忙倒水给他喝,又拿纸巾替他擦拭嘴角。「你生病的时候都这样吗?」
「怎样?」他喝了水,总算不咳了。
像个小孩一样,还要人喂吃东西。清荷默默在心里想,嘴上没说出来,但他彷佛领会了,笑嘻嘻地瞧着她。
「以前可不会这样。」
她不信地扬眉。
「以前不会有人喂我。」他说,回忆起从前,笑容淡淡消失。「我妈总是说,病了就躺一躺,自然会好的。」
是这样吗?清荷蹙眉,想起这回他发烧,朱美凤照常出门打麻将,不禁有些恻然。他不只跟爸爸关系不好,跟妈妈好像也欠缺了些母子感情。
「干么这种表情?」他凝望她。「同情我吗?」
她一愣,连忙别过头。「不是。」
见她羞涩的模样,他微笑了,伸手撩拨她耳际发丝,倾过身,在她耳畔吹气。「你这人很好玩。」
「哪里好玩?」她心跳加速。
他没解释,在她发梢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往后退。「要喝咖啡吗?」
「啊?」她眨眨眼。
他回她一笑。「我煮咖啡给你喝。」
「你会煮咖啡?」
「可别小看我的手艺,我拜过师的。」
「你还拜师?」
「嗯,公司附近开了一间咖啡店,老板手艺很好,我请他教我的。」
「为什么要拜师学艺?」她不懂。他想喝的话,请佣人煮不就好了?
他看出她的疑问,却回避着不回答。「总之试试看我的手艺吧!保证好喝。」
★★★
那天之后,他们时常一起喝咖啡。
尤其是假日的午后,他与她总会坐在书房的阳台,他会亲自在她面前示范磨豆子、煮咖啡,经过几回实验,他慢慢调制出她喜爱的口味,令她惊喜。
「怎么样?不赖吧?」
「嗯。」她啜饮他的杰作,给他大拇指。「真的很好喝。」
「我还有绝活呢!」某日,他拿出打泡器及鲜奶,调花式拿铁,画的图案有模有样,最后还点缀一颗爱心。
「好厉害!」她惊呼地拍手。
他好得意,将成果递给她。
她捧着马克杯,看着他努力画出的图案,竟舍不得喝。
「怎么不喝?喝啊!」他催促。
不忍辜负他的好意,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不想破坏花边。
他看着她像猫咪般的模样,笑了。
「笑什么啊?」她娇嗔。
「这里。」他指指她嘴角。「沾到奶泡了。」
「啊!」她尴尬,抽出纸巾正想擦嘴时,他已经抢先凑过来吻上她唇角。
她吓一跳,冻结在原地。
「别这么紧张,只是帮你吃掉奶泡而已。」他漫不经心似地解释自己突兀的举动。
看来他好像不当回事啊……
清荷郁闷,难道刚才只有她心脏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吗?
正胡思乱想时,他忽然问:「对了,你的梦想是什么?」
「什么梦想?」她愣住。
「就梦想啊。」他喝着咖啡看她。「你从小到大总有特别想做的事吧?是什么呢?」
「我……」清荷迟疑。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梦想,也没人关心,对岳家人而言,她只须尽好岳家千金的本分,不让家门蒙羞即可。
梦想啊……她想了想,忽地轻轻叹息。「我是学艺术的,所以……或许可以去博物馆或美术馆工作。」
「去博物馆或美术馆做什么?解说员吗?」
「嗯,那样也不错。」
「确实。」他抚揉下巴,像在认真思索她在艺术界工作的姿态。「如果你去当个美术馆解说员,一定会很受欢迎。」
「你又知道了?」对她哪来的信心啊?
「我就是知道。」他就是有信心。「你有那种气质,又有专业素养,待人又亲切体贴,大人小孩一定都喜欢你。」
她待人亲切体贴?清荷茫然。她可不这么认为。
但他似乎坚持自己的想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也许你真的很适合当个艺术解说员。」
「我吗?」她惊愕。「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门上班?」
「那你想不想呢?」他反问。
「但是……我在家里有很多事要做……」他娶她进门,不就是要她担负起沈家女主人的责任吗?对内他需要有人管理家务,对外也得长袖善舞,撑得起当一只花瓶,不是吗?
「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沈意飞彷佛看透了她的疑虑,淡淡地笑。「家里交给佳姨就好了。」
「可是我得监督他们……」
「怕他们偷懒吗?佣人们现在不是都被你教得很专业也很乖巧了?」
那倒是。现在家务管理基本上已经上了轨道,无须她费太多心神。
清荷怔望丈夫,问题是他究竟是何用意呢?
「只是希望你别每天都这么紧绷而已。」他伸手掐掐她脸颊。「放松一点、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