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他宁愿留在赵之荷身边做牛做马,都不愿回来?尤其,那人矜冷高傲的姿态,不曾给过他正面回应,由着他苦苦追求,他在执着什么?
就算她人在他身边,他眼里注意到的,还是只有那人传来的只字片语,即便只是冰冷无温的几句问候语。
「她有什么好?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她是真的不懂,想不通,所以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余善谋侧首,专注地凝视她好一会,思索出答案——「大概因为,不会心动的,就是不会心动。」
同样的话,好似也在对自己说。
当初要离开联旭时,他就跟她说过,如果她想要当朋友,偶尔约出来吃吃饭、聊聊近况,那还是可以的,但她应该要清楚,最多就是这样了。
当初没有心动,以后也不会,这一点他很肯定。
可笑的是,他会这样对谢盈盈说,换到自己身上,却没早点看明白。
不会心动的,就是不会,如他对盈盈,如之荷对他,再怎么试、再等多久、谁先遇到谁,都一样。
再执着下去,就落入跟盈盈一样的执念了。
他不想当第二个谢盈盈。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谢盈盈反问。
「这位小姐,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工作合约。」又不是扮家家酒,容他说来就来,说不玩就拍拍屁股走人。
「嗤——」直接用嗤声回应。
「没礼貌。」这什么态度。
「我就不信那薄薄一张纸套得住你。」端看他要不要而已,真想走,谁留得住?
「……不然在你眼里,我是有多恶霸?」他是良民好吗?签了合约就要乖乖履行。
谢盈盈盯着他脸上温浅的笑意,知道他又挂上假面具了。
他不想说实话,没有关系;他想留在赵之荷身边,也没有关俭,她只是想说——
电梯来了,他率先走入,她蓦地伸手拉住他。
「我只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嗯,我知道。」所以他不会拒绝一分纯粹的关心,陪她吃顿饭,没什么为难。
谢盈盈默默走入电梯,静默了一阵,闷声低哝:「在这里如果不快乐,就回来。」
余善谋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
吃完饭,分开前,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如果我是你,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前,会先不要见面。」
要放下,得先学会割舍。
包括一时的疼痛,一时的不舍。
谢盈盈仰眸,深深地望住他。她不是不明白,强给对方不要的东西,那不叫付出,是骚扰。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说的话——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没想到,这是开端,也是结尾。
下班时分,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赵之荷不自觉又恍起神来,想起那男人第一次主动上前与她攀谈,在她身后持伞而立,要她给他一杯咖啡的时间,换她的一生。
他说那不是告白,可是在她听来,句句多情。
那时的她,非常讨厌他。
现在的她,已经不讨厌了,甚至有一点觉得与他相处的感觉还不错,不排斥他做的一些示好举动,但——这样就算喜欢了吗?
他们之间,有着相异的价值观,想法与观念落差太大,一直到现在,他的很多作为,她都还是无法苟同,这让她有些却步。
她不确定,这样的两人,能合适吗?
正凝思着,目光不经意瞥见窗外的行动餐车,一个闪神便踩下刹车。
碰!
后方车辆直接追撞上来。
她震了震,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的蠢举。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察看被Kiss个正着的车尾巴。
对方车主一看到她,劈头便骂:「又是女人!不会开车回家煮饭去,当什么马路三宝……」
她冷静地抬起手。「等一下,可以先让我去买手工布丁吗?它有限量,太晚我怕买不到。」
「……」车主当下忘了原本要说什么,愕愕地张口、闭口,一脸「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的表情。
相信我,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她自己也走过这一段,被某人气到拍桌,但是这一刻,她是很认真的想买到手工布丁——好吧,当时的余善谋可能也是啦。
他没有诓她,这家行动餐车的老板真的超级任性,有时在这里卖、有时在那里卖、有时又不知跑到哪;高兴时卖一下、不高兴也会人间蒸发,买他们的东西真的还要看缘分。
她买完手工布丁,顺便跟老板要了名片,以后要买的时候,可以问一下在哪里摆摊。
虽然买这盒布丁的代价有点贵。
这分明就是受诅咒的布丁吧?有人为了买它,被揍到一身伤;有人为了买它,连车都进了维修厂……
将布丁放进冰箱时,她叹气心想:活该!谁叫你失言。
余善谋回来时,她又在客厅睡着了。
一样的位置。
这次,应该是真的在等他了。
他先到厨房倒了杯水,顺便打开冰箱检查,看看她今晚是不是又随便打发一餐——
动作一顿,他目光定在那盒手工布丁上,直觉回眸,望向侧卧在沙发上蜷睡的身影。
过了三秒,才关上冰箱,慢吞吞地走过去。
笨蛋。
他笑叹,搁下茶杯,轻轻倚着沙发在地板坐下,凝视她沉静睡容。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
中午她传讯给他时,就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原来还有道歉礼物,也算诚意十足了。
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怪她,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她说的也是事实,他能气什么?
她跟他,本来就不一样,她不喜欢那个不择手段的他,他又何尝喜欢?
既然连自己都不喜欢了,又怎么指望她看得上眼?
只不过是……想透之后,心口有些隐隐作痛罢了,那不是她的错。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适,暂时无法面对她,才会一早就避了开来,给自己一天的时间,去沉淀,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适度的表达是勇敢,过度的坚持,只会沦为死缠烂打,他知道这当中的界线。
适度的表达没得到回应,就该适时地收敛了。他一直都有在拿捏这当中的尺度,一点、一点地收敛,他不会死缠烂打,造成对方的困扰。
他扬起浅浅地、泛酸地微笑,长指流连在芳容上,无法满足于指腹渡来的温度,他倾前,这辈子第一次,做了不欺暗室的君子绝不能为的宵小行径——
吻她。
一次就好,起码让他知道,她唇心的温度,与触觉。
他吻过人、也被人吻过,但是没有一个是他真心想吻的,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从心而至去亲吻搁在心房的那个人,是什么滋味。
原来,是这样。有一点点酸、一点点疼,心口会微微揪紧。
贴触而去的唇,停留了三秒,再贪心地轻吮一记,而后,退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滋味他懂,那也是他要承担的结局。
结束最后的放纵,他将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放轻动作抱她回房。
赵之荷被惊醒,撑开眸见是他,松懈下来,脑袋一歪,安心信赖地倾靠而去,困倦欲眠。
将她放在床上,他伸手要拉上被子,被她抓握住,想起自己等他的目的,撑着困意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知道,不用说了。」
「可是我要道歉——」
「我接收到了,谢谢你的布丁。睡吧。」他笑意温浅,挣开手腕,替她拉好被子。
「喔。」他知道,那就好了。搁下悬宕在心中的结,放任自己意识放空,陷入软绵香甜的梦境。
「晚安。」
临睡前,隐约听见伫立床畔那人缓声说道,带着轻浅的脚步远离,掩妥房门。
第八章 若即若离
清晨,赵之荷是在一阵奶油香中苏醒。
循着香气步岀房门,一路走到厨房,里头的人一手持锅铲,回眸朝她浅浅微笑。「早安。」
她本能地扬起唇线,回他一记微笑。「早安。」
打理好仪容,两人各自坐在餐桌上,以往固定的那个位置上,一起享用他做的早餐。
赵之荷边吃早窦,一面观察他。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她本想,再正式向他道个歉,但他看似云淡风轻,旧事重提只会破坏眼下的平和,毕竟那不是多愉快的话题。
余善谋抬眸,捕捉到她窥探的视线。「怎么了吗?」
「没事。」她把话吞回去。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他也充分表现出事过境迁的态度,那还是别破坏气氛了。
「今天你洗碗,我先走了。」用完早餐,余善谋拎了钥匙准备出门。
「啊,对了!」赵之荷突然想到,叫住他,「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车送修车厂了。」
他在玄关前止步。「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说出为了帮他买布丁,所以发生车祸,像在邀功或勒索似的,感觉不太。「没有,例行保养而已。」
他将车匙搁在茶几上。「你最近常要在外面跑,车借你开,方便些。」
「唉——」
他已经开门,先走了。
……她只是想搭个便车而已啊,听不出来吗?
当下,她也没多想。
那天晚上,她在书房熬夜看资料,看累了,揉揉酸疼肩颈,本能回首往固定方位瞥去——
头一回,捕捉不到他眸心的焦距,这次是真的在放空了。
他靠坐在床头,不知想些什么,指腹无意识轻抚唇心。
她瞬间理解了他脑袋里的画面。
不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吗?不就被女人吻了而已,是要回味多久!
她不觉有些恼,「余善谋!」
他猛然回神,想起她的存在,游离的视线朝她望来。「什么事?」
「……没事!」
「那,你继续努力,我先睡了。」关掉床头灯,闭上眼,在床上躺平。
「……」看看那道背身而去的身影,说不出的心头犯堵,她索性也关了电脑,起身回房,要睡大家来睡!
又过了一阵子,她更加明确地感受到,好像……真的有哪里不对。
这些「不对」其实没有「很不对」,他的言行、谈吐、笑容、与她之间的互动,全都一如往常,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微妙差异。
后来的某一天,她在客厅独坐,他回来看到,问候了下。
她回道:「没什么,想点事情。」
他点头,「加油!那个角度风水不错,运气好一点,频率说不定能跟上帝同步。祝你灵感源源不绝,上达天听。」完全胡诌无极,打屁完,直接回房。
他没有停留。
以前的他,会走过来,也许陪她聊聊心事、也许没个正经的调戏几句、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她身旁,静静相陪。
那天晚上的客厅,温度有点冷。
心口,突来的空泛,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似,他抽走了什么。
她开始研究起那些「什么」。
嘴角的笑容收了点,少了几分暖意,多了几分距离。
注视着她时的眼神淡了点、少了点,除了交谈时的礼貌对视外,不会有多余的眼神交会。
他开始会在每日晨间唯一共处的用餐时光里,分神看公文、回讯息。
……
她终于分析出,那股说不出的异样是什么了——
亲密、专注,以及——独一无二。
那些如常的互动里,抽掉了这些元素,所有带点纵容的、宠爱的、任何一丝丝隐含暧昧氛围的举止,全数避掉。
他还是会对她好,但就是——
会把车留给她开,但不会与她同进同出。
会关切她的近况,但不会与她深夜谈心。
会满口戏谑调笑,但不会再乱吃她豆腐,趁乱告白。
会体贴地帮她开门、倒水,但不会温柔地轻揉她发心、帮她吹头发。
把持分际,抽掉了那分只给她的娇宠,距离感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将自己的定位,由一个倾慕的追求者,转变成关怀的男性朋友。
他在淡掉。
移开目光,不再专注、不再凝视、不再独宠。
她恍然明白。
男人的感情,本来就毫无逻辑,来的时候没有道理,就像他当初的一见钟情,走的时候也不需要有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就像她父亲,从大妈到她的母亲,每一个都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但感觉会渐渐淡掉,然后再有另一个人,去点燃火花。
很简单,也很好理解,他只是淡了,逐渐没有热情而已。
她原本没有很确定这一点,直到有一天在书房找资料,不经意看见夹在里头的书签,直面写着一行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是他写的,字迹不难认,长年习书法的人,写出来的字有一种别人仿不来的气韵,端雅俊秀。
她后来认真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那天吻他的人,是联旭千金谢盈盈,还多事去探查了一下那段过往。
原来,是这样啊。
看见书签上的字痕,懂了他淡掉的原因。
倒也不意外,他异性缘本就很好,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明确回应,他会离开一条无人作陪的感情单行道,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的选择很多,从来就不需要吊死在她这树上。
她轻轻吁了口气——
思索出结论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本就不曾期望,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
以前,姥姥曾说她性情偏冷,比较慢热,要遇到很有耐性的人,才能温暖她。
在余善谋之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条件不错的好对象,可是往往总在她觉得「好像还不错,可以试试看」以前,对方就已经先冷掉了。
没有人,耐得住性子,一点一点、慢慢捂热她的心。
如今隐隐的失落,或许只是因为,她曾经以为,他会坚持得更久一些,让她更明确感受到,或许可以燃起一丝火花。「予独爱莲之出于泥而不染」,她是真的有看进眼底了,也开始思考在一起的可能性,可是——
没有什么独爱,如今只剩那一水之间的盈盈佳人。
他没来得及,等她思索出答案,就先淡掉了。
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纠结合不合适的问题。
他先淡掉了,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了。
她深呼吸,再吐一次气,试着将胸腔之内,莫名的沉窒感一回吐出。
她没有觉得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只有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的失望,很快就会好。
也许睡一觉起来、也许这杯咖啡喝完、也许一部电影看完……
啊,她想起,唯一一次跟他出来看电影,就是在误会他有妻小那一回。
事后她又正式道了一次歉,他说:「没诚意。把我赶出家门,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这是趁火打劫,但因为自己理亏在先,他提出赔偿条件,她就履行了,何况只是跟他看个电影而已。
电影看完了,还没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