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我在忙,请你们回避一下。”康奕赤裸着上半身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态度自若地请双亲回避。
“冯老师你——”不能接受这样的画面,康太太开口想要质问。
“走。”康先生毕竟是男人,对这样的事情发展比较能冷静看待,也没有说什么,懒懒瞥了一眼,叫妻子走人。
当那对给人无限压迫感的精英夫妻离开之后,冯月伶马上跳了起来。
“天哪,我昨天怎么了?我怎么会在你房间?我的衣服呢?”低头看着只穿内衣的自己,她心中大惊,不了解这是什么发展。天哪,冯月伶,你昨天醉昏了!
“脏了,穿我的吧。”康奕起身,从衣柜中取了一些衣物给她,对她说:“我跟我父母有事要谈,你不方便在这里,穿好衣服就先回去,等我谈完,会再打电话给你。”
交代完后,他随意套了一件衣服,带着严肃的神情,去见父母了。
冯月伶不是那种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女孩,刚才被看见的那幕,她认为,一定要解决——如果她还想要跟康奕走下去,就势必得与康奕的双亲说清楚。
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
于是,她穿好衣服,便立刻跟上——不能让康奕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在一起,这就是两个人的问题。
可才到书房门口,还没有推开虚掩的门踏进去,她就听见了——
“你要你杨伯伯帮忙处理赌债的问题,什么赌债?谁欠的?”
“没什么,一个朋友。”康奕回答得敷衍。
“你什么时候认识会招惹到地下钱庄的朋友?说清楚。”康先生不容他避重就轻。“你老是说基金的钱你一毛都不要,现在却提领了一百万——你给我说清楚!你没事提这么多钱做什么?动用人脉怎么没有说一声?你遇到麻烦了?”
“我处理完了。”这是康奕的声音,在一连串质问之下,他淡淡地开口。
没有解释,只给一个结论。
“处理完了?你把钱给谁?一百万能做很多事——你要自己讲,还是我去查?”康先生沉声恫吓。“还是你交了女朋友?拿给女人花?是那个爬上你床的女家教?”
“不准这样讲她!”康奕原本播播的,爱理不理,被父亲这么一说,他激动了起来。
那声音大到冯月伶想不听见都难,握在门把上的手,怎样也无法推动半分。
她知道康奕家境很好,但不知道他有个人的信托基金,而他才几岁,竟然一口气提领了一百万。
一百万——他一个重考生,能把钱花到哪里去?也没看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但是赌债、一百万、人脉,这几个关键词让她有种预感——康奕拿那些钱、动用那些人脉,是为了她。
“基本上,你喜欢的话,买辆车给她也无所谓。”康先生的口吻冷血得令人胆寒。“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动用了你的基金,也动用了我的人脉,如何?知道金钱和势力能带给你多少方便了吧?那么仔细想想,还要不要这么任性叛逆,是继续跌跌撞撞好,还是接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轻松。”
他的口吻像是早就知道,儿子的大学失利,是故意的。
“的确很轻松,但正因为用过那些钱和人脉,我才确定,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种时候还给我任性,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一个女人就把你迷得神魂额倒,忘记自己是谁,哼!该不是那个女家教怂恿你什么吧?”
“不关她的事,是我的问题。”
听见这些对话,冯月伶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爸爸这么久没有出现,为什么康奕这么肯定,爸爸不会再来烦她。
她不想去问康奕做了什么,她现在脑子混乱,不断的想着一件事——都是她害的!
康奕告诉过她,他正在找寻自己,要用一年的时间,想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不想照着父母的安排走,不想要父亲留给他的任何一样东西,一块钱他都不想要。
可他却为了她,动用了他父亲的人脉,欠了人情,又动用了他完全不想要的基金。
“好吧,当作你欠了我一百万,你打算怎么还?大学毕业后在我手下工作两年就算还清,如何?”
闻言,冯月伶更加不能忍受——康奕为了她,会被绑在他不喜欢的地方,一待就是两年。
她知道,康先生不是真的要跟儿子要钱,只是借机要挟他,她不能坐视不管,她不能这样害他,不能这样勉强他,于是她鼓起勇气开了门。
“你来干嘛?我不是叫你先回去?”见她还在家里,康奕不禁催促她快走。
看着他焦虎担心的脸庞,冯月伶想着,他的前途,他的人生,不能断送在她手中。
即使她开了口之后,她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了康奕了。
“冯老师,你来得正好,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你的教学方针。”康先生话中有话。
听见这冰一样的声音,冯月伶忍不住抬头,望向康先生,那个冷酷的生意人,强势的家长。
她突然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一般,恶寒生起——
然后,她听见这一生最恶毒的字眼,责备辱骂,折损她的自尊……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恶心、下贱的狐狸精,好个作育英才,我看错你了,想不到你会勾引学生,难怪你从来不教男学生,原来是家世不够好不收!你把小奕害得这么惨,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优雅的康太太失去冷静,对她破口大骂,辱骂的字眼之难听,将所有的罪过推到她身上。
那些话,她不想听,她不是这样的女孩……
“不关她的事,是我自愿的!”康奕听不下去了,挡在她身前,为她辩白。
“小奕,你还在为她说话!我的天哪,我看我得把你送到你美国姨妈那里去才行,在台湾都被坏老师带坏了,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下康太太更笃定儿子是被坏女人影响的。
康奕的保护,冯月伶很感动,但也感到哀伤。
她想,这一段恋情,是她谈过最短,但也最刻骨铭心的一段!
“康奕,你妈妈说的没错,我是利用你的。”
“你不要讲话。”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要她闭上嘴,不要说任何一个字。
可她没有理会,继续说:“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演一场,就是要你拿钱出来,谁教这样赚钱最快呢?谁教你这么笨,连我的谎言都信!”
冯月伶控制不了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因为她听见康奕的母亲开口,要送他去美国,去他姨妈那里,这样不行!康奕还没有想清楚他想要做的事情,起码半年,还有半年,他就会想清楚了。
她得为他争取这段时间!
“现在被发现,又怎样?康奕成年了,我不犯法,有本事,告我啊!”
从康氏夫妻鄙夷的眼神中,冯月伶知道他们两人再无可能,她的话断送了自己的学业和前途,但起码……康奕得到他需要的自由。
从这一天起,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第6章(1)
八年来,近三千个漫长的日子,支持康奕走下去的,是信念。
想见她——想再见她一面,再续前缘。
“当年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二十七岁的康奕,在八年后的今天站在冯月伶面前,他沉着冷静,口吻坚定地说:“现在,我有能力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时间磨去了她的青涩,也磨光了她眼中的神采,康奕不忍又心疼。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有回到她身边的自信和把握,他有供她飞翔的天空了,可她眼中的光采却消失了。
以前的她对未来抱持着热情,她勇往直前,往自己的梦想前进,可却为了他,打消当老师的梦想,断送学业。
“我在美国待了八年,直到现在才回来,都是为了你。”他说,语气深情款款。
他当然知道,她过得不好。
以他对双亲的了解,她的挑衅让他们火大无比,即便无法提告,也会用更无耻的手段来给她警告。
舆论的力量要毁掉一个人,是很快的——-个和自己家教学生恋爱的师大学生,是悖德且不被认同的。
无视他的反对,双亲强行送他出国,硬是要分开他们,接着再利用人脉、资源,逼得她待不了教育界,念不了书,只能休学远走,并被勒令不准再见他,只是这些,他是之后才知道。
“现在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再见到她,康奕心情激动,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但冯月伶的表情却很微妙——康奕读不出她的心思,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康奕,沉着冷静,极度自信,一副事业有成的模样。
“我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那一别,她真的没想到,这一生还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
漫长的八年,她始终将他藏在心底。
说不想念吗?是骗人的,康奕这个人,占据她心中一个重要的位置,然而他回来了,笑笑告诉她,他回来了,然后呢?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也有一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你看起来很好,我很欣慰——但请你先离开吧。”她深口气,用冷播疏远的态度说:“我要做生意。”
下逐客令。
康奕挑了挑眉,想不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再想起自己刚才的承诺,说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现在,他总不能死皮赖脸待在这儿吧?
“我会再来。”离开前,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冯月伶回以没有笑意的微笑,目送他离开。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让人猜不透她脸上那抹微妙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康奕很快就知道了,她那抹笑意所为何来——她开始躲着他!
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再见到她一面,几次到店里找,她都不在——哪有这么巧?
“躲我?”第五次扑空,让他没耐性了,他不接受这种拒绝方式,要嘛,把事情说清楚!“既然光明正大见不到人,那我只好玩阴的了……”
康奕脑筋动很快,吃了闭门羹之后,他离开春嫣,立刻掏出手机,拨给特助。
“给我找公关张经理。”他决定出手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冯月伶变了,他也是。
近来,康奕养成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只要他出手,那么对方,也要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下午三点,冯月伶在春嫣的制作部门,准备出货事宜。
长年的劳力工作让她不长肉,不再像学生时期那样有肉肉的婴儿肥,身形瘦削修长,原本就高的她看起来更高挑,可这样的体型老被外婆嫌没有福气。
再次见到康奕,她确实心情受到影响,不确定是开心居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道理分开八年后见面,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吧!”她一边搬货,一边碎碎念。“什么叫作我想做的事情他都支持我?这是补偿吗?不必了吧!”
没这个可能,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因为想不通,思绪走入迷宫,冯月伶需要发泄。
而她发泄的方式就是搬货,当她发出惊人的气势搬货时,是没有人会来招惹她的。
春嫣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每天下午三点,店里都会忙着赶出货,在下午四点以前,要让宅配公司把团购或者中南部的订单寄出去。
而这一天,在发泄过后,向来会待到最后一刻的冯月伶,在下午五点半把店面交给资深员工,自己打卡下班回家。
她开着代步的二手福特,在路上打电话,以免持听筒与对方通话。
“外婆,是我,我下班了。我今天跷班……为什么跷班呢?哎呀,好问题,因为我想你。”工作时的精明干练,在与外婆通话时,全变成小女孩的撒娇。
“你少来,肯定有事,等你回来说清楚!”个性爽利的外婆就像是冯月伶肚里的蛔虫,马上就识破她。
“外婆干嘛那么聪明。”她因为心事被拆穿而闷闷不乐。
“好啦,你慢慢来,车开慢一点。”
“一定要等我喔!”又跟外婆说了几句话,才收了线,专心在车况上,心急着想回家。
每当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就会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讲讲心事,那个人当然是最亲的外婆,跟外婆说话,会让她心情平静下来,接着找到最快的方法,下最果断的决定。
就像是八年前,康奕爸妈施加压力,逼得她家教中心以及学校都待不下去,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她承受很大的磨难,她便回家跟外婆谈,然后毅然的,放弃当老师的梦想,休学。
并为了不再让外婆被街坊邻居在背后议论,也防备拿了钱消失但可能随时又会出现的父亲,她决定带着外婆卖掉中坜的房子,搬家,两人做起养生点心的小生意,现在,她们才有这么轻松的日子可以过。
她很想见外婆——抱抱外婆,撒撒娇,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她快到家时,一通电话,粉碎了她的美梦。
“坤哥,什么事吗?”电话响了,是负责送大台北地区订单的司机大哥,冯月伶记得,今天他要到一家美商公司送货。
“那个……小伶,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但是吼……这间公司老板说想见你,好像有生意要跟你谈耶。”阿坤小心翼翼开口。
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二话不说,掉转回头,去帮坤哥的忙。
管理这家店,营运以及对外的公关,都是她在处理的。她不喜欢应酬,但不能否认,跟那些大老板接触,对春嫣有很大的帮助。
春嫣就是意外接了一位财团千金的订婚喜饼订单,上了新闻,才打开知名度的。
但现在可不算是平常时候。
冯月伶深吸一口气,才对无辜的阿坤轻声道:“好,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之后,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挡,她把手机拿出来,找到今天阿坤送货的地点后导航,开车前往。
出发前,她不忘打电话跟在家中等待的外婆说抱歉,然后一路飞车前往目的地。
塞了一会车,四十分钟后,她才赶到位于东湖的康展集团。
这是一间从美国发迹的动画、游戏制作公司,来到台湾发展,发掘亚洲的动画人材,近年许多叫好叫座的动画、游戏,都是这间公司参与制作,或者独立制作的。
冯月伶听过这间公司,但从来没有来过。尽管收了这间公司的春酒礼盒订单,她仍没兴趣来一窥究竟,传言,这里门禁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因为随便少了一张纸,很可能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您好,我姓冯,是春嫣的店长。”停好车,她踏进康展办公大楼,在一楼的柜台表明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