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的声音阻止了钟岳帆的冲动,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孟晟身前,凝睇这阵子思思念念的女子。他是铁汉,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野狼,可是这时候,他眼红了,豆大的泪水滑过脸颊。
他的泪水震撼了在场每个人。孟晟满心罪恶、陈羿歉意难当,是他们一人一手,拆散这对夫妻……
孟晟松开无双,她站在岳帆面前,因为他的泪而心软。
“岳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是相信,你不相信我会因为一个蒋孟霜而放弃婚姻,你不相信我心狠抛得下圜儿和你,你不相信即使离开钟家,我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你坚持走自己的路,坚持负你该负的责任,你相信最终我一定会妥协。”
“对不起。”钟岳帆哽咽。
“是战事隔离了我们?还是聚少离多让我们变成陌生人?我不知道。但你很清楚的,清楚我有多么认真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可最终是你不够了解我,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即使我撞柱九死一生,你依旧相信我会回头,即使我一次一次告诉你,我要离开,你都认为那只是我的抗争,只要你坚持到底,让我明白任何手段都改变不了一切,我就会乖乖地低头,对不对?
“你不懂我,但孟晟懂了,在病床边,他问我,我要什么?我说我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场的人很多,有人以为我矫情,有人相信我是以退为进,唯有他,把我的话真真切切听进去了,他相信我是真心想退,不是在使手段或讲场面话。
“所以你和蒋孟霜的新婚夜,钟府上下都沉浸在办喜事的喜悦中时,只有他在暗中偷窥我、跟踪我。他傻啊,他傻得以为让我离家出走几天,我会因为知道困难重重而回心转意,他以为只对我诸多劝说,我便会理解夫妻之间不应该赌气。
“他真是傻啊,为朋友,宁可背负罪恶感,把我藏在锦绣村,只为了想要一劳永逸,想让我看清楚生活不易,他以为,这样我便会心甘情愿真正妥协于你。他错估我的决心,和你一样。
“你知道他是怎么让我动心的吗?是他的罪恶感、他的善良、他的以己度人、他的……不勉强。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违反意志的事,即使他不赞成我的做法,他依旧明里暗里地帮助我,他放任我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女人,他松绑了我所有的绳索,让我自由。
“在他受重伤之前,我没想过要嫁给他,他也没要求过我和他在一起,他只想用自己的羽翼护我一世、成就我的快乐与自在惬意,他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实现我的自我实现,如果一个男子肯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的感情。
“所以我动心,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权快乐、无权幸福的,但我快乐了、幸福了,因为这个男人——这个面对朋友罪恶感深重的男人。你明白了吗?皇上在六年前决定赐婚那刻,便放弃我了;而岳帆,你把蒋孟霜带进钟府那天起,你就放弃我了;孟晟从来没有抢走我,是你们决定放开我,不要我的,现在却又……好过分,你们是我见过最可恶的男人。”
说着说着,无双也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陈羿和钟岳帆。
他们慌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喜欢她、爱她,怎么会变成不要她?在她心里,他们怎么会变成最可恶的男人?可是她讲得这么清楚,他们装不了傻……
“你真的下定决心放弃一切?你真的要隐居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你的爹娘兄长能够理解你吗?你知不知道满京城的人是怎么在议论燕无双?”皇帝一句追过一句,咄咄逼人。
“外人的议论对我重要吗?鹰不需要鼓掌也能飞翔,野花没有人欣赏也能独自芬芳,我做事不求人人理解,只需尽心尽力,我做人不需要人人喜欢,只求坦坦荡荡。就算坚持,注定要孤独仿徨,注定要被质疑嘲笑,无妨的,只要我认为值得就会去守候,认为幸福就会去坚持。”
她是铁了心,再也不回转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答案,他们还能说什么?皇帝最后一次哀求。“真的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无双走到陈羿面前,柔声道:“我想活得光明磊落,不想成为见不得光的外室,那样做也许会是皇上的幸福,却不会是我的幸福,对不起,在爱情上,我想要自私。”
“我呢?也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钟岳帆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肩膀。
“你可以放弃蒋孟霜?可以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无霜摇头轻叹。“岳帆,贪心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在乎,请你为我祝福。”
最后,她走回孟晟身边,用帕子拭去他脸上的血渍,认真说:“孟晟,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像他们一样,为了别的女人放弃我。但是我想要再勇敢一次、再尝试一次,如果依旧失败……我认了,那是我的命,我注定得不到一个专一的男子。”
她诚恳地说着,陈羿和钟岳帆却有了自己的解释。
意思是……到时候状况改变、局势重定,鹿死谁手尚且不知?等到她“认了”,机会将再度降临?
孟晟没有多想,他只会认真的把她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牢牢记住。
握住她的手,孟晟的脸肿了、眼睛肿了,但是笑得很开心。
他点点头,用力说:“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第十四章 皇后出狠招(1)
在爱情面前,男人到底可以多幼稚?
那天过后,皇上和岳帆、孟晟成了锦绣村的常客。他们每隔几天就会出现,每隔几天就会在蒋家老宅过夜。
通常是黄昏后、晚餐前到,天空刚翻起鱼肚白就赶回去。
幸好他们都还算有理智,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是透顶昏庸的人才会干的事儿,为了不背负“带领皇帝奔向昏庸之途”的罪过,岳帆和孟晟行动的一致性,堪比战时。
这让无双疑惑,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某种协议?某种和同进同出有关的默契?
他们同时出现不为难,但碰在一起灾难不断,这件事让无双深感困扰。
孟晟和岳帆一言不合时,就会到后院“练武功”,皇帝则在旁拍手附和,结果是——她的瓜棚倒了,好不容易开出的小黄花未绽先凋。
岳帆、孟晟惹恼皇上时,隐卫现身,迫人的气势吓得学堂里的娃娃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无双作饭菜,一个个抢当下手,不晓得砸破多少碗盘。
三人的到来,占住春夏秋冬四丫头的睡房,害得她们顶着熊猫眼上工……
宁冬胆子大,悄悄问:“小姐,那些爷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蹂躏咱们?”
说得真好,可不是蹂躏吗?她们只想安静过日子,怎就招来这票门神?天天吵吵闹闹,动不动就让无双仲裁谁是谁非。
到最后,无双懒得排解,直接打发他们出门去“观光”,导游不另外找人,就是蒋孟晟,至于出门后,是吵架、是和平,她也管不上,反正皇帝有权,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岳帆和孟晟的实力相当,再能打也打不出大状况,她便随他们去了。
这天,无双依着过去的经验,虽仅有三个人却备上十道菜,这分量就算三头牛也可以喂饱的,可偏偏……
见过斗鱼在餐桌上抢食吗?没见过?且看这三位!
三双筷子一起戳在同一块糖醋排骨上,谁也不肯相让。
孟晟使了手劲,压得排骨在盘底一动不动,谁也挪不开。
“无双知道我喜欢糖醋排骨,特地做给我的。”钟岳帆道。
“敢和朕抢?”轻飘飘三个字,气氛瞬间凝住。
这是场不公平的战争。
无双满脸无奈,轻拍孟晟的手背,说道:“让给他们,待会儿我帮你开小灶。”
话一出,孟晟眉开眼笑地收回手,皇帝瞪他一眼后跟着收手,没人抢了,钟岳帆觉得没意思,也把筷子收回来。
无双夹起那块被抛弃的排骨,笑问:“都没人想吃了?”
皇帝闷不吭声,钟岳帆瞪着孟晟,只有孟晟对她笑着摇摇头,算是给了回应。
于是她把肉夹进孟晟碗里,说:“既然没人要,孟晟给你!”
见状,皇帝和钟岳帆急忙把筷子伸向孟晟碗里,但孟晟动作更快,一张嘴就顺利把肉滑进嘴巴里,还刻意刺激人似地,嚼得滋滋有声。
皇帝一怒,啪地!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怒道:“朕让你吃了?”
这一拍,四面八方涌进十个隐卫,咻地围着众人,二十只眼睛全盯着孟晟的油嘴。
钟岳帆乐了,眉弯眼眯笑得一脸得意,准备看两方开战。
无双摇头苦叹,还以为皇上最沉着冷静,没想到落下风就抬出身分压人?这是要多幼稚的人才会做的事呀。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无双以不变应万变,拿起小碟子,夹起几筷子鱼肉,把鱼刺挑干净了,送到皇帝跟前,柔声说:“皇上日理万机,要多吃鱼,对脑子好,肥腻腻的猪肉少碰点,对皇上的心脏好。”
几句话立马梳顺帝心,他笑眼眯眯地挑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像在品尝陈年好酒似地。
“无双做的鱼,半点腥味都没有。”
挥挥手,满屋子隐卫又瞬间隐形。
孟晟有肉、皇帝有鱼,那他呢?
岳帆可怜巴巴地盯着无双,成亲多年,无双第一次发现他有双哈巴狗眼,无双满脸无奈,把一盘肉卷推到他面前,这才结束他的深情款款。
“孟晟,你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无双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
“什么人?”钟岳帆问。
“愿意学厨艺的人。”孟晟回答。
这次,他还是从那些弟兄袍泽的家人当中做挑选,之前送到锦绣村的人,不但月银领得丰富,日子也过得比以前好很多,消息传出去,越来越多的同袍上门,希望再有机会,千万别忘记自己人。
可就算是自己人,品格也是很重要的,总不能把人送来给无双惹麻烦,所以每批筛选上的,他都会先在府里养一段时间,让相人极准的刘管事帮忙挑拣。
当初,宁春、宁夏几个,就是中间最拔尖的。
“秀色可餐不是已经有宁春、宁秋坐阵吗,人手还是不够?”皇帝问。
“不少客人向李文、李兴他们反应,说很喜欢秀色可餐的菜色,但是要安排一趟锦绣村之旅,需要特意挪出几天的时间,再加上村里的房间数量有限,不可能容纳太多旅客,希望秀色可餐能够到京城开分店。”无双解释。
“那你有没有打算把京城近郊几个村落都发展成锦绣村这样子?”
当皇帝的都希望自己的子民有饭吃,眼看一个贫村能在无双的巧手下变成这番样貌,如果多发展几个村子,岂不是有更多人能过上好日子。
“物以稀为贵,如果这样的村落到处都有,客源就会分散,何况锦绣村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村里人人都喜欢种花、擅长种花,就算没有我那些想法,锦绣村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大花园,我不过是把各方的资源统合起来罢了。而附近的村落,大多像一般农户,并无太大的特色,而且居住的地方颇为分散,想要改造成能吸引人的观光景点,并不容易。”
当然,最困难的部分还是人才,夜间部十二个学生她都要留着自己用,而日间部……该另外找夫子来教导了。
春夏秋冬四丫头已经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助手,将来,她不会只让她们待在锦绣村里,她们应该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
钟岳帆插话。“没错,如果所有人都跑到城外吃喝玩乐,京里的铺子怎么办?不是要一间间倒闭了吗?”
闻言,孟晟莞尔,岳帆打仗行军是一把好手,做生意就差强人意了。
钟岳帆发现孟晟窃笑,怒了,筷子往他鼻子一指,“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孟晟朝无双望去,他在她身上学到不少生意经,终于可以拿出来炫耀。
“你的想法不完全正确,假设开了许多像锦绣村这样的景点,村民们都赚到银子了,他们会不会想到京城去走走逛逛、吃喝购物?京城的铺子不只可以赚京城百姓的银子,也可以赚农户的银子。
“这几个月,经常往返京城和锦绣村的李家兄弟,常受托买些京城里的物件回村,无双才刚和阿元讨论,要用公中的银子买一部马车、雇一名车夫,可以随时随地带村人进京。”
“可是无双已经反对再开几个像锦绣村这样的观光村。”钟岳帆争辩,他明明是顺着无双的话讲,孟晟怎么能唱反调?
无双微微一笑。“我只说不容易,倒没有反对。皇上的想法很好,所以我打算等京里的秀色可餐开幕之后,再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开发其他景点。
“不然锦绣村的生意都已经接到半年后,若非旅行社打着孟晟的旗帜,排不到队的官家不敢随意闹事,说不定就惹出民怨了。”
“不必打他的旗帜,朕让你靠。”陈羿拍拍自己的胸脯,皇上的旗子更大面。
又来了,要开始吵了吗?无双赶紧改话题。
“我打算买下文成街面上三、四十间铺子,拆掉重建,扩大街道,在两旁盖三层楼的建筑,以两间酒楼一间客栈的穿插方式,让投宿的旅客可以同时解决吃住问题。”
她看一眼孟晟,孟晟回她一个暖暖的笑意,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
钟岳帆不解。“文成街很小,位居京城偏西,是穷人住的地方,你怎么会选择那里?”
凡想开铺子的,不都想挑人多的地方?
“文成街的地点确实不好,但优点是便宜、聘雇人工容易,等屋子盖起来,带动地方繁荣,市容就会有所改观。”
这是她的小心思,等商店街繁荣了区域,到时附近百姓可以用更高的价码把房子、土地卖出去,挣得一个翻身机会,那时候,她要做的就不是酒楼饭馆或客栈,而是营造业了。
孟晟那些同袍兄弟,不是普通好用,现在无双把他们养在农庄里,务农种菜养牲畜,待有朝一日,她将领着他们一起坐拥富贵。
陈羿眯了眼,果然是奇女子,心志堪比男子。
她不只要开一间铺子,而是要像整治锦绣村似地,整治一条街、一块区域。
目前文成街区聚集太多的乞丐穷人,藏污纳垢,是京城治安最差的区域,如果能把那里整治起来,等于刨掉京城一块毒瘤。
兴致起,陈羿问:“你有多少钱可以做这么大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