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赵大娘说了,待梅子收成后,要教我做几款腌梅子,有了它们,明年我可以推出更多的新菜色。”
“做厨子做上瘾了?”
“有你送来的宁春、宁秋,不好好利用太浪费。不过,你见过阿元哥了吗?”
“在村子口匆匆见一面,但没有多说,他正在忙。”
“之前陆续有人探听,想搬到锦绣村来,阿元哥开了村民大会,大家讨论后决定开发村子右边近千亩地,最近土地开发计划出来了,听说村里人可以优先购买,剩下的再卖给外乡人,我也想买一些。”
“为什么?这里不够住?”
“不是住的问题,是厨房规模太小,现在游客越来越多,常常忙得挤成一团,宁春都跑到厨房外头砌新灶了,往后游客更多,怕是要应付不来,我想买几亩地盖酒楼,把住处和生意分开。”
“可以,既然要买就多买一些,把菜和花都种上,鸡鸭养起来,以后就不怕食材短缺。”
无双笑开,他把她的事给搁在心上了。
前阵子,焦大叔和焦大婶到穆州挑新花种,焦荷花与她不对盘,竟掐着鲜花不肯卖,害她的百花宴差点儿开天窗,急得宁秋进京城讨救兵。
“好啊,多买一点。”
“地我买,房子我盖,我会再寻几个擅长庄稼的老手过来,如果还不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你都包了,我做什么?”
“你经营,酒楼就当是我们合伙。”
“堂堂平阳将军看得上小酒楼?”
“什么小酒楼,既然有心思做了,当然要做大,而且……”他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
“御前侍卫的俸银确实不多。”
拿她说的话酸她一把,还记恨上了?无双不与他计较,笑着点头。“行,你说了算。”
“我回头和阿元谈谈,地契让他直接送到你这里,最快工匠会在五天内进到村里,你想怎么盖,心里先打点草稿。”
“这么快?”
“我穷嘛。”他回答。
抢快是因为喜欢她忙碌却起劲的模样,也是因为认同她说的那句话——
觉得嘴苦,就尝点蜂蜜,觉得心苦,就去找点温情来弥补,觉得失败,就要积极创造成功经验,才能重拾自信。
用她的话推论,她努力、她成功,就可以让她忘记失败的婚姻,让她重拾自信。
“知道了,我会帮你致富。”郑重点头。
她笑着让自己的未来不管是事业或快乐都与他挂勾。
双手枕在后脑,孟晟像在回味什么似地,眉开眼笑。
她说:“游客来是好事,但来的熟人越来越多,我都不能出门了。”
是啊,她是京城才女、京城贵妇,旅客对象恰是她想要的“主要消费群”。
她说:“有点不平呢,打造了锦绣村的繁荣美景,却不能亲身享受,只能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唉……造化弄人。”
不管她的不平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心不平,他都改变了每次来的固定行程——屋顶看月亮。
这个晚上,他带着她快马驰骋,走过每个她打造的景点。
她笑了,开怀大笑,眉心再无薄愁轻染,她的话特别多,一说再说,说得他的眉心也跟着开展,他不知道她可以这样放肆地快乐。
是啊,他遇见她的第一天,就是她灾难的起源,她如何能够快乐?
深吸气,他发誓,未来要带给她更多的幸福喜乐。
砰!声音不大,但他五感敏锐,倏地起身细辨,那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无双怎么了?
他想也不想,翻身下床冲往邻房。
借着将灭未灭的烛光,他看见坐在地上一脸惊惶的无双,他蹲到她身前,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般,她张着眼,泪水顺着颊边滑下。
“梦魇了吗?”
她尚未回神,全身像坠入寒潭似地,冷得动弹不得。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
“无双,你怎么了?”他扶着她的肩急问。
她终于回神、目光终于聚焦,看清楚眼前的男人,一个激动,她跪起来,双手扣住他的颈项,紧抱住他。
她在发抖,全身抖得很厉害,孟晟回抱她,双臂施了力气,企图给她力量。“不怕,我在这里,作恶梦吗?”
“皇上会被刺客所伤。”无双喃喃说道。
皇上被刺伤后,皇太后震怒,命岳帆速速捉拿刺客,整个京城上下都在抓刺客,所有官员都在追查背后凶手,朝廷一片混乱。
岳帆为此事,日以继夜在外劳碌奔波,沉重的压力让他脾气暴躁。
这时蒋孟霜与圜儿起了争执,圜儿失手将她推入池塘,请来大夫诊治后,方才发现蒋孟霜已经怀上孩子,岳帆返家,蒋孟霜向他哭诉,他不问原由怒打圜儿两鞭,打断了圜儿对父亲的崇拜。
一鞭在背上,深可见骨,一鞭因为圜儿挣扎,抽上他的脸颊,从右眼到下巴,他的眼睛差点失明,鞭痕造就了圜儿的自卑,把一个活泼上进的孩子变得固执偏狭。
圜儿发烧十数日,她日夜守在床前,岳帆懊悔万千,可是再悔也换不回父子亲情,圜儿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望着他的脸,她要怎么说?说前世经历?他不会相信的,但这件事这么重要,她必须让他上心……“我作梦。”
松口气,孟晟把她从地上抱上床,但无双不肯松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孟晟无奈,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声安抚。“没事的,我也经常作恶梦,尤其在战场上的时候,眼看同袍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听见他们死前的哀嚎……”
“不,我说的是真的。你必须相信我,这件事会发生。”
“无双……”
“你先听我说。从小到大,我有太多这样的经验,我梦见摔马,就真的摔马?,我梦见在白马寺遇见皇上和岳帆,现实里真的发生了;我梦见岳帆被喜烛照映得微红的笑脸,我便清楚,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我义无反顾嫁给他,我梦见难产,我确实差点儿死在产房。
“我梦见你……你带着蒋孟霜走入尚书府,面对我,你眼里有浓浓的罪恶感。那时候我还不晓得岳帆和蒋孟霜的关系,但是记不记得,我哭了,因为我的梦境已经做出预告,我的世界将要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孟晟,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皇上会遇刺,在他生辰之前。”
她哭,是因为太敏感,敏感地发现蒋孟霜和岳帆之间的暧昧,但她必须说这个谎言,让他相信事情走向。
他艰难开口。“皇上会在哪里遇刺?”
她深吸气,缓缓回答,“白马寺。”
“然后呢?”
“刺客那一剑,深及心肺,几度太医放弃希望,最后出现一位民间神医,姓苏,他把皇上的命抢救回来。”
“姓苏?苏神医?”他的口气竟有一丝喜悦。
无双不解,她继续往下说:“对,可是从那之后,皇上身子羸弱,英挺伟岸、精明睿智的皇帝变得颓靡不振,无心朝政,后来奸佞当道,邻国虎视眈眈,大陈进入政治黑暗。”
在那样动荡的时代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本以为不必再上战场的岳帆、孟晟再度出征。
八年后,岳帆因腿伤被迫退役,而孟晟始终没回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战功让他一路升官,甚至封为平阳侯。
她死的时候,他仍在战场上拚搏,没有娶妻、未有子嗣……
无双抖得那样厉害,真真实实的恐惧笼罩着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只能抱住她。“救皇上!答应我,随时随地保护他。”
她不要圜儿变成孽子,不要他再像上辈子那样孤单,她要尽全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可是……除了告诉他,她无能为力……
“好,我答应你,不要担心,我答应你。”
“你要做好准备,别给刺客可乘之机。”
“好,我会的,你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她认真回想。“是礼王,我梦见你和岳帆进王府捉拿礼王,证据确凿、立下大功,你们双双官升一级。”
前世岳帆高兴极了,说是蒋孟霜肚子里的孩子带给他的幸运,那时……圜儿还躺在床上发高烧,许是罪恶感、许是憎厌,从那之后,岳帆再也不愿多看圜儿一眼,多年父子成仇结怨,是谁的错?
“我知道了,我不会为了升官,轻忽你的话。”
他故作轻松,可她明白,他把她的话记上心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默契,但他一个微小的动作、她一个小小的表情,他们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松口气,她虚弱一笑。
“睡了,明天还要忙。”他把她放回床上,粗粗的手掌将她被汗水粘在脸颊的长发顺到枕上,他拧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动作轻得不像个武夫。
“惊吓过度,我睡不着了。”无双撒娇。
“陪你说说话?”他问。
她笑着往床内挪,拍拍床板。“陪我睡。”
睡?孟晟一僵。
无双以为自己的大胆把他给吓着了,笑道:“我想听你的催眠曲,唱给孟霜、孟瑀的那一首。”
她想象着那个青涩少年,想象他的温柔,而此刻……她贪恋着……
凝视她半晌,最后他还是侧躺下来,像对妹妹们做的那样,他轻拍着她,轻轻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看着她姣美的脸庞,孟晟笑开,他的佳人在水一方,虽然道阻且长,他终要横渡险川,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愿与你并肩……
第十一章 “真心”的力量(1)
丘太傅一离开,二皇子就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糕饼递给五皇子。
“给,你最喜欢的伏苓糕,母妃一蒸上,就想到五弟了。”
小小的嘉莛笑弯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伏苓糕。
他的生母出身低贱,这些年全仗淑妃娘娘照看,才不至于过得窘迫,便是能跟着几个哥哥念书,也是淑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多讲几句,才勉强算上他,因此他对二哥嘉旭、三哥嘉阳特别亲近。
可是伏苓糕还没入口,就被四皇子嘉鑫劈手夺走,他咬一口就皱眉,呸呸呸,把糕点往地上一损,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低贱之物,亏你那么得意。”
这样的行为举止,众皇子都看惯了。
他有轻微哮喘,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所有人都护着他、让着他,免得他生病,受到牵连,而且他的亲娘是皇后,那是后宫最大的主儿,谁敢多说一句话?
纵使心里埋怨,皇子们的母妃也只会耳提面命,叮嘱自己的儿子。“不管四皇子多无理取闹,绕开他走,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
也不知道是得寸进尺,还是兄弟之间无言的排挤,让嘉鑫胸中怒气不灭,时不时就想挑衅人。
若是落在平时便罢,可今日嘉阳因为功课没交,刚被丘太傅责备过,心情不佳,正想找个人发作,嘉鑫又在这时候撞上来,给足他借口发作。
嘉阳冲上前,指着嘉鑫的鼻子怒道:“伏苓糕是给五弟的,你抢什么?难不成堂堂的嫡出皇子也图这么一口低贱之物。”
嘉阳开口,嘉旭心道一声不好,即时拉住三弟,阻止他往下说。
问题是,这个时候哪里拉得住?
大皇子嘉勋是个平庸之人,照理说,身为大哥他应该挺身出来劝说众兄弟,但是他见场面失控,竟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两方不得罪。
而跟在几个皇子身边的伴读,谁敢多开口?皇子之间的争吵不烧到自己头上就好了,还劝架?没有人胆子这么肥。
“你也知道我是嫡皇子,你们不过是再低贱不过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同爷说话。”嘉鑫扬起下巴,一脸的高高在上。
这话太贬人,就是想劝架的嘉旭也不满了。“四弟这话未免过分,要不要咱们一起去见父皇,让父皇评论评论,谁是谁非?”
“你甭动不动抬父皇来压我,后宫是我母后管着的,有本事随我走一趟凤仪宫。”他年纪小,心里却明白得很,后宫里除了皇奶奶和父皇,就是他母后最大。
“好啊,走就走,我就不信母后是非不分,光会护着自己的亲生子!”嘉阳一把拉住嘉鑫,作势往外。
嘉阳的话吓坏众人,大家噤声不语,书房里静得连针落声都变得清晰。
这事可大可小,倘若真的闹开,皇后责怪嘉旭、嘉阳,便成了是非不分,若她秉公处理,亏了自家儿子,嘉旭、嘉阳这可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死。
明里不说,暗地里能用的手段还能少?
嘉旭一把抓住嘉阳的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才会闹出这一出。
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啊,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有皇太后镇压,后宫还是时不时发生龌龊事,各宫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会儿……
通常伴读的年纪会比皇子们大上一、两岁,独独钟宇圜年纪和三皇子相仿,当初他进宫伴读一事,皇后娘娘大力反对,是皇上坚持,他才能进得了宫。
进宫前,爷爷和爹都亲自指导过他,让他谨慎、守分寸,蒋叔叔更是千叮万嘱,让他避开四皇子。
蒋叔叔还分析过皇后娘家与尚书府间的恩怨,要他谨记在心,可是现下这状况若真闹到皇后娘娘跟前,莫说三皇子吃不完兜着走,身为伴读的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看一眼嘉旭的神情,宇圜知道自己必须出这个头。
他走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握住嘉阳的手,对他轻轻摇头,两个小家伙的铁杆交情早已经养出来,嘉阳见宇圜这样,再看二哥一眼,嘉阳松开嘉鑫的手,往后退两步。
嘉鑫得意洋洋,仰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怕了吗?识相就好,就算是他的错又怎样,母后说了,他的身分就是能狠压他们一头。
没想到嘉阳刚松手,宇圜竟上前一步,从正面抱住他,嘉鑫被抱傻了,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怎么敢抱自己?他可是堂堂的嫡皇子啊,可是被人抱的感觉……真好……
父皇不会抱皇子,母后更不会抱他,乳母在他两岁时就被赶出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没人敢随便碰自己的身子,可是钟宇圜……他怎么敢?
嘉鑫回过神,想要推开他,却听见钟宇圜在他耳边说——
“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脑子给驴踢了吗?陈嘉鑫哪里不好受,他明明就得意洋洋,明明就乐在其中,没看见他嘴边的嘲笑吗?不好受的是嘉阳好不好?嘉旭瞠大双眼,不知道宇圜在演哪一出。
但嘉鑫勾起的嘴角垂下,连眉毛都垂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小可怜,都是因为钟宇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