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一次,母妃才会帮忙她进御书房?”这件事,他从未跟母妃谈过。
“是,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在看到你们终于相好时,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快乐,怎知我心中大石才落地不久,就……”她忍不住的摇摇头,不说了。
这是为什么?靳成熙也想知道答案。时月纱这段日子的[表演”,是否只是为了想重回他身边,好继续愚弄他?还是……她是真的想爱他?
这一想,他的心头微微抽紧,脑海中浮现她坚毅伫立在烈阳下的纤细身影,来回咀嚼母妃的话后,他不免自问:可能吗?他可以相信她吗?
片刻之后,时月纱果真来到诚心殿,出乎靳成熙意料的,她竟然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脸上皮肤的确晒黑不少,但看来神清气爽,不见她这阵子被他刻意忽略的失落,只是再仔细看她的眉宇,就隐隐可见淡淡的愁绪。
此刻,她在老宫女的带领下坐在殿内主厅,位置就正对着独坐偏厅的他,不过她看不到他,两人之间除了隔着一段距离,偏厅前还放着一座大型山水刺绣屏风,他透过某块透明无刺绣的部分可以清楚觑看她的神情变化,而偏厅内并未点灯,故从她那方看过来,仅隐约可见屏风样貌,其余是一片黑暗。
“不是说了,就大大方方的来,别再乔装成小太监?”孙太妃坐在时月纱的右手边,但侧对着偏厅,眼角还不时的偷瞟屏风一眼,她这话问得高明,就是要让皇上知道时月纱对她的贴心。
“不行,我现在够“红”了,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我怎么能让大家知道我尽往太妃这里来,让你跟着我红呢?”时月纱俏皮的说着反话,其实这“红”该改成“黑”才是。
孙太妃笑了出来,屏风后的靳成熙却蹙起眉,凝睇时月纱的黑眸一眨也不眨。接下来,孙太妃又故意问:“今天还好吗?又到御书房外站了一整天?”
“没有,我今天回了勇毅侯府一趟,我爹狠狠念了我一顿。”她吐了吐舌头,“事实上,宫里的事我爹也听说了,他派人要我回府一趟,但我不想回去,拖了许久,直到我爹发了狠话,说我若再不回去,他就直接到我宫里骂人了。”
“呵呵,勇毅侯脾气恁大,因为是武人吧,他说了什么?”
“就是说我笨啊,得宠时更要藏住锋芒,我却在兰贵妃的忌日傻傻闯进她的寝宫……”摇摇头,她不想谈这个,倒是挨骂后,她不忘上回李凤玉跟她提到的一件事,趁这次出宫她也找勇毅侯问清楚了。“太妃,请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当然好。”孙太妃点头。
看吧,露出狐狸尾巴了,话都没说完就找他母妃帮忙了。靳成忌不屑的想。
“我听人说,睿亲王跟镇国公一家因为一点小事闹得极不愉快,因此这回我特别跟我爹问清楚来龙去脉,这事……”她一脸严肃,“很严重,好在我爹没涉入,不然我可能会很为难。”事实上,这件事勇毅侯本不想讲得很明白,是她硬问出来的,又技巧性的说这整件事搞不好是她日后在宫里生存的护身符,他这才松口。“但勇毅侯绝不希望我知道吧?你确定要说吗?”孙太妃这么问,无非是要让儿子听听,时月纱的心并非全向着娘家的。
“出嫁从夫嘛。”时月纱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带了点俏皮,不过接下来,她的神情就变正经了,娓娓道来事情的始末一睿亲王拿了知阅省前州府大人一大笔钱,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目的就是要让前州府大人官复原职,没想到镇国公动作更快,早将那个肥缺塞进夏家人脉,自己人既己升官发财了,怎么肯让?
睿亲王自是不满,直言自己姓靳,是真正的皇室人,要是连这种事都摆不平,一张老脸日后往哪里摆?因此执意要镇国公安排的人让出位置。
但镇国公大摆权臣威严,言明前州府大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才会被撤职,再上位也只是自找麻烦,这看在睿亲王眼里,就是趾高气扬,看不起他了,于是他便也直言在镇国公提携的官员里,也是鱼龙混杂,但只要送礼送得够,还不同样鱼跃龙门?
总之,两人为此心生嫌隙,这阵子见面都不怎么说话了。
说到这里,时月纱稍喘口气,喝口水放下杯子,继续道:“重点在后面,睿亲王在改变不了镇国公的决定后,找上我爹大吐苦水,还一一点名……”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地方官的名字,“这一些坐上官位的都是曾经拿钱塞给镇国公买官的,但这些买卖很值钱,他们坐上官位后,就从百姓那里剥削、勒索,更狠的连驻地军饷也扣起来了。算了算,他们收下来的可远比送给镇国公的黄金珠宝还要多。”
连驻地军饷也扣?!屏风后的靳成熙难以置信的眯起黑眸,再想想她刚刚提及的官员,有多位确实地处偏远……难怪,天高皇帝远,镇国公还真懂得替自己找门路赚钱。
看来,他得速速派人去搜罗那些官员的事证,如此一来,便极有机会能扳倒镇国公。
孙太妃又看了屏风那方一眼,再看着时月纱道:“你是希望我把这事转给皇上知道?”她用力点点头,“一来,他不会跟我说话,二来,我想我说了他也不信。”孙太妃伸手握住她的,丨真难为你了。”
“不会的,三大权臣钳制皇上已久,说来惭愧,我爹也是其中之一,我暂时劝不了我爹离开夏家一派,但我会努力的。”她很认真的承诺着。
靳成熙的胸口不期然一窒,没料到她会这么向着他。
第9章(2)
孙太妃拍拍她的手,“皇上真有福气,有这样替他着想的妃子,可惜他不懂得珍惜,还对你视而不见。”
“没关系的,人生任何的转折都有其意义,我不会放弃,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难过上。”时月纱朝她眨眨眼,美丽的脸上有着俏皮又充满活力的神采。
靳成熙看着她。明明她不可能会是卓兰,可为什么就是愈看愈像?这神态若说不是模仿,又该怎么解释?“看啊,我有太妃您相挺,还有齐聿,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认可我的,所以,他也帮着秦公公在帮我一一”
“咳咳咳……”孙太妃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显然这一段不想让靳成熙知道。但时月纱怎么晓得,急急的起身替孙太后拍抚后背,让她顺顺气,又给她喝了口茶后,才继续道:“真的,秦公公经常总要我稍微挪移身子,等皇上的视线看不到我时,就给我喝莲子汤、吃甜糕,还有……”
“咳咳咳……咳咳咳……”孙太妃连忙又捂嘴咳嗽起来。
时月纱再次急急起身拍抚她的后背,一脸关切,“太妃染上风寒了吗?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咳咳……没事。”孙太妃假咳咳到脸真的红了。唉,原来要当牵线的红娘还真不简单。
见状,靳成熙真是好气又好笑,他很清楚母妃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孙太妃立即转开了话题,“如果……皇上一直不对你好,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天天在御书房外站啊。”如果他一直不理她吗?时月纱鼻头发酸,眼中有点泪光,但她深吸口气,压下来了。这事她近几日也有在思考,但待会儿再细想吧,这会儿,她先回答孙太妃的话。
“身为万民之首的皇帝,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很寂莫,其实皇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至少要发现一个真心爱他、为他着想的人,愿意聆听、愿意陪伴他,提醒他要吃东西,若逾时没用膳,也有人盯着他吃……”她愈说声音愈沙哑,心疼全写在那双眼眸里。
靳成熙凝睇着她一双明眸,阗黑的眼神变得深幽。
光听这一席话,孙太妃的心窝都暖了,微笑的反问道:[皇上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有,就我嘛,但他不要,也只能找第二个人选了。”说来有点小哀怨,但时月纱粉脸上的表情坦率又可爱,完全不见矫揉造作。
只是刚一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脸皮也没想象中的厚,还是脸红了。
她干笑了两声,“哈哈,我好像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孙太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余光也不由得往屏风瞄了一眼。
靳成熙也忍俊不禁的想笑。她还真是敢说!
“其实,皇上心里一直放着兰贵妃,要想有人取代她,真的难。”这点孙太妃是心有所感。
“我知道,皇上没有遗忘兰贵妃,代表他重情重义,纱儿也认为皇上不必遗忘兰姐姐。但死者已矣,偶尔怀念即可,岁月仍在流逝,我相信兰姐姐也不希望皇上继续守着和她的那份旧情过日子,她只希望他能幸福。”她说得情真意切。“那么,如果,我只是说如果,皇上要了你,却只当你是兰贵妃的替身?”
“我不在乎,我把他放在第一位,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当替身又何妨?只要他快乐、幸福。”时月纱脸上流露出一抹深情。能让一名君王爱得这么深,她身为卓兰的一辈子也真的够了。
孙太妃握住她的手。兰妃看来天真烂漫,但满腔至情至诚之言,让她这皇上的母妃听得也感动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时月纱就先行回去了。
靳成熙这才走出来,孙太妃看着他道:“还怀疑她吗?”他长长吁了口气,没说什么,“母妃早点休息。”靳成熙离开诚心殿,转往从前卓兰所住的宫殿,伫立在那一面葛蟗花墙前,看着盘根爬藤的葛蟗已是结实累累,却再也无人会采果熬补汤给他喝了。
他伸手摘了一小串葛蟗,咬下一口,又酸又涩。
兰儿,兰妃她有一双跟你同样眼神的眸子,朕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自己,她不虚伪,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她就像你,而且为什么那么巧?朕教你的舒缓按摩的方式,她也会了十成十……“小心点,娘娘,你确定你要这样爬墙进去?”花圔外墙突然传来秦公公的声音,靳成熙黑眸微眯,抬头就看见一双小手扣住花墙,然后,时月纱的头由花墙另一边探了出来。
“对,我刚刚愈走愈觉得不对,太妃娘娘问我,若皇上一直不对我好,难道我就这样继续等下去?不,被动等待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所以我决定了,我跟皇上是在这里决裂的,那就在这里和好,反正也不会更差了不是?倒是你,待会儿可得替我传话,说我在兰贵妃的寝宫里等皇上,他一定要亲自过来,不然,我会将这面花墙上的葛蟗全部连根拔起。”她低头说完话后,正要用力撑起身子时,忽地有人伸手将她抱了下来,在她双脚着地后,立刻放开了她。
靳成熙双手环胸,看着瞪大了眼、猛吞口水的时月纱。
“娘娘好利落啊,爬这么快!”花墙外的秦公公踮高脚尖,在对上墙另一边的靳成熙时,大大抽了口凉气,“皇、皇上,我……娘娘……她要进来,但宫门口的侍卫……”
“他们不许我进来,因此我只好拜托秦公公让我踩着他的背,我再爬墙进来,可我不知道你已在这里。”时月纱深吸口气,困窘但勇敢的自动招认了。
“呃……奴才走了,不打扰了。”秦公公连忙闪人。
好了,就剩他跟她了!时月纱硬着头皮开始说:“纱儿有很多话要跟成熙说,但因为太多了,所以可能会说得语无伦次”
“你知道葛蟗?”靳成熙打断她。他不得不说自己是惊讶的,这片貌不惊人的葛蟗花墙,放眼皇宫内除了太医们外,他怀疑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它是什么。
时月纱用力点点头,“它在本草纲目称为“千岁概”,是一种枝蔓状的植物,有卷须藤蔓,具爬墙习性,是一种野生小葡萄,并且好阳光的植物。嫩枝上有绒毛,开的花为黄绿色,结的果小而酸,名为“千岁”是因入冬后,藤蔓只有叶片会凋萎,但植株仍然生长。它在夏未秋初结实,八月可以采果,以果实入药,可以益气、续筋骨、补五脏……”她答得流利,眸里有坦荡,只是另一个秘密还说不得,那太私密了。
“你到底是谁?”他不愿相信,只觉得自己可笑,她怎么可能会是兰儿?
看着靳成熙略显落寞的自我嘲弄,她能明白他的心思,水光在瞬间浮现她的眼眸,“我是时月纱,我知道有很多事你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把我想坏了,但是我要说,我从没想过要取代兰姐姐,我相信兰姐姐一定也很舍不得你,因为她的人虽离开了,但你不快乐,她的魂魄也无法安心走。”说到这里,她霎时明白了自己的魂魄怎么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她放心不下他,她对人世还有太多的牵绊跟挂念。她眼眶不自觉红了,原来一切都是因她对他的依恋太深了。
她哽咽道:“如果……如果我告诉你,就是兰姐姐的魂魄入梦来,才教会我这么多事,你信吗?”他怔愣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是真的很爱成熙,兰姐姐知道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贪,只想要陪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劳,明白我是个会对你好的人,所以她才入梦来帮我……”说到后来,她忍不住低泣出声,天知道她多么想告诉他,她就是卓兰!
但这样的还魂奇遇,他肯定觉得荒唐透顶,因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托梦之说,自古即有,她就帮自己一把,以解他心中疑惑。
“是卓兰……”靳成熙喃喃低语。
难怪,纵然身边的仆从如云,纵然有美丽后妃,纵然是九五之尊,但在卓兰离世后,从没有人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直到时月纱出现,她那眼神和声音,在在都穿透他孤寂的心。
这段日子,他一直拒绝承认自己想念她眼中的崇拜与深情,没见到她时,他心里会想,这个“想念”里掺杂了他不愿意承认的期望,只因她身上有太多太多卓兰的影子,一次次的相处、欢爱,都让他的心渐渐沉沦,他渴望见到她,这样的感受愈来愈深刻,他早动了情,愈陷愈深。
可最后,却也因她太似卓兰的种种,迫使他不得不抽离这样的感情切,原来就起始于卓兰!
想通后,他的心释然了,纠结的心魔也消失了,他走上前,温柔的为她拭泪,但这一个动作反而让她的泪落得更急,也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