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杨家管理家产的这些年里,用自己的钱财通过杨家的生意,获取了不少收入,并且有可靠的人脉,这是娘一直都很清楚的;在我成亲后,我也向她提起过早晚我要自立门户的事,因为……」杨如烟顿了顿,瞧着正在专注听讲的柳如丝。
她纳闷的回视他,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柔情,这让她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杨如烟用一个笑容迷倒了妻子后,继续向腾王说明,「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家,我想给我的妻子一个更自由的天地,让她无拘无束、不受干扰;杨家太大,人也太多了,我认为那里并不适合如丝长久的居住,所以我想走,而我娘也同意了。」
他把这番苦心一说出口,柳如丝当下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飞扑进夫君怀中肆意撒娇,回应他考虑周到的爱护。
她不喜欢杨家,也不喜欢杨家的人,离开那里的当天,她欢天喜地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
没想到杨如烟早就为她设想好一切,但是当初,他为什么没有对她说明呢?
腾王默默的听着杨如烟澄清,不动声色。
宫瑾告诉他,杨如烟私吞了生意上的收入被发觉,祥霖因此有意剥夺他的权力,结果祥霖意外遭害、不幸身亡;而害死她的人偏偏是与杨如烟的手下有过来往的!
此刻,杨如烟的解释倒像是在整顿条理一般,把宫瑾的推断逐一推翻,在没有明确证实的情况下,他该相信谁呢?
「……至于我的帮手,全是从江湖上网罗而来的,良莠不齐、行踪不定,我管不到他们的交友状况。假如我事先知道他们身边会有害死母亲的人存在,我又怎么会聘请他们,徒惹非议呢?」杨如烟把「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他说的是真是假,腾王完全看不出个究竟……
普通人想掩饰真相或是假意欺骗,多少会动摇,露出一点痕迹来,但杨如烟彷佛一团黑雾,深沉至极,无懈可击得近乎可怕。
面对他,就像面对无解的谜,看到的都是他的温柔体贴,感受到的却总有一股阴森的寒意,挥之不去。
腾王能够理解宫瑾为什么要把柳如丝从这个男人身边带走——杨如烟太危险了!
而这种危险,他们只在一些恶事做绝、丧尽天良的狂徒身上见识过!
这种人往往能心平气和的杀人灭口,再笑容可掬的毁尸灭迹;被人发现了还能问心无愧的摆出慈悲为怀的态度,宣扬自身的无辜。
「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母亲的敬爱之情,她受到的意外之灾,我也感到相当悲痛……」杨如烟面对着毫无表情的腾王,自然展现出的态度完美得恰到好处。
腾王仔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仍是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如烟,你从杭州来到这里的路上,我的手下每天都送来与你有关的新消息。」
调查他?杨如烟沉静不语,心想若是说句「烦劳您费心」的感慨,搞不好会被当成讽刺吧?
宫瑾与腾王对他起了疑心,但他们没有证据,无法定他的罪;而他也洗不净那千丝万缕的嫌疑。
杨如烟望向瞪着眼睛干著急的妻子,心知要带她回去恐怕不太容易,也许他得牺牲奉献出什么东西,以换取腾王的安心。
「那些害死祥霖的人被找到了,不过他们全部死光了,与他们有来往的『你的手下』也离奇的消失了!如烟,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我有些不放心。」
「这仍是在怀疑我吗?」杨如烟苦笑,表现得既纯良又无辜。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证实自己的清白。」
「我的清白就是,我敢保证,不会有人拿得出证据,证明母亲的死是我造成的!至于我的那些手下,我来到洪州前已经全部遗散了,那些人使得二哥误解我,我怎么还敢留在身边?您说他们离奇消失了,难道我该为此而负责吗?」
杨如烟的稳定从容、无愧于心的态度,让腾王明白再问下去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父王!」柳如丝听不下去,再度插话道:「您别再疑神疑鬼,如烟害死母亲有什么好处呢?母亲一死,他还不是被杨家人赶出门了?如果您和二哥怀疑他是为了杨家的好处,害死母亲,简直是滑稽!」
「如丝……」杨如烟轻声低呼,用目光暗示她旁观即可,不要干涉。
柳如丝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意,但她少有的违背了他的制止,朝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沉默的置身事外。
在这世上,他最亲的人就只剩下她了,如果她不信任他、维护他,还有谁会照顾他?「母亲一死,如烟横竖都会失去拥护,被杨家人扫地出门!他又不是傻瓜,明知结果不利于他,还要多此一举,顺便再背负个弑母之罪吗?」
腾王瞥了有些激动的女儿一眼,暗示她镇定。
虽然最终,杨如烟还是被赶出了杨家大门,但真正知道他藏有什么机密的人,恐怕只有死去的祥霖。
在她死亡前后的那段时间,杨如烟是否动了什么手脚,私下有何算计?根本无从获悉。
杨如烟究竟是不是空手离开杨家,谁也说不清!
只是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腾王,也无法单凭臆测与小道消息,就认定杨如烟有罪。
这其间的复杂勾当与丑恶情况,柳如丝根本不了解,腾王也不想把话说绝了,将所有丑化杨如烟的臆测摊到柳如丝面前,给她过多的冲击与压力。
「听说你最近在忙着处置杨家的一些人?」腾王果断的换了个话题。
这阵子,杨如烟极力对付自家人的行为早已广为人知——他联合朝廷官员、各路商家,熟识的三教九流等众多人手,与他一起参与排挤杨家人的行动。
自从分家后,杨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犹如散沙般不堪一击;许多与杨家结过怨的人趁势还击!
一向待人厚道的杨如烟树敌甚少,但他竟看着曾经气焰嚣张的亲戚们沦落,反倒去帮着外人以对付那些亲戚。
他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腾王有点看不过去——毕竟,他能对自家亲人无情,往后也可能会亏待柳如丝。
「墙倒众人推的事,我是见多了,但对自家人……如烟,你无论如何也不该插手的。」腾王明明白白的表示不满。
这回,若非宫瑾带走柳如丝,妨碍了杨如烟的心情,让他放下手中计画,追赶到洪州来,只怕在他的大刀阔斧之下,杨家的亲戚们早已被他赶尽杀绝了吧?
但杨如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没人知晓他在杨家承受过多大的屈辱,但他没打算将他心底阴暗的心结公诸于世。
「抱歉,让您失望了。」杨如烟这次很坦然的认错,温和的面容浮现出一点点的忧伤之色。「我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园,以保证我的妻子,我最重视的人能安全无虞,不会受到任何纷扰与危害。」
不要像当年的他般,受到杨家人扑天盖地的欺负……
「你那些亲戚是怎么令你不安稳了?」
杨如烟只能沉重的说起杨家人几次骚扰柳如丝的情况,让腾王看清楚他因此而萌生的困扰与无奈。
柳如丝在一旁附和着,「对,相公做得没错,那些人太无耻了,光天化日的上门吵闹,吵不过我就动手,打不过我又去官府恶人先告状!」
腾王听了,再次苦叹,看来这对小夫妻是一条心,拆不开了。
杨如烟与妻子互相凝视了片刻,交换着无言的浓情,彼此只看到对方呵护自己的心意,为此动容不已。
接着,杨如烟以不得已的表情,沉痛的告诉腾王,「我只是想让那些人经过一些挫折后,能有所收敛,不再兴风作浪,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虽然这与他原心的本意有落差,但为了让心爱的妻子,为了让他这辈子最最重视的她回到他身边,他只能做出巨大的退让,「这都是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不得不背负的一些罪,您能理解吗?」
腾王苦笑,杨如烟虽然认错,但完全不肯悔改,还意图拉拢他,这令腾王有点哭笑不得。
杨如烟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与如丝的未来,如此借口让腾王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不忍心去质疑。
他……应该是真心爱护着如丝的吧?
「这么说,该收手时,你也会收手吗?」腾王又问,话中有话。
杨如烟思索着腾王这一问的含义,意识到腾王是在暗示他,要他放过杨家人!
于是,他静默了。
对付那些人的计画已经中断,他的暂时离开本来就会引发不少波折,但回去之后从长计议,还是能顺利完成他所预定的目标……
可腾王,要他彻底放弃吗?
杨如烟一时答不出话了,原本应对自如的沉稳气宇逐渐变得阴沉——那些人,那些所谓的亲戚,那些他名义上的家人,一个个把他当杂碎似的,鄙夷着、轻蔑着,不知给他吃过多少苦头?
冷嘲热讽、敌视、利用、暗箭伤人……
他活在杨家多少年,就忍受了多少「磨练」;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了,借着维护妻子的名义,他终于能够去回报那些人多年来对他的「厚爱」,而且他眼看着成功在即,却有人叫他放弃!
他该放弃吗?
杨如烟平静的迎接腾王的审视,他的底细似乎全都被这个睿智的老人给看透了,再虚应下去,应该只会惹得老人家不快吧?
「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杨如烟微微一笑,温顺道:「只要能保证如丝的安全,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
柳如丝闻言,感动得全身热血沸腾,若是此时给她看到一轮圆月,她绝对会忘情的学着狼嚎叫。
「相公,你不用事事为我着想,我很强的,你才是应该被保护的人啊!」她激动的挺身而出,以十分可怕的姿势跳跃起来,越过中央的桌子,扑向伫立在门内侧的夫君。
她这一动,反而让腾王意外的观赏到杨如烟不再镇定——有了裂痕,显得惶然的表情。
「相公~~」把略微僵硬的男人抱得紧紧的,柳如丝毫不客气的抬头猛亲他的脸颊。
没被扑倒的杨如烟站稳脚跟,慢慢的松出一口气,总算没出洋相。
「父王。」柳如丝把丈夫两边脸颊都吻遍了后,才转头向父王讨公道,「你不要再为难我相公了,他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我啊!」
腾王暗叹,女儿根本不清楚她的相公有多么的深沉复杂。
「可是,相公。」柳如丝放开了死缠在杨如烟身上的手,乖乖站好,提起一件腾王没有追究,反而是她无法释怀的事,「你为什么要泄漏二哥的行踪,害他遭仇家偷袭呢?」
杨如烟低下头,深邃的眸光锁住了柳如丝茫然的容颜;被他凝视的人儿不胜娇羞,心慌意乱的扭了扭腰。
「相公……你说嘛,别只盯着我看呀!」
腾王已经看不下去了,别开老脸。
杨如烟嘴唇一动,在柳如丝耳畔柔声低语,「你和他太亲近了!我讨厌他看你的样子,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所以……抱歉,我起了恶念,想让他的仇家找他麻烦,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柳如丝让他充满护意与重视的表白,撩拨得无力自持,好像掉进酒罐里,整个人醉醺醺的,都快失去理智了。「相公,我、我……」
她心跳狂乱,顾不得为二哥声张正义,即使杨如烟再找一百个人去对付宫瑾,她也……
没心思去顾虑,对不起,二哥,你不会怪我吧?
「我知道男人是不该这么小心眼的,但是对你,我实在没办法克制情感,漠视你把心思放到别的男人身上,我让你失望了。」杨如烟继续他的深情解析。
柳如丝听得心花怒放,不断的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呢?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注意,跟二哥太亲密,我没有失望,你不要责怪自己了!」
对不起了,二哥,她在心底感叹,二哥,你就牺牲一回吧!能促进妹妹的家庭美满,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只是相公,你这么做,万一害到你自己怎么办?二哥的仇家众多,交起手来,刀剑无眼,我是对付得了,但你若在场,遭受波及,我该如何是好?」
「我不在意,若是受伤能让你的眼睛只注视我,那我情愿为你遍体鳞伤。」
「相公!」她感动得湿了……眼睛。
腾王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认清他这个女儿没药救的事实——柳如丝中了杨如烟的毒,太深了!
「相公~~」她又卖力的赏了几个香吻给杨如烟,然后拖着他走出屋外,头也不回的留下话,「父王,我先带相公那个、那个……去私下相处一小会儿,你自己忙吧!我们有空再来找你。」
「我没什么事要忙的,你们可以多陪……」话没完,人已走远了,腾王再次苦叹,不曾见过这个女儿如此勤快,杨如烟的存在改变了她不少。
为什么唱戏的总唱道:女大不中留!这回,腾王有了深刻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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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王阁最高层,春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阁楼外如画的景色掠过眼边,柳如丝什么也看不见,半闭着眼,拉着她的夫婿横冲直撞,好想把他带上天,让他也感受到她飘飘然的心情。
「如丝,别跑这么快。」杨如烟感受到她的欢快心情,没想到几句话就哄得她如此开心,看来宫瑾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没那么高,至少没有他来得重要!
杨如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和妻子一样笑开了脸。
柳如丝见状,停下脚步,打量杨如烟的脸色,上次离去前,他深沉的模样还在她心里留下未消退的阴影,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而她很怕,怕他对她会有怨气。「相公,你……生我的气吗?」
她诚惶诚恐的问,等不及他回答,又急着说明,「那时候,我跟二哥离开,不是怀疑你,我是担心二哥和你起冲突,万一惹他不高兴,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所以才会和他走的,你别介意。」
「我了解,虽然……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我不怪你;可是如丝,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你别再轻易的离开我好吗?」
他半哄、半骗、半强制的要求,在她听来全是甜蜜的需索。
「我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再留下你!」等待他追来的这些日子里,她不知道有多难挨。「我好想你啊!」
杨如烟搂着她柔暖的身子,从她身上传出体温,火热的焚烧着他的理智。
在阁楼的护栏边迎着清风,他低头轻吻着她的嘴,细细品尝她的滋味,每一个感觉都是甜美的,只要拥有她,他可以付出许多代价,包括唾手可得的成就与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