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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  第14页    作者:心宠

  难道……爹爹真到了寿终之际,回光返照之时,所以特意传她去见最后一面吗?

  称心不由得有些不安,按说,爹爹的生死她本不关心,可临到头来,她发现血浓于水,对于父亲,她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

  匆匆换了宫装,往皇帝的寝宫而去,在回廊上,她遇到了好几个太医院的主事,皆是神色仓皇,看样子父亲的情形的确不太好。

  称心随着总管太监入了内殿,龙榻前,帘帐低垂,隐隐约约的,可看见父亲斜靠在枕间,有宫人在给他喂药。

  「儿臣参见陛下。」称心跪下施礼道。

  她一直不习惯叫父皇,总是称「陛下」,故意疏远至极,但爹爹也由着她的性子,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婧儿来了,」呼兰拓和颜悦色地道,「用了早膳没有?」

  虽然呼兰拓已经强打起精神,但仍可听得出他的声音实在虚弱,与从前宏亮骇人的嗓音截然不同。

  「陛下可是龙体欠安?」她索性问道,「不知一大早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你这孩子,怎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呼兰拓叹了口气,涩笑道,「就不肯好好陪朕说会儿话吗?」

  「儿臣……只是不解。」她总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四周的气氛不会如此怪异。

  「朕这身子欠安已久,都习以为常了,今天召你前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呼兰拓语气和蔼的说。

  「陛下病了这么久,儿臣都没来探望……」情不自禁的,称心道出一句和暖的话来,「实在心有愧疚……」

  人之将死,又何必再与他计较前尘过往?他若想要一个孝顺的乖女儿守在榻前,她也愿意满足他的心愿。

  娘亲常说,善良之人与狠心之人的区别在于,前者懂得放下与体谅。娘亲曾叮嘱过她,她一定要做个善良之人。

  「婧儿……你说什么?」呼兰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道,「再说一遍给父皇听听!」

  「皇兄那日与儿臣做了一番长谈,希望儿臣能尽子女孝道。儿臣觉得皇兄所言有理,以后……儿臣会天天来给父皇请安的。」

  父皇?她随口之间居然说了「父皇」两字,原来她的心不似磐石坚硬,或许她早就原谅了爹爹,对他的恨意早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中消逝了。

  为她那句父皇,呼兰拓眼睛泛起雾气,「好好好,你若能日日都过来,朕当然欢喜。」他笑道,「只是怕你们年轻人陪朕这个老人家说话,会闷得慌。就连你皇兄,平日里也只是给朕禀报些朝堂之事罢了,也不曾与朕多聊会儿天……」

  提到呼兰琛,不知为何,呼兰拓忽然猛地咳嗽了两下。

  「婧儿,其实朕今日召你前来,实有要事……」他抑住顽疾,努力的开口,「你皇兄昨日去京郊,说是去寺里为朕祈福,可却至今仍未归。」

  「什么?!」称心一怔。

  果然是出了大事,难怪她心中七上八下的。

  「从前你皇兄出宫去,也曾有在寺中小住之例,可他现下替朕监国,日日打理朝政,断不会这般做,何况朕已派人传话过去,却也迟迟不见回音。」

  按说皇兄武功不弱,又有高手护卫,应该不至于发生意外,可她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彷佛越害怕什么,就越会遇到什么。

  「启禀皇上!」忽然门外太监碎步匆匆而入,俯首禀报道:「洗统领回来了,求见皇上。」

  「快,快宣!」呼兰拓连忙道。

  显然,洗统领是呼兰拓派出去给呼兰琛传话的人,他手执一封书信,满面惊慌之色,跪倒在龙榻之前。

  「陛下,太子……太子出事了!」洗统领微颤的声音让整个寝宫震惊。

  称心心中彷佛有一座楼宇瞬间坍塌,大哥是周国的顶梁柱,在父皇病重之际,若真出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朝野局面……她不敢设想。

  更可怕的是,这一刻,她发现父皇身边其实并无任何可以依靠之人,唯只有她,算得上是至亲骨肉,可以分担一点点的忧患。

  尉迟蒙站在参天大树下,深秋的冷风从叶间呼啸而过,引得枝叶飞舞,像是整片树林都要盘旋而起,天气亦越发显得透心寒凉。

  他等了好久,才看到书信中所说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停稳后,步下一个宫装女子。

  「给公主请安。」尉迟蒙上前施礼道。

  周国宫中传来回信,说是婧公主会亲自前来与他相谈关于呼兰琛之事,眼前的这个女子,想必便是婧公主了。

  「尉迟统领,我们曾经见过的。」称心微微笑道,「虽未打过照面,但尉迟统领的声音,我还记得。」

  那夜,在雁皓轩的书斋里,那个黑衣人便是眼前的男子吧!称心想起,自己曾以为他是一只掠过夜空的纸鸢。

  「听闻公主曾在静和庄小住,很是照顾我们少主,算起来,公主与我们少主也算是有渊源了。」

  关于她和雁皓轩的事,眼前的男子又知晓多少?称心忽然很想知道,在尉迟蒙的面前,雁皓轩是如何形容她的。

  「你家少主近日可好?」她佯装镇定地问。

  「少主自然很好,等属下办完这桩差事,少主会更加好。」

  所以雁皓轩也知道此次尉迟蒙的筹划了?她真不希望他卷入此事,他不是一直想当个富贵闲人吗?他不是已经没了复国的图谋吗?

  她怎么会这样天真,低估了男人渴胜好斗的天性。

  「这桩差事,到底是尉迟统领自己要办的,还是你们少主吩咐的?」她忍不住想问清楚。

  「没有少主的吩咐,属下哪里敢擅自行事?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少主想通的这一天,属下死而无憾了。」

  「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皇兄?」

  「我们想要的,公主难道不知晓?」他虽对曾照顾过少主的她心存感激,但若跟复国一事相较,则显得微不足道了。「听闻呼兰大将军病重,那传国的玉玺搁在他那儿恐怕也没用了,还请他归还给我大雅。当初他是怎么拿走的,现在怎么还回来,便可保他唯一儿子的性命。」

  多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称心并没有经历过,但她也想像得到当时的惨烈。假如一切真能这样平静地变成一场交易,不知该有多好,但幻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若真那么简单,那千军万马又有何用?

  怕只怕并非只是三两句话便可解决的,而传国玉玺之事也不是光凭她一个小小女子便能作主的。

  「尉迟统领在信中指名要我前来,」称心涩笑,「大概是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无反击之力吧。」今日她独自前来,连侍卫都没带,就是念着雁皓轩的情。

  「公主错了,并非在下邀公主前来,而是我们少主。」尉迟蒙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从足趾到手心,像被一条冰川横贯而过,因为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久违的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彷佛昨天才告别,却又像隔了一世未见,他的眼中似笑非笑,他的眉梢含着难以捉摸的意味,让她觉得他的容颜是这样的熟悉,却又感到极其陌生。

  雁皓轩穿着一袭青袍,缓缓的向她靠近,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闲云野鹤之姿,相反的,倒有一种久藏的凌厉之相勃发出来。

  「公主。」这是她揭晓自己身分之后,他第一次唤她。呵,公主,从前他叫她丫头。

  「原来雁少主亲自前来了,」称心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显现出来,「雁少主果然有胆量,这是周国境地,少主不担心吗?」

  「我为了两国和平而来,有什么可担心的?」雁皓轩却莞尔。

  「传国玉玺乃是重器,恕我没有权利作主将它归还,」称心低头道,「若雁少主坚持,我只能回宫禀奏父皇,可父皇若知道雁少主已亲临周国,恐怕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她与他之间,就算已经有缘无分,她仍希望他此生平安。

  「此次我敢前来,就说明我并无畏惧。」雁皓轩却道,「相反的,我光明正大住在周国京郊兰亭客栈,呼兰大将军若要派人来与我一见,到客栈找我便是,我绝不会躲避的。」

  他疯了吗?!这样明目张胆?

  虽然大哥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父皇为了大哥也会牺牲退让,可是她不敢保证这其中不会发生变故,若父皇被激怒,派出重兵,到时候雁皓轩真能全身而退吗?

  「公主放心,令兄已经被我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吃好住好招待着,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我藏人的地方甚是机密,别人就算把全天下都翻过来,也未必找得到。」

  「雁少主复国之志,让人钦佩。」她只觉得嗓子都哑了,「只是我父皇也是个倔脾气,恐怕此事不会这样轻巧就……」

  「公主是说,不想交出传国玉玺?」雁皓轩打断她的话,凝望着她的脸。

  「我说的话并不算数,也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的定力不似想像中坚毅,再坚持一刻,她大概就要绷不住了。

  「那好,不要传国玉玺也可以。」雁皓轩忽然道。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一旁的尉迟蒙亦是吃了一惊。

  「俗话说,以和为贵,」雁皓轩依旧是那般轻松的口吻,「不要玉玺,那就让雅周两国联姻吧。」

  「联姻?!」称心瞪大双眸。

  一旁的尉迟蒙比她还要惊愕,「少主,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

  「雅国虽然灭了,但废帝仍在,亦有一群死忠之士,要想化解雅周两国的旧怨,和亲是最稳妥的办法。」雁皓轩紧盯着她道,「把雅国废帝召为驸马,与周国皇族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将来雅国的后裔也能正大光明以皇族血统绵延下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少主!」尉迟蒙率先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吧?你是怎样答应属下的?你可不能如此糊涂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称心只觉得脑中乱烘烘的,她不像尉迟蒙这般聪明,她还是没能懂得他话里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我们俩成亲。」雁皓轩对她淡笑着,「你,周国公主;我,雅国废帝,我们俩结为连理。」

  他在开玩笑吗?尉迟蒙说得对,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想出这样的古怪招数,假如他不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人,就是天底下最最出奇制胜的人。

  她无法回答,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她觉得自己站在孤岛上,无助也无力。

  「联姻?!」呼兰拓难以置信,一再重复地问道,「雁皓轩真是这样说的?!」

  「儿臣并没有见到雁皓轩,是他身边的将领尉迟蒙所述。」称心屏气凝神地答道。

  虽然她与雁皓轩再无瓜葛,却还是希望他平安无恙,所以她不愿将雁皓轩已至周国之事说出来。

  「尉迟蒙?」呼兰拓怔了半晌,「尉迟蒙是他最贴心的心腹,若是尉迟蒙所述,想必是没有错的,可是这听起来真像个笑话……雁皓轩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啊,她也觉得这是个玩笑。这背后一定另有筹谋,可她实在太笨了,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见了他,她的魂魄彷佛再度迷失荒野,这回宫的一路上,她随着马车悠悠晃晃的,如在梦中。

  曾经,她假设过一万次与他重逢的情形,却不料竟是这般,与其如此,真倒不如不见。

  「尉迟蒙到底有没有说明白,雁皓轩究竟是怎么想的?」呼兰拓追问着,「要做这样的荒唐事,总得有个理由啊!」

  「那位尉迟先生说,他们少主从小受长祁王妃教导,以百姓生灵为重,不想再挑起战事。但若就此隐匿沛国,却又愧对列祖列宗,」称心思忖着答道,「所以,他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与我朝联姻,既可让雁氏血脉以皇族之名留存,又能免两国于战火,两全其美。」

  虽然是代为回答,但在这一字一句中,她彷佛厘清了他的思绪,渐渐觉得他并非在开玩笑。

  的确,这样的想法合情合理,虽然乍听之下让人瞠目,但细细琢磨之后,倒不失为一个最最理智妥当的办法。

  「雁皓轩若真能放下前尘过往,朕自然不会为难他,」呼兰拓斟酌着道,「只是联姻……是要朕牺牲朕的宝贝女儿吗?」

  他看着称心,眼中无限怜爱,而在这一刻,称心发现大哥说的没有错,父亲是真心疼爱她的。

  「婧儿,你愿意联姻吗?朕只希望你能嫁个温顺男儿,和和美美的过这辈子,真不愿意你卷进这是非之中……」

  她沉默,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嫁给从前的雁皓轩,她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四下风云暗涌,她只觉得前路如雾,就连雁皓轩的心她也不能猜透,只怕这一脚踏出去,会踏了个空,跌落万丈深渊。

  任何事只要涉及朝堂之争,她就会觉得害怕。

  第10章(2)

  「对了,你在沛国游历之时,可曾听闻过雁皓轩此人?」呼兰拓忽然问道。

  她心中震了震,不确定父亲此语是何意,按说大哥已经替她隐瞒了静和庄一事,但父亲耳目众多,难免会有一丝风声传入他耳中,这让她再度感到紧张难安。

  「静和庄的少主、长祁王妃的侄儿,在沛国大名鼎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儿臣自然是听闻过的。」

  「朕记得,那孩子小时候长得很是不错,如今也该出落得丰神俊朗。」呼兰拓叹息一声,「他姑姑是个高雅之人,想必对他的教导也不会差。」

  「父皇的意思是……」她屏住呼吸。

  「那雁皓轩比起咱们朝中的官员子弟,想来是略胜一二的,听闻天下女子皆对他仰慕不已,若嫁给他,大概也不会太不堪。但朕也不勉强你,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考虑清楚。」

  想当初,她一心一意要嫁给雁皓轩时,还思虑过该如何过父亲这一关,可现在,父亲由她自己作主,她倒无法决断,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

  「父皇……」忽然,她有一个问题,一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现在突然浮上心头,遂想问一问父亲。

  「什么?」

  「当初你离开娘亲……」称心咬了咬唇,「这么多年来,可曾后悔过?」

  呼兰拓愣住,没料到她会突发此言,片刻之后,他如实答道:「婧儿,你错了,当初不是我离开你娘亲,是她离开我的,你该反问,这多年来,你娘亲是否有后悔过。」

  她身子一僵,彷佛再度窥见了镜子的反面,另一个她从前忽略的情景。

  「当初,皇后是刁难过你娘,可她若为了朕坚持隐忍,继续当她的嫔妃,朕难道会亏待她吗?」呼兰拓叹了口气后,继续道:「还有一些事情,她也怨怼朕,不想继续待在宫里,说到底,是她至刚至烈的性情所至,若她能和软些、圆融些,也不会受那半世的颠沛流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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