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能到哪里去呢?想到那个单纯甜蜜的女孩正没有保护,没有依靠地流落在茫茫人海中,他的心就无法安宁,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难道他真的能就此放弃她吗?不,他一定要找到她,以自己的方式!
不过四季夫人提醒得对,他不能公开地以恐吓的手段寻找她,那样只会将她越逼越远,甚至真会逼她走上绝路,他要悄悄地寻找她。
尽管知道四季夫人仍隐瞒了很多事,但他不会真的摧毁四季楼来逼她,因为那样做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辜负了灵儿的期望,那是他不愿意的。
黑夜降临,燥热的空气和主子阴郁的情绪让王府内更显沉闷安静。
弘昼半躺在椅子上,隔着纱窗凝望高悬天空的月亮,脑子里全是美丽的身影,娇憨的笑容和率真的语言。
“灵儿?灵儿?”他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字,觉得这名字与那个可爱的女孩十分吻合。
如水的月光流转,夜更深了,可他毫无睡意。昨夜与灵儿在一起的每个细节都像刀琢斧凿般深深刻印在脑海里,在那个单纯又热情的美丽女孩身上,他感受到了身体内某些东西的死亡和某些东西的新生。他不会让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逝。
“灵儿!”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对着明月无声地说:“这次,看咱们俩谁会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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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和亲王爷辗转难眠时,东城外的俞家宅子里,俞子灵倒是幽幽地醒来了。也许因为好几天的不安在回到家后得到了全然的释放、也或许因为她实在太累了、更或者是她隐约想藉睡眠遗忘所有的事,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一觉她睡得够长!
睁开眼睛,她很快确定导致自己忽然醒来的原因,于是下床出了房门。
一出门就看见丫鬟芹芬正靠在外屋的床头上酣睡,子灵替她拉好被单后匆匆往茅房跑去。
从茅房出来后,她又穿过寂静的庭院,想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吃,才绕过厢房,就看到爹爹的大书房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谁不睡觉待在爹爹的书房呢?她心里想着往那儿走去。
站在半敞的窗外往里一瞧,她吃了一惊,爹爹正独坐在灯前发愣。
“爹!”她推开门跑进去,像往常那样坐在爹爹身侧的矮脚凳上,趴在他膝盖上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鲁叔呢?哥哥们呢?怎么没人陪着您呢?”
“他们都睡了,爹睡不着,来这里坐坐。”俞万开的声音低沉。
子灵担忧又内疚地说:“爹爹,是灵儿让爹爹睡不着吗?”
“唉!”俞万开一声长叹代替了千言万语,聪明的子灵又怎能听不出呢?
看着爹爹一向有神的眼睛毫无光彩,她心如刀割,都是自己给爹娘和家人带来的痛苦。她懊悔又伤心地抱着爹爹,哽咽地说:“是灵儿伤了您的心……”
她流着泪拉起爹爹的手拍打自己的脸。“灵儿任性,不听爹爹的话,丢了俞家的脸,爹爹打灵儿吧……”
“不打,爹爹不打灵儿!”俞万开青筋暴露的老手托起女儿娇嫩的脸,老泪纵横地说:“灵儿是爹爹的宝贝儿,爹爹是悔啊!”
看到从来只会对她笑的爹爹流泪,子灵的心更痛了,她往前一倾,跪在爹爹面前哭泣道:“爹爹悔,灵儿也悔,是灵儿没脸,辱没了祖先,辜负了爹娘,爹爹要如何责罚灵儿都行,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快起来,爹是气自己,不是气你!”俞万开抓着她的双腕,要拉她起来,可她不起来,只是趴在爹爹的膝盖上哭。哭得他又是气,又是痛。
“乖女儿别哭,听爹爹说。”他的手轻轻落在女儿光滑的头发上,低声说着心里的苦。“爹气自己没能照顾好生意,没照顾好女儿,更气我老糊涂了竟对自己的宝贝儿胡说八道,灵儿,你要原谅爹爹……”
“原谅?”子灵因爹爹的话而更加内疚,她抬起脸看着爹爹,从爹爹混浊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慈祥的爱和深沉的悔意,她更加难过。
“爹爹……”她举起手替爹爹擦去眼泪。
俞万开拉下她的手,轻轻拍抚着说:“今早,爹不该那样骂你,爹知道灵儿是世上最纯洁的女孩,却用乱七八糟的话埋没了自己的好女儿。爹悔啊!爹要灵儿忘了爹说的那些话,只记得灵儿是爹一生最好的宝贝儿!”
子灵靠在爹爹怀里,为他擦着泪,激动地说:“灵儿从小就只记得爹爹对灵儿的好,灵儿知道爹爹就算骂了灵儿,那也是因为您疼爱灵儿,是娄儿伤了您的心,爹爹不要再怪自己,不然,灵儿就没脸再活了。”
“不许胡说!”俞万开低声阻止她。“这事只能怪王爷,是他害了宝贝儿!”
听到爹爹恨恨的语气,子灵立刻直起身子,抓着爹爹的手哀求:“爹爹,求您不要生灵儿的气,也不要恨王爷!”
俞万开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混合着惊讶、迷惑、愤怒和深深的爱。子灵的情绪几乎在这样的目光中崩溃。“爹爹,他真的不是坏人哪!”
俞万开的脸色渐渐转为平静,严峻地问:“这里没有人,你跟爹爹说实话,你真的喜欢他?”
对爹爹这样的表情很陌生,也很担心,但子灵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不行!”俞万开难掩急切地说:“爹要你忘记他,不能喜欢他!”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了,女儿怎么能忘记他?”子灵的手放在心口。
“他是王爷,是皇亲国戚,他的婚事是皇家婚事,咱们攀不起!”
“他的婚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子灵茫然地问:“女儿再也不会见到他!”
一听她的话,俞万开傻眼了。“万一你怀了他的孩子呢?”
没想到子灵轻描淡写地说:“如果这样,我们不说,谁会知道?”
喔,老天啊!俞万开往后一靠,庆幸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否则准保摔倒在地。
“爹爹?难道我说错吗?”子灵看到爹爹如此,不由心焦地问。她不想再让爹爹为她伤心,因为她已经在心里为两人的关系设定了底线:他不过是一个教导了她男女情事的“先生”,仅此而已!
俞万开看到女儿忧虑的面容,勉力坐正身子问她:“灵儿,你说你喜欢他,可是你又不在乎他,爹爹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
对此,子灵自有她的道理。“虽然事出突然,伹灵儿真的喜欢他,不后悔把身子给了他。可是王爷是皇族,是满人,我则是商人之后,平凡汉女。对王爷,女儿并未有非分之想。王爷不会娶我,我也无意嫁他。在他心目中,女儿不过是青楼花魁,因此三五日后他定然忘了这件事。至于孩子——”她摸摸扁平的肚子。 “也许不会有那个‘万一’,咱们何必庸人自扰呢?”
听完她这番话,一直将她当孩子看的俞家老爷对女儿的聪慧明智有了更多的了解,对她将一切事情都想得那么清楚而感到哑然。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女儿,他想,也许是自幼父女俩亲近的关系,女儿对身为父亲的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任何羞涩与不安。难道,他的宝贝儿果真与一般女子殊异?
就在他这么想时,子灵又说:“如果真有了王爷的孩子,灵儿不会在家让俞家蒙羞,愿以寡妇之名另立门户……”
“不可以,灵儿!”俞万开抓紧了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爹娘的宝贝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爹爹的谅解和爱护让子灵心中的最后一丝阴影消散,她侧脸靠在爹爹的膝上,
第七章
玉泉山下的“和顺茶楼”内,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张桌子观看两个人对弈。
茶馆下棋不奇怪,奇怪的是眼前对弈的两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年长的老翁长髯白须,一双锐目咄咄逼人,出棋的速度却十分缓慢;年少的是个秀颜美眸的妙龄女子,而她出手迅速,神态安详。
老者看到姑娘放下的一枚棋子后,盯着棋盘半响不语,最后才深深吐了口气,抬头认输。“姑娘,老朽又输了。敢问姑娘尊师何人?”
女孩明眸一闪,俏皮地说:“我没有师傅,下棋都是自己瞎捉摸的,非耍说的话,那就是阁下您这样的对手啰。”
“真的吗?姑娘没拜师学艺,竟有如此棋力,堪称一奇!”老者啧啧称道。“姑娘,再来一盘如何?”老者意犹未尽地问。
女孩婉转地拒绝道:“棋力伤人,您老还是歇歇吧。”
“那姑娘肯赏光与在下对弈一局吗?”这时,围观者中有人大声地问。
此人声音洪亮,吐词清晰,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只见是个身着华丽锦服,头戴黄色绫罗织金凉帽,五官英俊,身材挺拔的贵公子。看来他在人群中观战良久,此刻大有要与她一决高下的架式。
女孩率真的目光将他一扫,笑道:“公子似乎对赢棋十分有把握。”
“不敢,只是想与同好切磋棋艺。”
见他谈吐不俗,女孩同意了。
棋盘再度摆开,公子与女孩都全神贯注于黑白棋子上。而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京城首富俞万开的宝贝女儿俞子灵。
自从两个月前从四季楼回到家后,她一直都安静地待在家里,一来是听说王爷一直在城内四处寻找她,二来她自己也无心外出。
尽管对家人表现得无所谓,其实她心里非常渴望肚子里能有王爷的骨肉,可回家没几天,她的月信来了,这对她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那意味着她与王爷的最后一丝联系断绝了,从今往后,除了空洞的回忆,她再也不能拥有真实的纪念!
为此,她情绪低落,茶饭不思。她思念王爷,渴望再见到他,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王爷在她生命里所扮演的角色早已超过了她预设的底线!
看到她忽然变得神情憔悴,萎靡不振,家人以为是关在家里太久的缘故。俞夫人建议送她去她奶娘玉娘家小住一阵,等王爷的人不再四处寻找她时再回家。
玉娘家在郊外的玉泉山下,“和顺茶楼”是俞氏新开的产业,掌柜的是玉娘的丈夫刘大叔,那里虽然远离京城,但位于风景优美的西山,是来往商客、游人举子和名流侠士喜欢逗留的地方,而且玉娘也十分疼爱子灵,在那里她既不会寂寞,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十日前,哥哥们亲自护送她来。玉泉山的青石飞泉、俊山秀峰确实抚慰了她失落的情怀,让她不再沉湎于对王爷的思念。
昨晚听刘大叔说茶楼有个百战百胜的“棋王”,今日才兴致勃勃地前来较量。
开棋后不久,她就发现这位贵公子的棋艺果真不赖,比老者强不少,但还不是她的对手,当棋下至中盘时,她的黑子已经占了上风。
眼看黑子迅速将棋盘四边全部占领,而白子空有大龙飞舞,却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贵公子面显急色,下手也不太爽快了。他暗自心惊这位姑娘落棋提子看似漫不经心,出手迅速,可却处处占据主动,足见棋力远胜自己。
子灵已看出这盘棋的结局,也知道对手正在设法反败为胜,于是耐性地等着他放下棋子后,才将自己的黑子落在白子中心。
贵公子看着她落下的棋子,终于弃子投降。“姑娘果真高明,在下认输。”
子灵无所谓地说:“公子的棋艺也不错,如果在中腹时不要性急,也许赢家就是公子您了。”
“是这样吗?”公子戚兴趣地问:“姑娘可否细说。”
子灵正想拒绝,却看到他眼中真诚渴望的目光。暗想,反正自己也没事,就指点他一二吧。
她往椅背上一靠,茶楼伙计立刻为她送来茶水,她惬意地大饮一口后说:“公子该知道下棋有十诀,本姑娘自认那也是十忌。公子就是犯了‘不得贪胜,入界宜缓’之首忌。在棋盘上只忙着强占地盘,横冲直撞,不守住气,自然会被我提子断气。如果记住这一忌,你准能赢。”
讲得投入,喝得满意,她没有注意自己的口气很大。而在座的老少爷儿们,包括被她击败又正被教训着的英俊公子都很认真地听她说话,还不时有人点头附和。
等她说完,那位公子忽然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可她仿佛没听见般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茶杯歪倒在桌上。伙计急忙过来擦拭桌上的茶水,她的视线看向远处正往这里走来的几个人,当中一人熟悉的体态、慵懒的步伐、高傲的气势……绝对不会错,他,正是纠结在她心头多日的王爷!
“如今棋艺最佳的女子当属‘四季楼’的棋艺花娘,但若与姑娘相比似又逊了一筹,姑娘可有兴趣前往……”
人们还在议论,可子灵已经心头大乱,她猛地站起身,没回贵公子和其他人的话,只匆匆说了声:“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便越过众人往茶楼后面跑去。
对她的失礼之举并无人责怪,唯贵公子看出她突然改变的神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正往这里走近的几个人,问伙计:“店家,可知刚才那位姑娘的来处?”
店伙计当然知道那是掌柜家的贵客,但依掌柜的吩咐,他是不会说的。于是他微笑道:“不知何处人氏,只知来者是客。”
公子再次注视着棋盘上没有收拾的残局,渴望地想,如果能找到那位姑娘,将她收入宫中那该多好!
原来这位贵公子身分显贵,他乃当今皇帝乾隆爷。
自登基以来他经常微服出访,今日无意间来到这茶楼,竟遇到那位棋艺非凡、美丽大方的女子,因见她连赢老者两局,不由想一试身手,不料却落得与老者同样的命运,这让他不服气中也很心动。
可惜佳人无意垂青,只留给年轻皇帝更多思慕。“这女子美丽又奇特!”
“龙哥哥真好兴致,如此美景还不忘美人?小弟羡慕啊!”
听到这没正经的声音,乾隆回头对他的五弟弘昼说:“你来迟了,不然若你看到那女子,也定为其吸引。”
弘昼不正经地轻笑。“非也,小弟对美女视盲。”
“对美女视盲?那么对兼具棋艺的美女呢?这位姑娘绝对比你在妓院赢得的棋艺花娘强十倍!”虽不知细节,但乾隆也听说过他与四季楼花娘的事,此刻折扇一挥,指着尚未收起的棋盘。 “不信你来试试,看能否走活它?”
听皇兄又提他心中的隐痛,弘昼压抑住不耐的情绪,漫不经心地走到棋盘边,看了片刻:心口一阵狂跳。“白子战线太开,被黑子扼住了中腹,难以翻身。然而愚弟想知道这位执黑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