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停下时,她立刻惊醒,趴在窗口一看,是个很不错的庭院。
“王府到了吗?”她惊讶地问,忘记了他在生气的事。
“不是王府!”弘昼随口回答。
“那是哪儿呢?”
没人回答她,因为他已经下车去了。
“奴婢服侍小姐下车。”芹芬将车门拉开说。
“不用,我自己下去,你上来帮我收拾好棋子棋桌。”子灵轻快地挪到车门,不等芹芬搀扶就拉着裙角跳下车,甚至没用宽子摆放好的下车凳。
站在车前不远处的弘昼皱眉看着她。“你的行为就像个没规矩的村姑!”
“村姑有何不好,起码不会惺惺作态!”她没好气地顶撞他,并在听到几声明显不赞同的吸气声中,坦然地拍拍自己起皱的衣裙。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庭院里多了个衣着鲜亮、满面羞云的女人。
子灵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很美,柳腰杏面,最吸引人的是裙下不及三寸的纤纤秀足,那双粉色绣鞋如同小船似地尖上缀着明珠。
“王爷吉祥!”一见到弘昼,那小脚儿女人盈盈一拜,而一路上都冷着张脸的王爷竟立刻喜笑颜开,亲切地扶起她来。
“得了,你就别多礼了,身体可好些了?”
他的神态和问候让子灵大感惊讶间也备感嫉妒。
“那女人是谁?”看着王爷一手托着那女人的手肘走过垂花门进入内宅,她忿忿地问身边的宽子,可那圆脸男人什么也不说就追随主子去了。
“小姐,这里是桂花胡同。”芹芬低声告诉她。
“桂花胡同?”她心头大震。“那、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寡妇?”
芹芬忧虑地点点头。
“他竟敢把我带到他的野女人家里!”子灵气炸了,这个该死的男人,幸好她没有想嫁给他!
她愤怒地往大门跑去,两个守卫拦在门前。
“打开门!我要离开!”她厉声命令,可是那两个男人强尸似地一动也不动。
她看看四周,这是个四合院,红柱朱廊围成天井,房间门都面向底层阔大的天井,天井内有花台藤架,还有一个带太湖石的水池,里面养着龟和鱼。院墙高筑,她没有可以逃遁的路。
“小姐,走吧,他们不会让咱们出去的。”
“不,我不能待在这里!”她转身往内宅跑去。
要找王爷一点都不难,穿过宅门,正房堂屋娇嗲的说笑声就刺破了她的耳膜。
不理睬站在门边的宽子和其他下人,她一脚踏进房门,看到男人正惬意地饮着茶,那个女人则依偎在他身边替他捶背捏肩。她克制着脾气,冷漠地问:“王爷,我是你的囚犯吗?”
屋内的笑声停止,弘昼头都不回地说:“没人把你当囚犯。”
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他公然表现出对她的轻蔑,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人。子灵深吸一口气,大声地说:“让你的狗奴才开门,我要离开!”
她的话很无礼,弘昼手中的茶水洒了。“你哪里都不能去,就住在这儿。”
怒火在胸中燃烧,子灵克制着心头的剧痛,冷然一笑。“王爷想金屋藏娇,可惜你这次选错人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她的不层再次直击弘昼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失控了,残酷地说:“姑娘,你太高估自己了,本王若要藏娇也会选择干净的,花魁绝不在本王的选择中。”
“花魁?!”又一次听到这个词从他口中发出,血色迅速从子灵脸上消失,她的双脚仿佛踩在云朵上。“花魁?你竟敢……你告诉我爹娘你会保护我……”她痛苦地看着面前这个她将身心都交付出的男人,发现自己搞错了许多事。
看到她遽变的脸色和痛苦的眼神,弘昼有点后悔自己做得太过火,可是在他的下人和女人面前,他不会弯腰认错,就算错,也要错到底,谁教她不识时务!
“没有人要他们相信。”他转开眼硬着心肠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轻易忘记你的欺骗玩弄,今天这是一报还一报,你怨不得人!宽子,带她去东屋!”
说完,他拥着小脚女人往相连的卧房走去。
那女人离去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光让子灵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肮脏的人。可她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因为她被另外一项重要发现吸引了。
“我的发饰!”她忽然扑向那个女人,将她头上的发饰扯了下来。
一声惊呼,本来走路就不稳的小脚女人被她猛烈一撞倒在地上,头发乱了。
弘昼同样吃惊,他扶起眼泪汪汪的美人,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王爷,她抢了王爷送给贱妾的发饰……”小脚女人嘤嘤地哭诉,她的婢女急忙过来扶她坐下替她整理被扯乱的头发。
“你好大胆!”弘昼一声低吼,用快得让人无从反应的动作将那个发饰从子灵手中夺了过去,冷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爱珠宝的女人!”
“那是我的!”子灵尖叫一声扑过去照着他身上就是一顿乱拳。她痛恨看到他对小脚女人含情脉脉,更痛恨他将自己的东西夺走送给其他女人,但她忘记了他是怎么得到这个发饰的。
“小姐!”芹芬拉住她,将她从王爷身边拉开。
子灵猛然清醒,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使用暴力,敢打堂堂王爷!
看到旁边的人,包括王爷都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她疯了似的,她慌了。
“我……我……”她惊惶地后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是你的?”弘昼似乎没注意到她疯狂的行动,只是举着发饰问。
这是数月前一个擅闯王府,破坏了他的“葬礼”的女孩遗落的,难道她……
看着他的目光,子灵惊悟到自己泄露了秘密。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满眼泪水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盯着那支海龙珠发饰。
“不是!”看着王爷向她走来时,她大叫一声,往外跑去。
芹芬立刻想追上她,但被王爷威严的命令阻止:“你等等!”
她胆颤心惊地跪下,替小姐求情。“王爷请原谅小姐!”
但他没有理她,只是对门口的圆脸跟班说:“你去看着她!”然后才举着手中的珠花问:“这是她的吗?”
芹芬害怕地点头道:“这是去年小姐生日时,我家老爷送给小姐的礼物,王爷不信可看那上面刻有小姐的名字。”
弘昼转动手中精巧别致的发饰,果然在金属扣环上看到一个“灵”字。
轻轻抚摸着那个字,他嘴角漾起一丝笑。 “知道本王如何得到这个的吗?”
丫鬟茫然地摇摇头。“小姐只说弄丢了。”
弄丢了?很好,这下她有得解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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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竟然推倒那个女人还打王爷?”稍后,当她们主仆两人单独在东屋时,芹芬余悸犹存地说。
“我气糊涂了!他竟敢把我的东西送人!”子灵满脸是泪,担忧地说:“怎么办?我被他骗了,我爹娘哥哥都被他骗了,我该怎么办呢?”
“小姐……”芹芬从没见过小姐这样,急忙安抚她。“小姐不要担心,现在王爷在生气,等他气消了,我们去求他放了我们。”
“不!他不会的!”子灵深深地吸气,想让自己冷静。她一生受宠,从没经历过复杂的人世,突然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情纠葛,她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样理清如此混乱的心情。
“他为什么要恨我?”她拭着泪水问:“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吗?”回忆着与他的初识到现在,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芹芬虽比她年长,但毕竟是丫鬟出身,怎么说得清这些事呢?她只是叹息地侍候小姐梳洗更衣,再去厨房为小姐取来晚饭,并告诉她王爷出去了。
出去了?他真要将自己与他的姘妇关在一起?她愤怒又无奈地想。
夜深了,芹芬见小姐执意不肯上床睡,而是躺在墙边的长木椅上,只好坐在她身边替她打着扇子驱赶蚊虫。
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两人都睡着了。
一种轻微的声响惊醒了芹芬,她抬起头来,看到王爷皱着眉头站在她们面前,不由心头一惊,清醒了。“王……”
“出去!”弘昼不让她说话,低声命令她。
她看看依旧熟睡的小姐,不愿离开,可王爷的目光迫使她飞快跑离了房间。
弘昼看着侧卧在椅子上的女孩,再看看已经铺好的床,奇怪她为什么放着舒适的床不睡,要睡在这个硬梆梆的地方。
拨开覆盖在她脸上的头发,他顿时僵住:她在哭!
她湿濡的面颊和沾着泪的眼睫让他罕见地有了罪恶感。他俯身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
子灵被惊醒,看到眼前熟悉得让人心痛的脸,先是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在感觉到身下的床时,表情突然变得狂乱。“不!我不要睡在你野女人床上!不要——”
她坐起来就往床下跳,但被弘昼压回床上,这更加激怒了她。她忘记了他的身分和地位,只是将他当作背弃了她的情感的男人而猛烈地反抗他。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而且他不顾她的反抗,竟大胆的用嘴堵住了她,气得她伸手用指甲抓他的脸。
弘昼突然离开了她的嘴,用火热又凶猛的眼睛看着她,他紧抿的嘴角展现出他正在克制的怒气有多大。
“我、我不是花魁……不要睡这里……”看着自己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红痕迹,子灵成串的泪珠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并不想伤害他!
看着她满脸的泪珠,弘昼的太阳穴猛跳几下,他压着她的双肩低沉地说:“这张床除了我,没有人睡过!”
知道他还有话说,子灵停住哭望着他。
他继续道:“只有在这里,我皇兄才找不到你,这是为了保护你,知道吗?”
她抽噎着点点头。
“这个?”他手掌一翻,那支发饰出现在子灵面前。“那天是你?”
眼泪再次滚落,她再次点点头,抽泣一声。“你不该给……”
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唇上,他嗓音沙哑地说:“我那时并没想到它的意义。”说完,他翻身下床走了,那支发饰带着他的体温留在了子灵的枕头上。
她抓起发饰无声地哭泣,没人注意到敞开的窗下立着个纤细的人影。
第九章
清晨,子灵疲惫地醒来。昨夜她时睡时醒,现在只感到头痛难忍。她极度低沉的情绪让芹芬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小心地侍候她梳洗穿衣。
因为不想与王爷和他的寡妇相见,她一直都不出门,只是坐在窗边摆弄着她的棋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偶尔有下人走动,但脚步都很轻巧。
芹芬给她送来早饭时告诉她王爷昨夜住在前院,没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这正是她关心的事,听到这个,她的头痛似乎好了许多。
吃过早饭不久,宁静的院子忽然传来嘈杂声。她惊讶地走到门口,却看到那个小脚女人正站在对面西侧的门前,侍候她的中年女人紧挨着她身边。
当她们看着彼此时,谁都没开口。子灵看到她头上的发饰已经换了,再看到对方薄薄的嘴唇露出冷笑,眼里也闪动着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报复的光芒。
哼,有什么好恨的,那本来就是我的发饰!
子灵不层地转开视线,却看到宽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小姐,快随奴才来!”他没有理会那小脚女人,直奔子灵紧张地说。
看他神情焦虑,子灵吃惊地问:“去哪里?”
“皇上来了,王爷要我带你先走!”
“皇上?!”子灵一愣,随即想起王爷说过皇上也在找她的事,她绝对不想被皇上带进宫。可走了两步,她猛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宽子。“那王爷呢?”
“王爷被皇上抓住了,所以奴才得带小姐走!”
“抓住?王爷被抓住了?”她明白了,王爷也可能会因为私藏自己而被定犯欺君之罪,她不能逃!“带我去见王爷!”
她命令宽子,可那奴才反而一把抓住她。
“快走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倔?”语气中充满对她的不满。
子灵顾不上解释,一把挣脱了他就往前院跑。
未到垂花门,子灵就看到门前矗立着熟悉的身影,有个粗壮的侍卫正拉着他,似乎想将他拉开。
“要想进内院,除非我死!”王爷的口气森然冷肃,那个拉他的人愣住。
“放开王爷!”子灵奔来,听到他的话,知道他正在为她争取逃走的时间,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从后面一头撞上那个拉着王爷的男人,那人猝不及防地被撞离王爷身边,而她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幸好弘昼及时将她揽住。
“不听话的女人,你是在自找麻烦!”他生气地望着她,可是两个宫廷侍卫很快过来抓住了他,并把子灵推开。
子灵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不少男女,而众人之首正是那个曾与她在玉泉山下过棋的贵公子,如今,她知道他正是当朝天子乾隆皇。
于是她敛衽施礼,双膝跪地,磕头颂安。“民女俞子灵叩见皇上!”
看到一身藕色绣花衣裙,淡妆素衣,却别有一番风韵的她,年轻皇上原来的肃杀之色转瞬变成宽慰笑容。“朕乃易装出访,你不必拘礼,随意吧。”
子灵没有起来,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龙颜大展的皇帝说:“皇上恩威,天下皆知,如今民女在此,请皇上恩免和亲王的过错。”
乾隆一听她开口即为弘昼求情,不由面色一沉。“和亲王抗旨欺君,朕不能轻饶,此乃国法邦规,你不得多问!”
子灵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至高无上的威权和冷硬如铁的决心,她的心坠入深渊,可是她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直言恳求道:“那求皇上将民女与王爷一块儿治罪,因为王爷所为皆因民女而起,民女罪不可恕!”
“你好大的胆子!”乾隆严肃地看着她,低沉地说:“就凭你的这番言论,朕可以灭你九族,抄你家产,让俞家灭门!”
子灵浑身冰凉地颓然坐倒在自己的脚跟上。她的目光转向王爷,他脸上的抓伤让她心痛懊悔,再看到他正以充满爱和鼓励的目光与她做无声的交谈,仿佛在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她知道已经太迟了。
她再次挺直了背脊面对乾隆。“皇上英明,所行必定是正确的事,民女愚昧,唯有阴间见责于族人!”说到这,她再次伏地一拜。
院内无声,大家都注视着这个年轻得宛若孩子,却胆大得犹若神灵的女孩,料定皇上绝不会放过她。
可是,早巳对她的美貌和棋艺渴慕多日的乾隆此刻更加被她的勇气所吸引了,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起来吧!”他宽容地对趴在地上的美人儿说:“只要你随朕进宫,朕就放过和亲王,也放过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