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露台的落地窗大开,急速翻飞的窗帘后,一道纤细的倩影若隐若现。
是乐乐吗?
他皱眉,慢慢走近,她跪在露台上,双手抓着雕花围栏,银色的月光在她身上投下如梦似幻的清辉。
她低垂螓首,不知想些什么,侧面容颜看来极苍白,粉唇如风雨中的落樱,萎然轻颤。
他胃袋一拧,正欲发话,她忽地仰起头。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不顾形象地呐喊,嗓音嘶哑、破碎,一声声如雷如电,在他胸口劈落暴风雨。
他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冲上去。「怎么了?乐乐,你哪里不舒服吗?」
焦急的声嗓吓她一跳,茫然回眸。
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心疼地注视她发红的、湿润的眼——她哭过了?
「你怎么了?到底哪里痛?」
她迷惘地望他,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今天你休假,但……」但怎样?他说不出口。「我打扰你了吗?」只能酷酷地问。
「没有,没关系。」她摇头。「我只是……」
「只是怎样?」
她怔忡不语。
他误会了她的沉默。「是不是很痛?因为MC吗?」
「MC?」她一愣。
「女人MC来时都会很痛吧?」他低语,看她不像是哪里受伤,迳自猜测。「我还曾经看到有人痛到在地上打滚。」
韩悦乐一颤,想起他曾经送她上医院。他说的女人,是指她吗?
「你看到谁……痛到打滚?」她哑声问。
他怔了怔,没想到她会突发此问。「以前公司一个女同事。」
「女同事?是你的秘书吗?」她试探。
「不是。」他摇头。「我也不晓得她做什么的。」
她涩涩地凝睇他。「你忘了吗?」
「那不重要。」他根本懒得回想,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女人身上。「你怎样?乐乐,要不要吃片止痛药?」
「不用了,我没事。」她不是MC痛,是心痛,无药可医。
韩悦乐自嘲地弯弯唇,微微踉跄地起身,挺直背脊。「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宵夜?」她朝他嫣然一笑。
「不用了。」他跟着起身,擒住她的眸光深刻。
她假装没看见。「还是要喝点红酒?」
「我刚才在宴会上已经喝了不少。」
「是吗?」她淡淡漫应,心弦却狠狠一扯。
她竟恍神到没注意到他身上的酒味,这个情妇当得实在失职。
「那我泡一杯醒酒茶给你。」语落,她按开一盏灯,亭亭走向开放式厨房,一面煮茶,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店里那个小姐很漂亮,是你朋友吗?」
「嗯。」他坐在吧台边,凝望她背影。
「我在电视上看过她,她是何芬芳对吧?最近很红的社交名媛。」
只要有钱有家世,勤于跑趴,略有几分姿色,谁都可以是社交名媛。
杨品深不耐地蹙眉。
「听说杨家跟何家是世交,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对吧?」
「算是吧。」
「没想到你会陪她去看首饰,你们感情很好吧?」
他不吭声。
「她会是你未来的结婚对象吗?」
他胸口一震,眼神沉下。
这女人未免过分聪慧,竟如此轻易便猜破他与何芬芳的关系!
韩悦乐转过身,将醒酒茶搁在他面前,见他神情不愉,心湖瞬间冻成冰。
「我猜对了,是吧?」她悄悄将发颤的双手藏在身后。
「别提她了!」杨品深低咆,责怪地横她一眼。
「抱歉,我话太多了。」一个情妇没资格过问这些。她怅然弯唇。「品深,我想请十天特休,可以吗?」
「你要请假?」他愕然。
「嗯,我想去旅行。」暂时离开他,重新武装自己。
「要去哪里?」
「去哪里啊……」韩悦乐敛眸沉思。「去哪里好呢?义大利好像不错,我一直想去看看水都威尼斯……对!」她轻快地拍手。「就去义大利好了!」
义大利!
杨品深目光一凛。
据说南欧的酷哥帅男特别多,而且个个舌粲莲花,能轻易哄得单身女子团团转。
「那么远的地方,别去了!」他绷着下颔,驳回韩悦乐的提议。「光来回坐飞机就要耗两天,多累!」
「也对。」她点头同意。「那去日本好了,比较近。」
日本?他迅速转念。嗯,可以接受,日本男人稍微内敛些,应该不太会明目张胆当街把美眉。
「你打算去日本哪里?」
「嗯。」她思量。「北海道好了,我想去赏红叶。」
决定后,她扬眸朝他甜甜一笑。
他顿时失神,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错,不过你一个人要小心点,记得每天打电话给我。」
话一出口,杨品深立时便后侮,她既不是他女友也不是妻子,他凭什么要她每天报告行踪?
他懊恼地咳两声。「我的意思是,你要注意安全,万一有什么事可以Call我。」
「喔?」她闻言,俏皮地歪过脸蛋,半认真半玩笑地问:「如果我有危险,你会飞来救我吗?」
「有空就会。」
还得等到有空啊,真无情!
不过也对,他们又不是恋人关系,他何必对她有情?
韩悦乐闭了闭眼,感觉心口正静静淌着血,好痛、好痛、好痛。
她快撑不住了,好怕自己当着他的面崩溃……
「我不在的时候,我的主人要记得好好保重自己喔!」心愈痛,笑容愈是娇妍妩媚。「要记得按时吃三餐,不要光顾着工作,累瘫了可没人照顾你啊!」
他冷哼一声,端起醒酒茶啜饮。「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啊?」
「呵呵,能够当你娘,是我的荣幸耶!」她刻意逗他。「你愿意吗?」
回应她的,是一记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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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玩疯了。
若不是玩疯了,为何连一通电话也不曾打给他?她肯定是乐不思蜀,根本忘了还有个男人在台湾等着她……
不!他当然不是在等她,他忙得很,哪里有多余时间浪费在挂念女人身上,他只是……有些心神不宁。
担忧她会不会出事,怕她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求救无门。
有好几次,他瞪着手机萤幕,迟疑着是否该由他主动Call她,但想想,总是心有不甘。
为何要他打给她?为何不是她来报平安?
因为不甘,他变本加厉地工作,连周末假日也安排与资深主管开会,或到各地视察业务。
可即便工作满档,一到深夜,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大直住处,回到那间没有她的房子。
他会坐在她最爱的那张沙发上,怔怔地,回味与她共处的时时刻刻。
他会想起她清甜的笑,她撒娇时,眉眼弯弯的俏模样,跟他玩Wii时,当仁不让的英气,他想起她含泪时,明眸宛如子夜的星空,也忘不了当她提出要去旅行那一夜,苍白如雪的容颜,
他好想她,从不曾如此思念一个女人,就连以前的向初静,也不曾教他如此牵挂。
没想到他在金屋里藏了个娇情妇,却连带把自己的心也困住了……
可恶!
「韩悦乐,你该死!」杨品深愤然低嚷,掷开看不下去的文件,烦躁不已。
蓦地,一串悦耳的铃声唱响,他急急抓起,瞥见萤幕上的人名,脸色一沉。
「什么事?芬芳。」
「品深,我爸约你晚上来吃饭,你来吗?」何芬芳娇娇地问。
「伯父约我吃饭?」
「嗯,他说很久没跟你好好聊聊了。」
聊什么?他不记得自己跟何伯父有任何共通的话题。
他嘲讽地牵唇。想也知道对方只是借口想见见他这个未来女婿。
「你有空吗?」
「我——」杨品深原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同意。「好吧,我晚上过去。」
父亲说得对,如果他想争取大股东支持,与何家联姻不失为最便捷的方法,何况何家丰厚的家底人脉也确实有助于他。
跟何伯伯吃顿应酬饭也好,至少能让他暂且忘了那个不知所踪的女人。
批了几份文件,又看了一叠报告,杨品深瞥瞥腕表,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收拾公事包,将西装外套潇洒地挂在臂上。
司机准时来接他,载他来到何家豪宅门前,临下车时,司机问他何时来接。
「怎么?你晚上有事?不能在这里等我?」
「不是,是韩小姐。」司机解释。「她提早一天回来,晚上九点半到机场,问我方不方便去接她。」
「什么?她要回来了?」
她回来竟不通知他一声,宁愿打电话给他司机也不找他,该死的女人!
黑眸怒焰顿炽。
「现在几点了?」他冷声问。
「快八点了。」
差不多该出发去接机的时候了。
他狠狠磨牙。「我去!」
「什么?」
不顾司机惊讶的表情,杨品深给了他一张千元大钞,让他坐计程车回去,自己则一路狂飙,直奔桃园国际机场。
他很火,非常火,从不曾有过亲手掐死一个女人的冲动,可现在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韩悦乐,你等着瞧!」
他嘶声咆哮,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九点,他便踏进机场大厅,挺拔俊酷的外型引来不少女性惊艳的注目。
他倚着墙,死命盯着航班资讯看板,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盼到她的班机降落,又过二十分钟,才看到她娉婷的倩影。
她拉着行李走出关口,颈上系着条美丽丝巾,随步履飘逸,漾着浅笑的容颜显得神采奕奕,风韵清雅。
杨品深气息一窒,又是心动,又是忿恼。
看来她玩得挺愉快嘛!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正欲迈步迎上前,眼角蓦地瞥见她身旁还跟着另一个男人,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惹来她一记娇媚的嗔目。
他顿时僵住,如一尊石雕,钉在原地。
第八章
「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台北吗?」
乔旋笑问,调整了下挂在脸上的金色镜架。
「才不要呢!」韩悦乐娇嗔。「跟旋表哥在一起,等下万一遇到记者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人家炒成是财政部次长的绯闻女友。」
「怎么?」他目光一闪。「做我女朋友很委屈吗?」
「不是委屈,是当不起。」她俏皮地扮个鬼脸。「在下一介平凡小女子,怎么配得上风流个傥的乔大人呢?」
「你这鬼丫头,这张嘴愈来愈刁了!」乔旋朗笑,随手揉揉她的头,拿这个远房表妹没法子。
她轻轻地笑。
「既然这样,我们就在这边分手喽,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好,表哥再见。」韩悦乐甜甜地摆手道别,目送乔旋离去后,才取出手机,想问司机是否会来接她。
还没来得及拨号,一具伟岸的身躯横挡在面前,她愕然扬眸。
「品深!」又惊又喜。
「怎么?」杨品深面无表情,唯有嘴角淡淡一牵,似嘲非嘲。「看到我很意外吗?」
「是很意外啊!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
「谢谢!」她容光焕发,眼眸喜悦流灿。
提早从日本赶回,就是因为压不下对他满满的相思,她一直偷盼着能见到他,却不敢放纵自己,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接机。
她好高兴!
这是不是表示他也有—点想念她?
她微笑地随他上车,刚坐进车厢,便迫不及待扬声。
「我这回去日本,找到一件很棒的东西要送给你喔!等会儿回去让你看,保证你爱不释手——」
「住嘴!」他蓦地咆哮。
她怔住。「什么?」
「别跟我说话!」他转过头,射来两道凌厉目光。
她心口一凉,这才惊觉他整张脸是僵硬的、紧绷的,扣住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到连指节都泛白。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她低声问。
他不说话,嘴唇严苛地抿着。
她识相地保持安静,唯有悄悄揪住裙摆的玉手,泄漏了她惊慌的情绪。
她偷窥阴沉的他,绝望地意识到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果然,一回到住处,他重重落下行李,便猛然攫住她双肩,几乎掐进她肉里的强劲力道教她眼前一眩。
「为什么每次只要我让你离开视线,你总会跟不同的男人混在一起?!刚才那是乔旋吧?你是跟他一起去日本的吗?」他厉声逼问。
她惊愕地抽气,杏眸圆睁。「当然不是!」他怎会这样想?「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回程的班机上偶然碰到而已!」
「就算是偶然碰到,你怎能跟初次见面的男人聊得那么开心?」他根本听不进她的解释。「还是你本来就认识他?」
「我……」她难以启齿。
擒住她的目光更犀利,冰锐如刀。「你该不会想钓他当你下一任金主吧?」
她惶然一颤。
「你说话啊!」她不言不语的反应更加惹火了杨品深,情绪濒临沸腾。「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卖掉吗?这回你开价多少?两千万?乔旋买得起吗?」他激动地摇晃她。
她如风雨中的花朵,任他催折。「品深,算我求你,别再说了……」
「还是你喜欢他,愿意算他便宜一点?」他忽地掌住她下颔,在她柔嫩的肌肤捏出几个红指印。「瞧你刚才对他抛媚眼的模样!你就非那么下贱不可吗?」
下贱!
极度贬抑的形容词打晕了韩悦乐,她垂敛羽睫,感觉自己被甩了一记暴烈的耳光。
她,下贱……
泪水在眼底泛滥,她怕自己关不住。
「拜托,别再说了……」她不想听,也不敢听。
虽然明知自己在他眼中是个标了价的女人,但他也不必如此毫不留情地羞辱她吧?
她承受不起,满怀着相思之情回台湾,盼着早一天见到他,等到的却是这一番令人不堪的言语。
「你如果要卖给他,为什么不卖给我?」他气急败坏地追问,浑然不知自己一字一句都在鞭打她的心。「我可以跟你续约,我出价绝对比乔旋高!」
「我跟旋……我跟乔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微弱地辩解。
他一听,不但没消气,反而更怒了。
「旋?!你叫他旋吗?」妒虫咬去杨品深所剩不多的理智,惊声咆吼。「你们什么时候进展到可以直呼名字的亲密关系了?你保证过合约期间只会有我一个男人,你连自己定下的条款都做不到吗?你这女人,究竟背着我勾引了多少男人?」
「……」
「你说话啊!」
她能说什么?
韩悦乐凄楚地扬起眼睫,水眸莹莹。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是她自找的,她早该料到他不会瞧得起一个标价的货物。
「你!」他瞠视她,止不住胸海怒涛澎湃,蓦地使劲一推,不想再面对令他心烦气躁的她。
她身子一跟,撞倒五斗柜上的花瓶,瓷身碎裂,破片割伤了她脚掌。
好痛!
她深吸口气,却不吭声,挺直背脊,默默地往浴室的方向走。
若不是鲜血斑斓地在洁亮的地板上晕开一道怵目惊心的痕迹,他还不知道她受伤了。
「你受伤了!」杨品深惊喊,追上来,抱她坐上浴室内的贵妃榻,蹲下来检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