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她兴致一起,左手轻轻压在他的手背上。“你心里有好名字了么?你想,这孩子该叫什么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他笑。阿奴轻微的动作,哪怕是浑身的紧绷都逃不过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会察颜观色了,还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现在只要她贪恋他的某些动作,她的手便会下意识轻压着,不想让他太早离开。
原来阿奴已经贪恋起他刻意的拥抱么?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风实在不愿去问这个“七”跟“喜”字背后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后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后,她也绝口不会提。“五哥,那姓名么?”她战战兢兢地问,有点怕他爆出可怕的惊天大雷。
他想了下,顺口答道:“那就叫……”
“停!”余延显忽然叫道,掀轿帘而出。
那是谁啊!
个头小,明眸皓齿,已有南临美女的潜力,眉目间还有那么点神采飞扬,如果此刻这小孩不是着男孩装,他真会以为回到许多年前,初次见面,有个女娃冲他喊着“油炸鱼”!
一模一样!
跟徐烈风一模一样!
那十岁左右的男孩往这里一看,上前朝他客气一揖。“这位叔叔,请问徐府怎么走?”
“徐府?你……是徐长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认识我爹?我叫徐解,请问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余延显颇有啼笑皆非之感。这男孩没有徐长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却得了徐烈风的美貌。他又注意到这孩子老是半眯着眼看他,诧异:“你跟你爹一样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弯弯。“虽然是目力不清,但这样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当然就不会有美丑之分,才能识人真心啊。”就一点不好,有时会认错人,上回看见一个白发人他喊了声娘,他爹就在他后头,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认错的老婆婆,把他送给那婆婆。
他泪了。
他娘也泪了。
因为他从厨娘老婆婆家里回来时,自动请缨接过他爹写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给他娘。
太复杂了,他想。同住一个家,他俩同睡一间房,平常话还讲不够,居然还要书信往返。
他听见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吗……昨天我才写的,哪有这么多事写啊……五哥是打算让我欠他到下辈子吧……”他当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啊!
甚至这毒老爹有时背着娘说了些话,就连他在爹身边都听不清,娘却不用转头,就知道爹在说什么,并且因此脸红。
他这对爹娘真真深奥,他想,这一家子里只有他这个小徐解不够深奥,他必须检讨一下。
“我叫余延显,严格说来,跟你娘有点相识……你娘,提过这名字吗?”
徐解抓抓头,道:
“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说过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么认识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识。”余延显笑着看他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一样的神采,甚至一样的语气。怎么会这般像呢?他还以为时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几乎灭尽时,他已经务实地明白,沦海桑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可以维持不变。
“难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饿么?叔叔请你吃一顿好饭吧。”
徐解想了想,容气道:“多谢叔叔。”
余延显略挑起眉,本要牵起他的小手,后来认为这种亲切举动太损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动举步走进最近的酒楼。
他见徐解认真跟上来,心里笑了声。徐烈风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有防备心?以往她像刺猬一样,却养了一个随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见徐解眯着眼看着墙上的菜牌,主动笑着招来店小二,点了几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后,他停顿一会儿,道:“加道油炸鱼吧。”
徐解看他一眼。
余延显笑道:“你爹娘呢?没跟着你来南临?”
“现在他们在大魏呢。我跟着方叔叔在南临边关,直到这阵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来看看爹娘的家。”顺道来看二伯跟二伯母,或者该叫四姑姑跟四姑丈?总之就是一对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爷爷跟两位伯伯时,有偷听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么抢裤子求亲节抢走二伯的裤子时,说出简单的一句话——不娶就没有裤子穿。
二伯是个严肃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抢二伯的裤子,光是想像二伯光着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会先行崩溃,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气。
徐解眼儿一亮,看见一盘盘新鲜菜色上来,忍不住举起筷子,看一眼余延显。余延显笑道:“吃吧。”
他马上囫囵吞枣,嘴里含糊道:“真好吃,比娘做的还好吃。”
余延显闻言,哈哈一笑。“你娘居然也会做菜?”
“不止呢,还会替我爹洗衣呢。”
“洗衣煮饭啊……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有啊,可惜这脸,也没讨到好处。”徐解感慨道。
余延显笑道:“你要是到陛下面前,或许,要什么都有。”
徐解不以为然。“那多无趣,不是我自己双手拿到的多无趣。”
余延显惊讶地看他一眼。“小小年纪,志气甚高啊。小娃娃是将门之后,将来是要守护南临百姓吗?”
徐解面露为难。
这为难,露得真好,与徐烈风幼年那拼命想成为边关大将的神色完全不同。也许,只是皮相一样,骨子里却跟徐长慕一般自私,余延显想着。
“不守护也好。”余廷显神色微微恍惚着,看向窗外街景。“当个忠臣也没有什么好处,落得那般下场,还不如学我,懂得见风转舵,换来一身显赫。她……当年我若能相救,必定会救,就算在她眼里是个仗势欺人不忠心的奸臣,那个奸臣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灭去,又不是傻了,灭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懂了没?”
徐解一脸一知半解,嘴里狼吞虎咽。“叔叔这话说得真好,解儿完全同意。”
余延显笑道:“你这小孩嘴甜,过个两年你来找我吧,我私下替你安排个成人礼,说不得你眼力恢复,将来可以一展抱负,你想学你爹当学士?”
“当学士会变成我爹那令人讨厌的模样,还是算了吧。”徐解叹道,见到油炸鱼上来了,他筷子合并,用办戳下去。
余延显见状,面色一僵,怔怔看着眼前的孩子用力搅烂鱼肉。刹那间,自己好像回到十四、五岁的少年,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敢这样讽刺余家之后。
“徐烈……”
徐解眯着眼回望着他,虽然看不清,但仍是勉强把这人的身形跟大约的面廓记了下来。他笑:“油炸鱼嘛!我跟我娘爱吃的一道!”他胡乱塞了两口烂鱼,见桌上菜都扫得差不多了。他又答道:“南临靠自己吧,我爹娘就我一个小孩,我可没闲情意致去守护南临,我虽看不清我娘的相貌,却也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嘿,我巴不得战争再起呢。”
他站起来,个头略矮,没法表达出他的气势,只好半副身子趴在桌子上,靠近余延显,清楚地说道:
“我爹擅军事,解儿曾跟他去过几个烽烟四起的国家,我发现这将主跟学士都不好当,当个战争商人最有锦绣前程!”
“……战争商人?”余延显颇为好奇,于是不耻下问。
“是啊,一场战争能赚取多少暴利啊!谁爱战,我就去赚他国家的钱,钱愈滚愈多,全入我口袋,多好!是不?可惜,只要陛下不退位,南临五十年内都不敢有人打,都怪我爹花了心思在边关驻守上,余叔叔以后想见我,也挺难了。”
“……你真是徐烈风与徐长慕的孩子?”余延显孤疑道。
徐解笑笑,踩上窗栏,矫捷地飞身落地。他抬头看向二楼,十分有教养地朝余延显作揖,道:
“我爹说,多谢余大人游街求官帽选在那一日。”
余延显俯看着他,哈哈笑道:“你爹真是个聪明人哪。”
徐解又道:“我娘说,京师有个奸人油炸鱼啊,要小心呢……”
刹那间,余延显一脸震惊,渐渐地,难得一见的柔和取代了那份震惊。原来,他还被记得啊……
沧海桑田下,有些东西还是被留了下来……
徐解得了免费一餐,心里欢喜得很。他天性小气,曾有一度,二伯伯还怀疑他是不是小气鬼来投胎。方伯伯一听他未来志向当商人,顿时脸白,当商人有什么不好?人各有志,爹娘虽教他渊博知识,但从不限制他的发展。
他抚抚自己的双眼,看不太清楚也无所谓,他曾私下问过爹成人礼的事,爹面不改色地说自是两情相悦的好,他的成人礼是跟娘,恰恰合了两情相悦四个字,世人比不上啊。
爹真是走狗屎运,也对,要他经历那种成人礼,他宁愿一辈子识人不清。
他想起曾在家里的画上看见一只老鹰叼着青蛙……老鹰是爹,小青蛙是娘,他们夫唱妇随,那他是什么呢?将来是谁来拉着他走?还是他去叼着别人走?
他在这方面还没太多体会,很快就放下这心思。他耳力极尖听见有人在叫卖耳环,他笑着往那摊走去,与夏园出来的一顶轿子擦身而过。
“咦,小公子挑耳环?”摊贩笑道。
“不行吗?我女扮男装啊!不信你看!算我便宜点啊!”徐解拉开发上布巾,长发垂肩,明显就是个小女孩。当小孩可以忽男忽女让人算便宜,幸福啊,哈哈。
摊贩在此做了二、三十年,咦了一声:
“好眼熟啊……你叫什么啊小姑娘?”
“我?我叫徐解。”小名七喜。七喜七喜,爹爱叫他小名,娘就叫他解儿,这两人还真是首次不同调,令他怀疑七喜两字内藏有莫大的奥秘。
所幸,没叫他奴儿、小奴之类的,太普通了!他一上南临,就发现许多家的小孩都带奴字,好像多骄傲似的……
原来在南临,奴字居然是荣耀之意。
跟他娘一样呢。
徐解,小名七喜,承续胥人血统,他是胥人血统里唯一从商暴富暴富暴暴富的一代。之后的胥人从军之路有,从学士之路也有,他们的血统,一直流传下去。
在南临君王刻意为之下,胥人徐烈风中途曾遭到皇室暗手差点灭绝的这一段秘史,史书上永不提。
在南临史书上,胥人与君王自始而终,相互信赖,不曾中断过。
而出乎意外地,南临胥人在经过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史后,他们的后代是四国四姓里延续最久的一支……
并得南临君王的永远信赖。
【全书完】
必须看完小说后再看的后记
当出版社询问我《南临阿奴》字数约多少时,我拿出计算机,浑身一震,顿悟了。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人在此小小宣告一下,大家一块觉悟吧!本系列的每一本字数可能都将破一本十万字的记录,请务必要有心理准备,没有准备的快快离场。
这系列就这样奔放吧!请各位与我一同泪奔进入这未知字数的世界吧!(泪呵,其实字数我纠葛很久了,写到第三本才自暴自弃认命了,请各位就当本系列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
另外,以书里的年代来分顺序,依序是《就是皇后》、《南临阿奴》、《有女舜华》。《南临阿奴》在《就是皇后》三百年之后,正好处在那个要乱还是可以乱的年代里,所以就让它乱一乱.,而《有女舜华》则是在《南临阿奴》后数百年那个太平时代里(还记得吗?舜华里小周国已灭,就是在阿奴时代给灭的)。
以阅读顺序来看,各不相干,照出书号阅读,我想也是不错的选择。目前它们唯一共同点的就是西玄徐直所着的一本书所引爆的后世效应。
四国之中,南临的灵感来源,其实是来自很轻松的灵光乍现——南临君王抱着胥人徐姓的大腿求生存,与北塘成为极大的反差。
北塘因为君主多疑,导致絮氏逐渐衰败,而南临则因君王无比信赖、无比和谐,也许中途曾失去信赖,但很快又捡了回来,因此,南临胥人这支徐姓,是四国之中最蓬勃发展并且延续最久的徐家人。(咦,你问我在后记说是很轻松的南临灵感,为何内文却有那么点……这……那……轻不轻松不是重点,重点是故事啊!你有听过哪个作者可以照灵感全数发挥吗?有吗?有的话……我佩服!)
大魏金刀,西玄阴兵,北塘长生咒,南临云山洞壁(对,老萧一生最败的就是猜成南临出现的是神人,因此他终生绝不再允自己被骗),本书真正的涵意在此——千万不要被人骗!
一骗终生误。
回到正题,以上四物为三本系列一一被揭露出的实物资讯——乃四国前一姓天下分别留在四国的。
至于书里其它资讯,因为国家不同,解读必定不同,例如大魏金刀在大魏(《就是皇后》)意指神将的存在,将使这个国家将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但同样的资讯落在南临云山洞壁里,却成为这位神人为接手四国,将会毁灭凡人帝王。正所谓时也命也运也,同样的事件,落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解读,并因为不同的个性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所以,本书宗旨之一,就是在做重大决定前,绝对要搞清楚有没有人在骗你!
良将也需明君配,如同正直人不易成好官一样,在朝堂上,一个好臣子空有能力,遇不上一个愿意为臣子顶天的君王,那这份能力亦成空谈,一个有能力,一个有势力,相辅相成啊!这也算是本书宗旨之一吧!
而阿奴的白发……本来我是想写很帅气的变白,以后就这样变成帅气的白阿奴,不过在南临这个医术有点落后的国家,头发变白,一个少女难道不会困惑害怕吗?写小说乐趣就在这里,大纲是一回事,但角色肯不肯又是一回事了。
至于这位神人,到底是属于哪种说法,或者,根本与这些说法无关,一切只是一件曾有的传奇引发后世的庸人自扰?这……目前这三本着重在“被影响后的结果”,与神人本人并无关系,请继续见下一本书,因为系列还没走完。(出版社为什么要设“皇帝癖好”这套书,让我走上了这个偏点神怪(?)系列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