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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临阿奴  第6页    作者:于晴

  其实,五哥这样讨四姐欢心,真真搞错了手法,这样要怎么娶四姐呢?

  那天,她实在不是故意偷听到父兄的谈话,他们有意凑合这对姐弟,当下,她眼睛瞪得老大,以为自己幻听了。

  是姐弟啊,怎么成婚?都姓徐啊!紧跟着一想,四姐不是真正的徐家人,两人相差不过几个月,这真是大喜事,天作之合啊!

  皆大欢喜呢,她想,只是她怕以夜会不小心把五嫂喊回四姐。

  她小心地收妥帕子,专心听起学士馆里的文人各执不同的见解,有的是民俗风情,有时是时局,又有时只是学术上的争论,她不见得懂,纯粹只是想接触一点京师外的东西,让自己稍稍……开拓一下视野。

  现在她不能像天上飞鹰随心所欲俯瞰天下,可是,她可以时时把她的小井拓展一点,也许在外人眼里,她的井不管大不大,就只是个井,但在她心里,这井大了点,总是好看点。

  学士馆里共三层,一楼为大厅,二、三楼圆弧中空,各自七、八个小厅,方便想聊不同题材的文人有清静的空间。

  她从来没有上楼过,就只是在一楼大厅随意听着。不过今日的主题她不太懂,遂分神四处打量着。

  学士馆里有男有女,女子少上许多,有的女扮男装,有的以帷帽遮面,当然,也有的与她一般毫不遮脸,只是这样的姑娘屈指可数。

  就她看来,都是平民女子一睹学术风采,几乎没有见到大臣贵族的子女。

  “请喝茶。”小僮一一送茶,送到她这头时,笑道:“六小姐今日运气好,前几日馆主回来,顺道带来了西玄茶,你可尝尝。”

  徐烈风应了一声,喝了一口,尽数吐在地上。“好苦!”

  小僮忍笑。“西玄茶都是如此。”

  野蛮人的国家,连个茶都没南临好喝。她恨恨瞪他一眼,道:“这种茶,可以去逼罪犯吐出实言了!简直跟南临没得比!”

  “六小姐是徐家人,当然觉得南临样样好了。”小僮笑着继续送茶去。

  今日还不如去找萧元夏玩弓射呢,她想着。这个夏王也不知怎么了,两个月来避不见面,就连她去王府求见也是被拒于门外……不是铁哥们的交情吗?怎么到头来,都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目光略抬,落在第二楼上。

  站在中空圆弧廊道上的是三十多岁的馆主,一身长袍,腰间系着红色的牌子,他一边随意扫过一楼的文人,边跟身边的年轻男子说着话。

  那年轻男子,微微侧着脸,眼下有泪痣……徐烈风心一跳,整个人呆住。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在双手发汗,又仔细看着那人。那人穿的不是徐家的白色,而且侧面来看,不似五哥的长相。

  她犹豫一会儿,慢慢起身,绕着大厅角落走。如果,她是说如果,那人真是五哥,见了面她要说什么才好?

  五哥,好久不见了。

  五哥,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五哥……

  嘿,多生疏啊,连她自己听了都会脸红呢。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五哥说话,都那么多年没见了,就算是兄妹,也会产生距离的。

  如果五哥问她好不好呢?

  她想了想,大约也只有词穷的一句:我很好。

  其余说得再多,他也不见得愿意听进。何况,她不想再死皮赖脸了。

  当她走到一处角落时,他正好转向大厅,与她打了个照面。

  她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移了开。

  心情放松了,嘴角上扬了。

  这人,不是五哥,不是五哥的长相,也不是南临人的长相。

  她嘴里苦涩。什么时候她变得胆小如鼠?不过也不能怪她,她看的世界并不大,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骗,总得小心点。

  她想起那天,明明五哥说有阿奴陪着他,真好,但实际作为却是完全不同,让她感到很害怕,觉得自己蠢如猪,居然分不清真与假。

  还是萧元夏好,不会说一套做一套,让她分得清清楚楚。

  刚才那人与五哥长相不同,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华美丰采——她下意识又寻了回去。

  那人似手与她一般,扫过她的同时又将目光拉了回来定在她面上,再度打个照面。

  这人生得果然好看,初看无比惊艳,再一细量,这人剑眉斜飞,鬓发如墨,有着南临人清逸的春晓之色,只是眉目间光华耀倾城,掩去南临的清美,让人一时拉不开目光。

  这男子是哪国人呢?她看不出来。但,她却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南临人,南临人美色都差不多,这人打量她这么久做什么?

  她狠狠瞪着他,他微地一愣,客气地扬起嘴角,随即目光转了开去,不再看向她这头。

  徐烈风退了一步,双臂环胸半隐在角落柱旁。馆主走到二楼楼梯中央,正朗声说些什么,引来一阵骚动,她认真听着―“……因此,今日咱们主谈军。”

  “军?徐家军么?”有南临文人问道。

  馆主笑道:“在南临,徐家军谁人不知?谈他们不过是歌功颂德,锦上添花罢了,要我说,良将也要明君配,如果没有历代南临君王心思分明,徐家军又怎能护佑南临这么多年?”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迷茫,最后有人理所当然答:“君王本该如此,不是么?”

  馆主只是笑笑,小小转了话题,道:“诸位可曾听过西玄军队?”

  “西玄军队?”一楼有人说道:“南临右与东边大魏相连,西北与小周国接连,小周国上方正是西玄,小周国地形偏狭长,恰恰令南临与西玄遥遥相望,《长慕兵策》上册提过,西玄欲攻南临,绝不会借大魏之路,而是取道小周。”

  馆主微微笑着,徐烈风却觉他的笑容略有苦涩之意。那馆主点头笑道:

  “《长慕兵策》上册,容生也拜读过,南临徐家子弟个个人中龙凤,先莫说徐大徐二徐三徐四驻守边关多年,徐五才华洋溢……”他若有似无地瞥向方才徐烈风打量的年轻男子,眼底略有真正笑意,嘴里道:“就连徐六,也非泛泛之辈。”

  徐烈风呆住。

  厅里有人闻此言而面露诧异。“馆主何出此言?陛下因喜徐六,而时时召入宫里说笑解闷,这也算是人中龙凤?”

  众人听出那语气间的不以为然,皆是闭口不接此话。

  南临徐家令他们敬重,不管在京师遇见哪个徐家子弟必礼让三分,但,要遮着良心说徐六是人中龙凤,这……

  她的来往圈子只在皇室间打转,才气不如当年徐五,护国之心连义女徐四都比不上,要说人中龙凤委实有些言过其实。

  徐烈风颊面微红,稍稍再退一步,让自己全身隐在阴影里。她不觉得丢脸,一个家里总不可能人人都出头,父兄如果觉得她的定位在京师就很好,以致从不愿跟陛下请命,那……她想,她待在京师一定比在其它地方好。

  馆主容生笑道:

  “前两年徐家献上《军甲改良册》,除了南临陛下外,至今未有一人看过,他老人家也未有动静,直至一年前,徐六换上《军甲改良册》里的铠甲入宫面圣,南临陛下才下了旨令,边防军甲依册上改良,听说改良后的铠甲可保住军兵四肢、性命将大幅提升,只是钱两部分卡在财务大臣手上精算,暂时还没有下来,想来这事还没宣扬开来,各位才不知情。”

  众人一阵诧异,连连惊叹。

  “原来徐六年纪小小,也有护国之心,居然敢穿战甲入宫……”

  “她平日在京师横冲直撞,仗着徐姓胆子不小,没想到这胆子用到这上头啊!果然是徐家人!”

  徐烈风垂着头,嘴角悄悄扬起。如果此刻有人能看见她的神色,必是大受惊吓,这平日外向的徐六,居然害羞了。

  其实她哪想这么多,单纯是她见不得五哥的神才被忽略而已,那日她曾一笔一画代绘过,当下不解,事后仔细才豁然开朗,过往各国铠甲以胸背为主,不护四肢,因此伤兵要是断肢,只能在战场上等死,毫无战斗力了。

  五哥的神才将披膊、甲裙一并加入,连战马的马具都护得周全,不致让骑兵胯下之马成为弱点。

  连她这个没什么眼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护兵之策,为何陛下看不出,迟迟不允制作?若然让其他国家发现了,捷足先登,那可如何是好?

  因此,她那天脾气一来,就“披甲上阵”了。

  ……学士解非,我让众人知她所为,你满意了么?

  大厅下,带点调笑的馆主声音轻声说着。

  徐烈风耳力极尖,听见此句,抬眼一看。馆主瞟着那眼下有泪痣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

  原来那人叫解非,也是学士,她这么想着。那人回以同样的轻声笑道:解非感激。

  学士馆的馆主是你,我自然得听从你的——馆主容生低声回着。

  她瞪大眼。原来馆主另有其人,为什么要遮掩呢?那西玄茶也是这个解非带来的?这么苦,他居然还千里迢迢带来南临?这人,也真是无聊啊。

  解非走到容生旁,又扫过大厅文人一眼,二、三楼本在小房里辩论的文人闻声好奇出来。他才清声道:

  “今日说起西玄军队,实是想起西玄军队中有一支无坚不摧的阴兵。自西玄开国之后,这支阴兵就是存在,他们并非由西玄君王号令成队,而是每隔一段日子,阴间将军现世,这支阴兵才会成形,阴间将军出现的间隔不定,上一代的西玄阴兵约在三百年前,所至之处绝无活口,因而解非忽做奇想,今日何不谈论这支无坚不摧的阴兵呢?”

  第3章(2)

  徐烈风皱皱眉头。这声音,有点似五哥,但比五哥清澈许多,仿如镜里涟漪,清凉凉地落进听者的心里头。

  “解非?”二楼有人靠了过来。徐烈风认出他是方家的第三子,曾去边关一阵,后来被方家召回,在朝中图个不低的官位。他朝解非作揖,喜道:“学士解非对古今兵阵多有研究,世上莫有人及,今日能在南临得见,实是在下三生有幸。”

  解非客气回了一揖。

  大厅里有人说道:“学士解非在下也听过,兵术专攻,确实名声甚响,但南临长慕也非泛泛之辈,不知这两人孰高孰低?”

  方三郎淡淡说道:

  “先莫说徐五长慕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也莫比两人见识,单就学士解非不必凭靠书籍,就能绘出古今战事兵阵的奥妙之处、各国细致地形、每场战役军队人数、如何重置反败为胜……别说徐五长慕比不上,恐怕连现时的徐将军也难望项背,否则陛下早赐徐家将主之名,不会只是个将军而已。”

  徐烈风眯起美目,攥紧拳头。

  容生出面缓颊笑道:“莫说才智,光凭南临徐家那般能为国家抛去性命,咱们这些学士是远远比不上的。”

  徐烈风看这容生顺眼许多了,但对那叫解非的……呸!恶感再加!

  南临文人纷纷点头称是。有文人说道:

  “馆主说得对。不管徐将军是不是将主,在咱们心里,他们耗尽一生就为守护南临,这才容得我们在此大放厥辞,谈论古今,保我们平安生活,凭着此点,我们打从心底敬重他们。”他也不理方三郎面色难看,又道:“听说西玄阴兵走的是阴间道,历史上曾有西玄阴兵在山谷间杀尽二十万敌军无一活口的例子,但当时这支阴兵人数多少,未知:如何杀,未知,连尸首也是支离破碎,没有一具完整。是以野史流传,西玄阴兵一出,战事必生,所幸,阴间将军年轻即亡,不致当代整个天下生灵涂炭。”

  “正是。”二楼另一名文人卖弄所知,接道:“正因这支阴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留过活口,因而至今一直没有人得知这支阴兵终究是何等鬼怪。”

  徐烈风想起《长慕兵策》下册西玄阴兵下方写着:无解。

  就算五哥是天才,但对于没有任何只字片语流传后世的阴兵,也根本无从破解起。

  她又听得厅里另一女扮男装的姑娘道:

  “三百年前西玄阴间将军现世,怎么没跟大魏打起来,却由得大魏攻打北塘跟南临呢?”

  另一个南临文人探出二楼,说道:“这我听说过,因为当年阴间将军姓徐,与大魏金刀皇后徐达互为姐妹,自然是下不了手的。”

  有书生大笑:“君王面前,手足情连牛粪也不如。有一说,当时西玄有内乱,恰恰错过时机;也曾有一说,因为阴间将军有克星,那克星是姓徐的也或者是金刀,当时大魏能持金刀的,就是姓徐的皇后,所以至今,后世仍然不清楚阴间将军的克星到底是徐家人,还是那把金刀。”

  “如果是姓徐的,那可就好了……咱们南临也有徐家啊,还怕什么西玄阴兵?”

  “说得好像徐姓都是神人一样。若徐姓是神人,那各国君王又算什么……”有人脱口而出,随即闭嘴。

  众人一阵沉默,连方三郎都垂目,故作衣袖有尘挥拂着。

  学士馆里虽无言谈之责,可无拘无束,但毕竟有些话是不能太出格的。解非有意无意替徐家解围,他淡笑道:

  “徐姓自然不是神人。如果是神人,当年胥人一族也不会全灭在战场上。”

  “解先生说得极是。我瞧,那把金刀是真正的无敌神刀,才会连胜北塘与南临。”有人赶紧搭上话,免得这番言论传了出去,对徐家不利就不好了。

  徐烈风在旁细细听着。这些文人所知的西玄阴兵,跟她从五哥那里听到的差不多,所以结论仍是:无解。

  她心里略感可惜。聚集此处的,多是南临思绪活络的文人书生,思想不老旧,个个饱读诗书,多少知道各国情势,这才知道西玄阴兵的存在。

  如果连这些人齐聚一堂仍不得知破解西玄阴兵的方法,她想,对南临而言,西玄阴兵恐怕永远都是无解之谜了。

  她又听见这些人东拉西扯,那个跟五哥相提并论的馆主解非居然认真聆听,仿佛试着从不同人的见解寻出一条他没有想过的破解道路。

  她听了一炷香,实是无趣之至,这些人的异想天开,没有什么立足根基。她正想悄悄离去,解非也约莫清楚今日在场的人是没什么良好见解,他有意结束这话题,笑道:

  “解非游历各国,略略得知他国一些较隐密不宣的政事。年前西玄陛下召见三名将军候选,出了一道题,这题倒也简单——若在领兵征讨间,行至草木密林,敌军此时占上风之利放火,精兵在后堵守,此时该当如何?”

  有戴着帷帽女子脱口:“这是火攻之术。”

  “正是火攻之术。”解非朝她笑道,那帷帽女子立对撇开脸,似是脸红了。

  徐烈风暗地呸了一声。一个大男人靠长相诱人有什么用?这南临女子也真丢脸,这男人的脸有啥好看的,唯一能看的也就是……也就是那眼下泪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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