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属下回禀,「到了安南镇。」
「那就是了。」他鸣着一丝冷笑,「从安南到这里,少说也要四、五天路程,他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绝不可能已经跑到这里。」
「可若是之前的情报有假呢?」听说北燕皇帝御驾亲征,天府将领纷纷摩拳擦掌起来,「若是能把北燕的皇帝抓起来,北燕就真的要投降了!王爷,千万不可错过这个好机会啊!」
此时已是深夜,他站在帐口看着星空,喃喃道:「明日恐怕有大雨,这样的天气不宜出击。」
「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偏偏在这天气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沈慕凌缓缓回头说:「对方也有可能是你们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们与其冒险出击,不如守株待兔。」他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雨天之下,对方能打出什么鬼算盘来。」
大雨如期而至,黑山两边的军营都遭受了暴雨的侵袭。一支百人左右的人马按照陈燕冰最初的计划,沿着羊肠小道无声无息地爬上山头。这一支先锋部队在出征之前便被告知,此战是为了诱敌,而且必须将敌人的大军引上山头。
以百人队伍迎战敌军百倍兵力,这意谓着他们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所以这一百人全是精挑细选之人。
千辛万苦登上山顶之后,他们先占据有利的地形,然后将从山下背上来的搁好的棉被用煤油点燃,再沿着山坡滚落而下。
因为山上的树木并不多,这些着火的棉被滚动间,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火球。
最令人畏惧和疑惑的是,素来水能灭火,但在暴雨之下,这些火球竟然烧得极为旺盛,不但没有被浇灭,反而带动周围的草木也开始成片的燃烧。
天府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阵惊到,纷纷奔跑着大喊,「北燕军进攻了!大家注意防守!」
沈慕凌在牙帐前长身玉立,冷冷地看着那些火球滚落下来,朗声道:「不必多做防御,这些火球数量应该有限,我倒想知道它们能烧多久?叫盾牌营的人将铁盾立在阵营之前,只挡落下的火球,不必去救山火。山火虽烈,也有烧尽的时候,绝不许自乱阵脚!」
他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天府军原本就训练有素,猝然遇变时,虽然手忙脚乱了一阵,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三千盾牌整齐地架放在阵营前,那棉被做成的火球能有多大?滚到盾牌之前就再也滚不过去。而它之所以遇火不熄,是因为上面泡了煤油,所以一时间燃烧剧烈,很是唬人。但无论如何,棉被之内是棉花,燃烧起来容易,烧光则更容易。
当天府军发现这一团团骇人的火球不过是一个个个起来的棉被,并无更大的攻击力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数不清的黑影从山顶滑落,每个身下都是一片薄薄木板,借助已经松动的山体,他们滑落下坠的速度极快,从山下看上去,这种进攻方式奇特而惊人。
「北燕军偷袭了!小心!」天府军纷纷拿起武器严阵以待。
片刻之后,黑影已经来到军营前,雨夜之下,刀光剑影,厮杀声响成立门……
天府军的副帅看着混乱的战圈,对沈慕凌道:「王爷,对方计策频出,但看这些人最多不过百余人,我们要解决掉他们轻而易举,北燕军为何要派这样一小队人马来偷袭?只怕后面还有杀招。王爷,真的不要出击吗?」
沈慕凌一直暗自关注战场上的形势,看到那黑漆漆的战圈,他不解地问:「这一战不是说对方主将是风自海吗?」
「是,探子是这样回报的,而且这些日子的确是风自海在主持大局。」
「可这种古里古怪的打法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沈慕凌越看越觉得奇怪。难道北燕皇帝真的到前线来了?
这种可笑的作战方式,竟然会是陈燕青指挥的?
「派一队人马,想办法登到山上去。」他再三思索后做出决定,「不用尽遣精锐。今日我得到密报,对方正在对面的山下挖坑,这百来人应该就是诱兵,还有更多的人马埋伏在这边山上和对面山下。既然他们处心积虑想诱我们上当,我们就让他们欢喜一阵。上山的人马缠住对方,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己经上当,然后……」
他用手指抹去眉毛上的雨珠,「叫人备马,今晚我们就反偷袭一次。点齐一万兵马,自东西两处山坳迂回攻过去,若对方的指挥真的是他们的皇帝陈燕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疾如风、响如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风自海躲在山坳的小道内,不由得欣喜若狂,「公主殿下所料不错!他们真的从这边出击了!」
绊马索、陷马坑早已挖好,当第一波天府军骑马奔至时,突然之间马倒人落,成为遭遇北燕埋伏的第一批受害者。
后面的大队人马见到前方情况不妙,纷纷呼喊起来,但大军出行,奔跑急速,岂能说停就停得住的?一时间人仰马翻的自然不在少数。
沈慕凌在队伍的中段,看到前方出事便知道遇到敌军埋伏,他迅速告诉副帅,
「传令下去,后面的大军原地待命!」然后一夹马腹,纵马飞奔至队伍的最前方,一路上,他挥鞭喝道:「全军停止行进!准备迎敌!」
混乱的部队渐渐的恢复秩序,而就在这时,对面山坳深处响起隆隆的战鼓,如潮水一般涌出的北燕军,和天府军混战在一起,两队大军像两条交缠盘绕的龙,在狭道内展开生死厮杀。
沈慕凌遥遥看向北燕军的最深处——依稀可以看到帅旗飘扬,旗帜上「风」字赫然醒目。这支军队的确是风自海指挥的,但是背后的主使者真的是风自海吗?
回头看去,队伍的尾端也发生骚动,看来敌人在双向埋伏了人马袭击,如此精准地预测到他的决定,又先以花样百出的诱敌方式扰乱他的心神……他真的要好好会会这位幕后主使者!
第6章(2)
这一战一直杀到天黑才慢慢落幕,向来自负为七国之中最能打仗的天府,因为中了埋伏而吃了大亏,东西两条山坳之内的一万大军死伤过半,剩下的全数撤回大营之中。
这是两军对垒,十日之内最大的一场战役,由北燕大获全胜结束。
风自海带着人马凯旋回营,欣喜若狂地禀报,「公主殿下,咱们胜了!」
陈燕冰一直在紧张地等待消息,听了他的话,没有面露喜色,反而急切地问:「有没有抓住沈慕凌?」
他一脸惭愧,「混战之中没有发现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自带兵而来。」
「没有抓住他吗?」她咬着唇瓣,「那只怕不好,他这人在战场上向来睚眦必报,将军还是千万小心,通知全军今晚绝对不能庆功,要提高戒备严防死守,防范天府军队报复。」
「是!」风自海欢天喜地的走了。
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有一场胜仗提高土气,陈燕冰明白风自海的喜不自胜,但是她自幼读过的兵书不少,又专门研究过沈慕凌的近年作战风格,她深知沈慕凌绝不会坐以待毙,咽下这惨败之果。
那么,今晚北燕要如何部署应对呢?
走出自己的营帐,即使她己经嘱咐风自海,但是军营之内还是到处弥漫着欢乐的气氛,火光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陈燕冰心中感叹,倘若这笑容可以一直持续到天府退兵该有多好?
她寻了一处空地,坐在篝火旁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托腮独自静坐着。
想起去世的父皇母后,想起刚刚登基但年少轻狂的皇兄,还有眼前局势逼人的战情……人生事事不如意,真不知自己身为公主,被人喊着公主殿下,有什么好高兴的。
篝火热气扑面,大雨过后,空气很是清新,她也累了多日,嗅着空气中泥土和花草的清香,渐渐的有些倦怠,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就这么倚靠着自己的身体几乎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之中,突然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哮叫,这声音……竟似是狼嚎!
她全身一颤,立刻清醒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而四周的北燕士兵也都已听到狼嚎。虽然说山野之中多有野兽,但是大军在这里驻扎了十余天,从没有看到任何凶猛的野兽出没。这狼嚎并非一声,而是一声接着一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竟不只一只!
陈燕冰转过头去,顿觉头皮发麻。只见不远处有无数比星光还要亮的绿色「灯火」闪闪烁烁着,缓缓逼近而来。
是狼群!她环顾四周,从篝火堆上费力地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柴火握在手中,然后向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她从没有遇到过野兽,在皇宫之中养尊处优,所见过的最大动物是马,但是她听过关于狼的故事,知道这种动物的厉害。她没有更多防御的能力,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落单,否则一定会被这些残暴的野兽撕成碎片。
但就在她奔跑时,一只狼已经看到她,直朝她扑了过来。她心中恐惧,手中的火炬乱挥,倒将那狼逼退几步。
她的营帐外本来有不少的士兵负责保护,但是此刻因为狼群的袭击来得太过仓卒,那些士兵也慌了神,有人看到她遇险,立刻赶过来救援,可是又被其他狼挡住去路。
士兵们面对敌人时,可以一刀一枪地和对方比画招式,但是面对狼群,却一时,难有最好的应对之策。
狼是怕火的,陈燕冰挥动着火把,虽将那狼逼退,但是它却锁定了她,锲而不舍地继续靠近,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今晚下了一场大雨,此时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地上到处湿滑,她奔跑间只觉脚下趔趄,难以顺畅地移动,再加上情急长裙又成绊脚之物,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火把也飞了出去。身后那只狼看准情势,奋力一扑,一下子将她按倒在身下。
那大张的血盆狼口,和按在肩头上的锋利狼爪让她几乎晕过去,只觉从狼身上飘来的腥躁恶臭已经先一步将自己吞没。
自知在劫难逃,她闭上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蓦然间,一声清啸响起,原本压在她身上的恶狠像是听到召唤,停止动作,回过头张望,她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
北燕的军营早已因狼群的攻击而混乱一片,她听不清周围的人都在喊叫什么,只感觉到有个人突然走到她身边,低低喝斥了声,那狼竟从她身上飞也似的跑掉。
她震惊地张开眼,身前站了一道高大身影,因为火把熄灭,她看不清他的脸,那人低头对她说了一句,「若没有伤到就去找个营帐躲起来。」
这人是谁?是北燕的将领吗?可她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他?
她正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另一头狼扑了过来,她本能地往旁闪躲,被他一把拉住,他用手中长剑横击狼的下额,又是一声清啸,那狼竟在地上打了个滚,反身往回走。
他看她一眼,见她似是被吓住,竟不知道逃跑,便伸出一臂将她横挟在自己腋下,掠身至最近的营帐前。
因为人都跑出去迎敌了,帐内反而是空的。
他将她放下,低声说:「战场上少有女人出没,你是跟着你们陛下来的?」
陈燕冰一惊,立刻明白对方乃是敌人,刚要张口呼喊,被他一把捂住嘴,冷笑着威胁。
「我从不杀女人,你也别逼我破例。」
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这人的轮廓,但是她不确定自己的脸会不会被看到。她脸上的胎记,虽然因为不常出宫很少被外人看见,但是在这军营中,却是很多人都认得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力敌,怕暴露了身分,便不再挣扎,张大眼睛做出惊恐状。
那人依旧用手掩住她的口,长剑隔着剑鞘压在她胸口,剑未出鞘,但是杀气四溢。「你们的皇帝有没有来到这里?」他低声逼问。
清楚对方必是得到细作放出去的风声,陈燕冰点点头。
「果真来了?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她拍起手,指了指帐外的一处方向。
这样黑的夜,外面都是营帐,他怎会知道是哪一顶。
于是把手从她嘴边移开,却将剑鞘压在她的颈上,「带我去。」
她犹豫了下,再点点头。
突然从帐外冲进来一名北燕士兵,乍然看到帐内有人,他高喊道:「天杀的天府军竟然放狼群咬我们,你们别出去。」
那人一声不吭长剑已经出鞘,正准备一剑斩了这名士兵,身后忽然被人抱住胳膊。
他回头一看,黑暗中那个娇小的人儿正死死拽着他的袖子。
他哼了一声,斥责道:「大战当前你不上阵杀敌,倒是躲到这里来?」抬脚一踢,就将那士兵又踢了出去。
陈燕冰趁他不注意,将头上发簪一拔,长发披散下来,勉强盖住一部分面颊,可以将那块青色胎记暂时隐藏起来。
但那人却忽然站住,似在顾虑什么。他回头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她,不解她为什么头发忽然乱了,但却笑了下,「罢了,打战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搅和了。等这一仗结束,你就可以不再做这伺候人的事了。」
她咬牙道:「我宁愿伺候人,也不要做亡国奴。」
他听了惊讶,「好,北燕像你这样的小姑娘都这么有志气,看来我天府要赢你们还要费些力气。」
「天府才不会赢我们呢!天府只仗着武王沈慕凌一人而已。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有一天皇帝不能容他,你们天府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她本来怕激怒他,但听他竟如此不将北燕放在眼中,反而先怒了。
更何况这人看来是个狠角色,居然能指挥狼的进退,若将他放走,北燕士兵可能战得更加艰难。于是她不客气的说狠话,只为将对方留在帐内,拖延他的脚步。
他果然站住了,嘴角上挑,「真好笑,我现在知道北燕为什么被我们天府大军逼到这个地步了。因为你们太过自负。小姑娘,让我来告诉你,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北燕一定会亡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