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咱们人没事就好,而且你怎么不说幸好我家穷,就是烧了也不过是几面墙,随便砌一砌不就回来了嘛。”她自我安慰道,但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和顾家祖孙俩这阵子真是霉星高照,本来以为上一刻自己已经够惨了,下一刻居然还能发现这衰运还没有到底。
“就算随便砌一砌,砖瓦也是要银两的,我们有钱吗?”顾天云从来不需要为钱烦恼,但如今的景况他也忍不住问了。
“呃……”穆探花面露为难。“要不,我去找找屋里有什么能卖的。”
说到这里,顾天云和她一同苦笑了起来,她正想征询一下最近很沉默、很奇怪的顾行朗时,突然发现他那一身华服,从被顾家赶出来后就没换过。
“我有办法了!”穆探花突然跑到顾行朗身旁。“少爷,你一身衣服都被熏黑了,换下来好吗?我……爹还留下了些衣服,他身板高,你应该穿得下的。”
顾行朗仍是不说话,只是满脸的阴霾。
“我们没米粮了,连厨房也烧了,总不能坐吃山空……”穆探花半推半就地又将他推回了屋里。
他大少爷只是板着一张脸,仍旧不发一语。
她很快地拿来了那个无缘父亲遗留下来的衣物,硬是剥下了顾行朗的外衫,替他套上旧衣裳。“好了!少爷,你穿这样看起来还不会太糟嘛!”她豪气的在他背上一拍。“咱们出去吧,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呢!”
手里拿着他的外衣,穆探花又将他拉到了门外,一边思索着是否该先拿去好好洗一洗,却没发现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唉呀!探花,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刘婶见两人出了门,急忙靠了过来,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人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咦,顾大少爷换了衣服啊?这一身和顾大少爷真不搭,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后头跟着的凤姊也点点头。“以前顾大少爷可是金贵着呢,应该没遇过这么恐怖的景象吧?瞧你吓到都说不出话来了。”
乔大妈也凑了上来,跟着道:“探花啊,这厨房都烧了该怎么办呢?顾家的老太爷和大少爷都要吃饭,现在连饭都没办法煮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其实这些街坊邻居也是热忱,不过听在顾行朗耳中,却有些刺耳。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怡红院里,搂着如花喝酒作乐吗?又或者应该在赌坊里,与其它几个纨裤一起大杀四方?为什么他会站在一间烧得半毁的破房子前,穿着身上还有补丁的旧衣服,听着别人为他伤脑筋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活下去?
他不应该在这里的,不应该啊!
顾行朗觉得快要受不了了,这种从天堂掉到地狱、众叛亲离的感受,他根本无法接受,于是他闷不吭声地往外走去,他不想再成为别人口中的话题,也不想再去猜测有没有人在背后嘲笑他、讥讽他,他只想躲开所有人的眼光。
“少爷,你要去哪里?”正在与人交谈的穆探花,见到顾行朗突然离开,连忙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袖子。
顾行朗甩开她的手,继续前进。
“少爷,你别走……”
“我只是想静;静。”他深吸了口气,试图平静的道。
他不想对这小木炭发怒,但她的关怀让他更加自惭形秽,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穆探花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住过这里,但这阵子因顾行朗被赶出顾府,她回家后与邻里交流,对周遭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不免有些担心的劝道:“你想静一静也好,但可别走太远了,这里虽是京里,不过靠近山边,有时候山上一些野兽也是会下来的,那很危险,而且你离开太久,老太爷也会担心的……”
隐忍已久的顾行朗终于爆发了,他忍不住大吼道:“别管我行不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想要静一静都不行吗?!”吼完,他立刻快步跑开。
她看着他跑离,却没有再迈开脚步追上去。
她能理解他如今心情低落,但心里仍不免感到受伤。她知道自己被迁怒了,却对他的伤口无能为力,因为最近他变得暴躁,她就算想帮他,自己的心灵反而会先添上几道伤口。
他觉得他什么都没有了吗?穆探花替他感到心疼,突然低头看了下自己手上的华服,一时无语。
第3章(2)
顾行朗开始酗酒。
每天他都喝得醉醺醺的,在京城的小巷里流窜,跟个乞丐没两样。而身无分文的他如何买酒?自然是偷的。他大少爷偷酒的技术奇差无比,时常被人发现,免不了一顿好打,但无论怎么打,他对酒瓶就是不肯放手。久了,附近的食坊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嗜酒如命的乞丐。
没有人认得出那个时常鼻青脸肿的乞丐,竟是原本顾府的大少爷,因为他一身脏兮兮的又蓬头垢面,且一头乱发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脸蛋。
这或许是自甘堕落的顾行朗也没有想到的,他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甚至很邪恶地想着,也许就这么身败名裂也好,不过顾行朗这号人物,已经渐渐消失在京城人们的眼界之中,没有人再继续讨论他。
至于穆探花,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管他,只能用她在现代时的一技之长——拼布,做些织品上街销售维生,每日收摊后就是很无奈地大街小巷找人。
“少爷!”她到了古镇胡同转转,又到了西市看看,但都找不到顾行朗。眼见太阳都快下山了,届时入夜后更不好找,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少爷,你在哪里?”她循着他平时会出现的地方寻找,最后,在太阳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时,终于在城西的一条暗巷里找到醉倒的顾行朗。
穆探花叹了口气,转回头推了辆板车,这是她向街坊邻居借的,每回寻找顾行朗时,都一定会用到的东西。她将板车推进巷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烂醉如泥的他拖上了车,接着便在月光初起的时候,吃力地将车推回家。
回到家,顾天云一脸忧虑地在门口等着,看到板车回来了,连忙上前帮忙将顾行朗扶到屋里,不过一老一女,力量顶多能让顾行朗靠着墙瘫倒,要搬上椅子难度是大了点。
穆探花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臭味,看着他蓬头垢面,心忍不住发酸,再看到顾天云那彷佛老了十岁的惆怅,眼泪更是差点流下来。本以为穿越到古代,遇到顾行朗这男人,虽然纨裤又放荡,但至少构得上白马王子的边,她这不管灵魂还是肉体都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少女,自然是动过心,可是白马王子现在一副流浪汉的模样,教她如何不感伤?
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去后院打了盆水,回来替顾行朗擦了擦肮脏的脸和手。
在冷水的刺激下,顾行朗终于睁开了眼,不过只是眼神混浊地看了看厅中的两人,依旧不言不语,随便穆探花怎么摆弄。
“行朗,你别再喝酒了。”顾天云苦口婆心的劝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
顾行朗仍然沉默,且目光也没有落在爷爷身上,彷佛透过了墙,看向了好远的地方。
“行朗,你听到爷爷说话了吗?你至少看一下爷爷,你这个这样子,爷爷很心痛啊……”顾天云说着说着都哽咽了。
然而顾行朗仍然行尸走肉般动也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这般冷漠的态度,穆探花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装死也就算了,对于老人家的关心居然无动于衷,他也不想想顾天云可是为了他,一把老骨头陪着他离开顾府在这里挨饿受冻啊!
她忿忿不平地拿起水盆,把剩下的水全往他脸上一泼。
顾行朗本能地打了个冷噤,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终于愿意看向她。
“少爷,你也该复活了吧?你不是很爱念我很爱损我?现在我让你清醒一点,你骂我啊!”穆探花刻意指着他,不客气地道。
可他的反应不过就是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又开始涣散,神游太虚。
“你真是……”她举起小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
顾天云怕她真的打了下去,连忙劝道:“探花,算了吧,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穆探花深吸了口气,至少对于顾天云,她还是很尊重的。“老太爷,我看少爷今晚大概又要睡在这里了,我会处理他的,你放心,先去房里歇会儿吧。”
顾天氛点了点头,又深深地望了孙子一眼,才叹息着离去。
她没好气地瞪着又闭上眼睛的顾行朗,为了避免自己真的一拳挥过去,她拿起水盆到后院想再装一盆水,想不到只离开片刻,再回来,原本坐在地上的顾行朗居然不见了
“少爷!”穆探花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大门洞开,心知这醉鬼大概又去找酒了,连忙追了出去。
然而月黑风高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她惊叫一声,“啊——”何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她反倒觉得自己撞在一个温热的、富有弹性的地方。待她回过神来,就着屋子透出的微弱烛光一看,原来自己倒在顾行朗身上,而他就醉倒到竹篱笆外,让她省了一阵好找。
这副霸王硬上弓的姿势,令穆探花倒抽了口气,急忙想要爬起身,但此时月光探出了头,映照在他俊朗的面目上,她突然被这一幕吸引住,不忙着起身了。
这阵子的漂泊令他的脸庞瘦了点,长出了点胡碴,更增添了几分沧桑,但却少了过去那种奶油小生的浮夸之气,多了男人味。
“你这家伙如果去拍苏乞儿,应该可以干掉星爷吧,可惜了,明明是乔峰的料,为什么会变成洪七公呢?”她叹了口气,索性趴在他身上,研究起帅哥的五官。“可能就是因为你这张脸,让我忍你到现在吧,否则早揍扁你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穆探花知道她对他的情感不仅仅这么肤浅,那不只是在她刚穿越到古代无依无靠时,给了她一口饭吃,更难得的是他没有对待奴仆的那种轻视,反而相当护着她,还给了她很大的权力,对一个古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佴此时她就算对这乞丐似的男人有什么感情,也绝不会承认的。趁着他醉死,她再次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但最后仍舍不得打下去,反而轻轻地替他抚开飘到脸上的乱发,接着……她狠狠地捏住他的脸。
又挤、又转、又掐,她用力玩着他的脸泄愤。“可恶!你这猪八戒、机车男,就算你是金城武老娘也要把你玩残,你简直臭死了!”
龇牙咧嘴了半晌,直到穆探花玩累了,才从他的身上爬起身。她费尽力气想将
他由地上拉起来,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放弃,踏着重重的脚步自行回家了。
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地上的男人费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在听到板车的声音时,又像昏过去般闭上了。
又是一个日落,穆探花匆匆收拾了摊位上的织品,背着小包袱赶回家,想趁着太阳下山前,赶快推出板车到城里找人。
进了那破烂的竹篱笆,她把东西往桌上一丢,向顾天云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忙想到小院里推板车,然而今日她都还没走出大门,突然顾行朗由大门外跌了进来,还在地上滚了一圈,不过他不顾自己摔得凄惨,竟是紧抱着怀中的酒瓶,好像那瓶酒比他的命还重要似的。
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两名彪形大汉踏进了门,举脚就往顾行朗踹去。
“叫你偷我们的酒!老子踹死你!他娘的,你这乞丐已经来光顾好几回了,不和你计较你居然又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穆探花和顾天云连忙上前劝架,前者趴在地上护住了顾行朗,后者试图去拉那名踹人的大汉。
两名大汉或许没有殃及无辜的意思,而且这女人和老人,他一踹说不定就死了,所以暂时停了下来,不过仍是杀气腾腾的。
“你们是这乞丐的家人?”其中一名大汉哼了一声,指着地上缩成一团的顾行朗。“他偷了我们好几回酒,你们说这怎么算?”
“对不起,这位大爷,多少酒我们赔就是了。”瞧对方的狠劲,穆探花怕顾行朗真被打死,连忙说道。
“他偷的也不是什么好酒,就收你们十两银子就好。”大汉与同伴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说道。
“十两?”穆探花瞪大了眼,接着苦着脸道:“大爷,你看我们家这景况,怎么可能拿得出十两?”
大汉皱起眉。“那你能拿得出多少?”
穆探花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些碎银和铜钱,之后一咬牙,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这是她这阵子卖织品的全部收入了。
她摊开小包后,那大汉眼见里头似乎有不少钱,一伸手便抢了过来,还故作大方地道:“算了,今天老子大发慈悲,就这些好了。”
事实上,包里绝对不到十两,但顾行朗欠的酒钱,也远低于十两银子,包里的钱用来垫付绰绰有余了。
穆探花被抢了钱,伸出手想抢回来,却让两名大汉的恶形恶状逼退,但她仍鼓起勇气恳求道:“两位大爷,至少留点银子让我们晚上有饭吃。”
“你们欠的钱都还不清了,还想吃饭?”大汉冷笑了两声,也不理会她,拿着钱便与同伴转身离开了。
见他们离去,穆探花长吁了口气,这才觉得脚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顾天云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连忙问道:“探花,你没事吧?又是你解决了行朗的麻烦,真是辛苦你了。”
“老太爷,我没事……”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蜷缩在地上的顾行朗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察看她的情况,也没有看顾天云一眼,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酒瓶栓子,咕噜噜地喝起酒来。
穆探花真的受不了了,为了这瓶酒,她差点被人揍,辛苦赚的钱被抢走,接下来几天的吃食都没了着落,但他却只记得要喝酒!
她冲上去想夺走他的酒瓶。“少爷,你别再喝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你究竟要过多久?!”
顾行朗不理她,闪过了她的手,继续灌酒。
他那无动于衷的样子,让穆探花气得眼眶都红了,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酒瓶。“我看你再喝!再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多担心你?每回你出去喝个烂醉,被打回家,老太爷几乎是彻夜不能眠……”
顾天云见状也急忙劝道:“行朗啊,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顾行朗此时早已丧失理智,他想喝,因为酒可以麻痹他的感觉与思考,他便不用面对自己已然穷困潦倒的事实,这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的方法,虽然酒醒后的痛苦是加倍的,至少酒醉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