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顾行朗与穆探花连忙阻止,尤其是顾行朗,知道爷爷是以那种方式取得食物的,哪里可能再让他出去。
“爷爷,你在家就好,吃的我想办法。”顾行朗硬着头皮道。
不过对于穆探花而言,顾家祖孙弄食物的方法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一个是用捡的,另一个是用偷的,最后都是落得个被揍一顿的下场。
“不不不,你们都别去。”穆探花无奈地道:“我去就好了。”
“现在时间也晚了,你要怎么弄到食物?”顾行朗疑惑地道:“要是你的方法和我一样,那我去就好了。虽然你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晚上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难免危险。”
她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本想着他终于振作起来了,也没有再喝酒吵闹,但人一精神就不忘亏她两句,果然本性难移。
“凡住过必留下邻居,你没听过吗?”他当然没听过,不过穆探花才不管。
“我和隔壁借点食物,先挺过今晚再说。”
“隔壁几户跟我们基本上是比穷的,他们会愿意借吗?”顾行朗这阵子尝遍了世态炎凉,连他那些家里富到流油的纨裤兄弟们都对落魄的他避不见面了,他不认为隔壁那些穷巴巴的佃农们会愿意借粮。
她明白他心里所想,突然觉得像顾行朗这种被财富虚浮蒙住双眼的富家子弟其实有些可叹,他们的世界是架构在利益之上,待他不再富有了,利益也不再存在,所以他根本没感受过世上还有温情、道义这类的东西。
有些事他必须知道,否则钻起牛角尖来,他会觉得这世上都是坏人,思考也会变得尖锐又偏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去借回来你就知道了。”穆探花心头一动,双手空空地便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回来,在屋里等待的顾家祖孙都有些坐立难安,正打算出门找人,劝她放弃时,她回来了,身后甚至还跟着几个邻居,手里都拿着东西。
看到这些人,顾行朗眉头微皱,他记得她们这群三姑六婆,或许她们说的话没有恶意,但总是刺伤了他的弱点,今日她们又来,难道又想刺激他了?
先跟在穆探花身后进门的是刘婶,她笑吟吟地把一锅打了两个蛋的清汤搁在桌上,接着跟顾行朗道:“顾大少爷,不好意思,我们家就只剩几颗蛋了,就煮了锅汤给你们,你们厨房还没修好,我就在家里替你们煮好带来了。”
接着是凤姊,端了盘青菜过来。“这是我家自个儿种的,今天刚好收成,最近米长得不好,不过菜倒是长起来了,都是粗食,希望顾大少爷你不嫌弃啊!”
最后是乔大娘,她端着一锅粥进来。“我家的米就只有这些了,顾大少爷你们三个人凑合着吃,如果不够就请你们先忍一忍,明天我家那口子应该会再带米回来。”
顾行朗完全无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他怔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你们怎么会愿意借我们食物呢?你们自己家里都不够吃了。”
他这样的反应,完全在穆探花的意料之中,但她只是低头悄悄一笑,并不说话。
刘婶听到他的疑问,豪气的一挥手。“大家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尤其顾大少爷你那么照顾我们,我们只是稍微回报一下,不算什么的。”
“我照顾你们?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你们了?”顾行朗困惑。
“顾大少爷,外头都说你纨裤嚣张,其实你还很谦虚呢,自己做的好事都不在意,我们早就知道你不是外头说的那种人。”凤姊一脸感激地说道:“以往你们顾府派来收佃租的管事,哪个不是把我们当奴才任意打骂,极尽苛刻之能事,就顾大少爷你来收租时,没有对我们大呼小叫的。”
“就这样?”顾行朗真傻眼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自己唯一一次来收租,确实没有对他们大呼小叫,但那并非出自什么善念,而是他并不在乎那一点点佃租,只是想赶快收完租赶快走人,别影响他接下来怡红院的行程而已。
就这么一点点小恩惠,居然让这些佃户们记到现在?相形之下,以前那些所谓的兄弟,简直是不值一提啊!
“而且啊,像探花这么可怜的人,要不是遇到顾大少爷买下她,还替她安葬了父母、代垫了我们欠的佃租,探花说不定会被卖到怡红院,我们几家佃户也都要被逼死了,所以顾大少爷,你是我们的恩人啊,能替恩人做这一点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乔大妈也帮腔道。
顾行朗无言了,心中泛起莫名的感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人性的美好,在他原来所处的世界里,是看不到这些的。
“所以探花一说顾大少爷你没饭吃,我们就连忙送菜来了,你可别嫌弃,不够再告诉我们,我们凑也会凑出来给你。”刘婶笑道。
“好了好了,我们别耽误人家吃饭了,顾大少爷你慢用,我们走了。”
凤姊一句话,几名佃户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顾行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他相信她们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
良久,他才缓缓的开口道:“小木炭,你……告诉她们是我要借粮的?”
“是啊,这样最快嘛!你都不知道你在我们这一区,声望多高啊,选里长都选得过!”穆探花笑嘻嘻的道:“所以你可别以为每个人都跟你那群猪朋狗友一样现实乂可恶。”
顾行朗不知道什么叫里长,不过她的用意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不过一餐饭,居然就能扭转他的想法,这小木炭不愧跟了他这么多年,她大概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了。
方才乔大妈说,他好心买下穆探花,是救了她的命,但事实上,以现在的情况而言,她才是救了他的那个人。
光是她不离不弃,想尽办法要将他由自暴自弃的泥淖里拖出来,那就够了。
“傻木炭,本少爷之前只是受了些打击,现在不会再喝酒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行朗忍不住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也该振作起来了,本少爷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听到他最后自称本少爷,穆探花与顾天云也开心的笑了,尤其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天云,即使老成持重,也不禁为孙儿的变化感到微微的鼻酸。
这一切,不都要感谢探花那个丫头?虽然她无钱无势,却跟以前顾家交往的那些惺惺作态的富家人截然不同,她对顾行朗是真心的好,不在乎他富裕或贫穷。
他看着孙子摸穆探花的头,她不依地拍开他的手,他仍饶有兴致地继续摸,两人就如同一对小情人般打情骂俏,他不禁起了一点心思。
穆探花对孙子肯定是有情的,但孙子平常只晓得流连花丛,却从没付出过真心,他对穆探花又是什么想法?或许两个沉浸在自己小世界的人儿,都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吧?
顾天云也不说破,这种事只能任由他们自由发展,以往他或许会对穆探花的出身有些疑虑,但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将这丫头的好全看在眼里,如果孙子能和他的小婢女有些什么,他老人家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和穆探花打闹一番后,顾行朗终于心满意足,他笑意一敛,神情严肃的看向自家爷爷。“爷爷,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不过有些事我想先搞清楚。”此时的他,终于有勇气面对那些疮疤。“关于我的身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爷爷又知道多少?”
顾天云先前已表明过他相信顾行朗绝对是他的亲孙子,不过这也是义愤之下的猜测,做不了准,如今他问起来,顾天云才长吁口气,说道:“行朗,爷爷虽然没有证据,不过你娘确实是个好女人,我觉得她不可能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更不用说她如果真的长期与陆展文来往,顾府里的人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爷爷,这件事我一定要调查清楚。”顾行朗一握拳,却又有些迟疑地道:“万一我的调查结果……”
“你不用说了!”顾天云断然打断道:“我早就说过,不管你姓什么,爷爷都认你这个孙子!”
顾行朗笑了,浓浓的温情在心里激荡着。不知为什么,他看向了穆探花,似乎自己的身世疑云,也要得到她的承认,他才能真正放下心去调查。
“看我干么?”穆探花没好气地道:“少爷,你姓什么关我什么事呢?反正你是我的债主,在债还清之前,我跟定你了。”
她这番话说得漂亮,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因为身世这种原因背弃他。
顾行朗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她这阵子的行为不就已经表露出这种态度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听她说出这般类似承诺的话?总之,他就是觉得她的反应对他而言很重要就是了,至于个中理由,他一时间也理不清,索性就不想了。
“谢谢你,爷爷!”顾行朗忍不住心中激动,上前抱了下爷爷。只有这样直接的接触,才能让爷爷知道,身为孙子的他,有多么感谢他的承认。
自从孙子长大后顾天云就再没有与孙子如此亲近过,孙子这一抱,让他险些端不住架子,差点就落下老泪来。
顾行朗放开顾天云后,又欺身向穆探花,张开了双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同样狠狠地抱住她。
她倒抽了口气,她此时的情绪并不是感动,而是惊吓。这个现代人的习惯动作,由顾行朗做来,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别扭,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有着他的影子吧,所以所有的肢体接触,都很容易想歪,令她的脸蛋儿一下子红了起来。
顾行朗并不知道她的心情变化,他只是本能的想这么做,待他感受到怀里的暖玉温香,与抱着爷爷那老骨头是截然不同的柔软,他才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冲动了,小木炭即使再亲近,她都是个女人啊……
不过那又怎样呢?她方才已做出承诺跟定他了,所以她就是他的人了,只是抱一下又何妨?
想开了之后,顾行朗大大方方地放开了她,直视着她脸上的伤疤道:“小木炭,我一定会治好你脸上的伤。”
“你说的!”穆探花为了调适方才的不自在,也和他斗起嘴来,“以后我嫁不出去,就是你害的。”
听到她想嫁出去,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故意忽视这抹异样的感觉,笑着回应道:“你放心,你若嫁不出去,我会负责你一辈子。”
“负责我一辈子做什么?”穆探花羞得啐了一声,“我才不要嫁你……”
顾行朗像是没听清楚她的话,认真的接腔道:“我会把你的月俸调到十两,让你不愁吃穿……呃,当然是要等我发达了以后。”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她羞得直想钻进地洞里,为了掩饰尴尬,她连忙把桌上的粥和菜往前一推,没好气地道:“吃饭吧你,大少爷!”
顾天云听着两个小辈的对话,若有所思地笑了。
一屋子三人,不分尊卑老少,开始吃起了被赶出顾家后最开心的一顿饭。
这是新生活的开始,而顾行朗与穆探花之间的关系,同样也开始朝着一个微妙的方向前进了……
第5章(1)
被赶出顾家后,顾行朗好像第一次看清楚太阳。
现今已经入秋了,吹来的风带着些微寒意,不过在阳光底下走一阵,却又能晒得暖烘烘的,是十分舒适的天气。
他将自己打理得清爽整齐,便带着穆探花在大街上晃,最后竟来到陆家布庄的大门外。
令人意外的,在入冬前一向生意不错的陆家布庄,如今竟是大门深锁。
“少爷,你来这里做什么?”穆探花不解。
“察看敌情。”顾行朗对于未来的规划,心中已有了决定。
他以前就常被父亲强迫着学习一些生意上的东西,虽然他当时志不在此,大多敷衍了事,但凭他的聪明才智,其实已学到不少经验。如今他想东山再起,自然是选择最熟悉的布料行业入手,而在这行业里被他视为最大敌人的,除了顾家布庄,便是陆家布庄。
不过此时陆家布庄竟没有营业,确实令人纳闷,顾行朗心忖会否陆家布庄正在进货,才暂时关门一天,于是他带着穆探花由旁边的巷子进去。
后头便是布庄的仓库,两人才微微靠近,便隐约闻到一股焦味,直到走到仓库正门,赫然发现门扉半掩,并没有上锁,而由门缝看进去,可以看到里头焦黑一片,似是经历了祝融肆虐。
“陆家布庄烧了?”穆探花傻眼,上前用力一推门,未料因为大火不堪坚固的木门,砰的一声倒了,吓了她一大跳,连忙又跳回顾行朗身旁,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幸好顾行朗及时扶住她。
“你这么笨,怎么做我的婢女?”他被她鲁莽的举止弄得啼笑皆非,不过拉住她手腕的大手,却也没有松开。
她注意到他的动作,心头微甜,不过嘴上仍不依不饶地道:“少爷,你可有听过一个故事叫晏子使楚?楚王欲眨抑出使楚国的晏子,使故意问晏子所在的齐国,怎么会派他这种下等人来,晏子回答他齐国的规矩是,拜访上等国家,就派上等人;拜访下等国家,就派下等人,所以他这下等人,也只能拜访楚国了。”她故意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由晏子使楚的故事看来,要调教出我这么笨的婢女,那主人该要有多笨,也可以推知一二了。”
“呵呵,你这么笨还能如此伶牙利齿,那我这个主人该要有多厉害,也可以推知一二了。”顾行朗大笑着牵着她进入被烧毁的仓库。
穆探花好气又好笑地跟着他进到仓库,里头有些烧毁的布,而家具墙壁等被烧得面目全非,由仓库走到前庭,前庭倒有一半没有烧毁,但里头的东西却被搬光了。
由于陆家布庄在京城的另一头,发生失火这么大的事,顾行朗与穆探花都没有听说过,也有可能前一阵子顾行朗状况不好,对街坊的八卦流言也没兴趣,因而这什么都没剩下的火场,令两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只能面面相觑。
“陆家布庄烧了,所以没有营业了吗?”穆探花偏着头问道,“还是另外觅地重开了?”
顾行朗摇摇头,环顾了下四周后沉声道:“屋里几乎烧毁,但屋外却看不出来,代表着火势是从屋子里发生的。一般布庄的仓库都会特别注意防火,例如入仓不携星火,仓外蓄水池,布料摆放中隔泥墙之类的,会烧得这么严重,恐怕内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