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奴整天躺在床上,躺得骨头都快硬了,您就让老奴下床走走,且老奴这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踩在地上也不痛了,您别担心。」奶娘将早膳放到桌案上。
「奶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们姊弟,怕我们姊弟吃得不香,怕我们穿的衣裳不乾净,可是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操劳,一定得好好的调养,你想要起来稍微活动我不反对,不过煮饭洒扫洗衣这些粗活就别做了。
「奶娘,现在我们不缺银子了,在你身体完全康复之前,大不了我们天天买外食回来吃,屋子脏些就脏些,这样还可以让前面那些女人不敢来找我们麻烦,你说是吧?」
「是啊,奶娘,你要好好保养身子,才不会糟蹋了小姐的一片苦心,你也希望长命百岁看到少爷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吧?」喜竹见奶娘十分犹豫,马上朝奶娘的软肋下手,奶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代替死去的夫人看着少爷娶妻生子。
这话一出,奶娘毫无招架之力,只好点头,「老奴知道了,小姐,老奴不会辜负小姐的一番苦心,老奴还要看着小姐嫁人、看着少爷娶妻生子,日后到了地下,才能跟夫人禀告。」
「这就对了,奶娘。」楚绫接过奶娘递过来的调羹,满意的先吃了口粥。
奶娘坐到她身边,指着其中一碟小菜,「小姐,这盘水芹菜是今早现摘的,老奴做了你喜欢吃的辣凉拌口味,你嚐嚐,可下饭的。」
「好,我正没什么精神呢,这辣味口感正好给我提提神。」楚绫马上拿起筷子夹了一些送进嘴里,又辣又香的,让她的精神确实振作了一些。
她这么一说,奶娘马上看向她,担心的问道:「小姐,您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奶娘,小姐是作恶梦了,好恐怖,我怎么都喊不醒。」喜竹赶紧替她解释。
「小姐一向不太作梦的,怎么会突然作恶梦了?」
「也不是恶梦啦,是梦到我娘了。」楚绫这样说也没有错,只是她梦到的是她现代的娘。
奶娘安静片刻,叹了口气,有些难过的低喃,「那有可能是夫人在想念小姐跟少爷了……」
「我娘在想我跟湛宇?」
「肯定是这样的,否则小姐不会无缘无故梦到夫人的。」奶娘拿起帕子擦拭眼角浮出的泪花。「老夫人特别迷信,说她还活着,夫人是晚辈,家里供奉她的牌位不吉利,是在诅咒她,一个孝字压下来,侯爷只好将夫人的牌位先送到仙泉寺寄放,待老夫人百年之后再请回来。」
又是这个迷信又老眼昏花的老太婆,要不是她执意要原主的爹让杜媚儿进门,更将中馈交给她,原主姊弟俩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一天到晚在寺庙修行有什么用处,她一心想着死后要前往极乐世界,却从来没有醒悟,因为她的昏庸,误信奸人,将自己的家制造成一个人间小地狱。
对这个何老夫人,楚绫实在没什么好感。
奶娘边说边掉泪,「这一放都十年过去了,侯府没有一人去祭拜过,杜姨娘更不可能命人准备供品去祭拜,这几年小姐跟少爷过的日子比府里的下人还差,加上少爷年幼走不了远路,也就一直拖着,可怜夫人在地底下,一个人孤零零的……」
听到奶娘这么泣诉,楚绫对原主的娘也深感同情,心头不知怎地浮现一片酸楚,这也许是何灵自身体里发出对母亲的愧疚与不平吧。
奶娘擦擦眼泪,望着小姐,幽幽地道:「小姐,现在少爷长大了,我们身上也有银子了,不如租辆马车,带上供品,到仙泉寺去祭拜夫人吧,您看如何?」
「当然好,我这么多年没有看到娘,也怪想她的,趁着湛宇休学在家,我们一起去,不过,需要过夜吗?如果需要过夜,我得想个法子让杜小三同意我们出门。」
「小姐,仙泉寺不远,就在城郊,一天来回即可,不需要告知杜姨娘,免得她又要来找您跟少爷的麻烦。」
「一天可以来回就好办了,今天先把要祭拜娘亲的供品买齐了,再去租一辆马车,明天一早就出发。」
「就这么办。」
第四章 是财神也是瘟神(1)
卯时左右,楚绫等人便搭上租来的马车,到了仙泉寺,大约是辰时。
仙泉寺在城郊,一般前来礼佛的香客没有这么早到,整间寺庙里除了做早课与洒扫的师父们,就只有他们这一组香客。
奶娘跟喜竹将带来的供品摆到供桌上,而后楚绫接过喜竹点好的清香,领着何湛宇跪在佛像前,向佛祖诚心祈求。
随着她与何灵这身子愈来愈契合,她想,再回到现代已是不可能了,她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她现代的父母身体健康、一切平安,也请佛祖能够将已往生的何灵带往西方极乐世界,或者让她早日投胎到好人家,不要再像这一世这样受苦难。
已经按着姊姊吩咐,向佛祖许好心愿的何湛宇,将手中的三炷清香交给喜竹,插到香炉里,他看姊姊还在祈求,便一个人在大殿里闲晃,看到大殿角落点着一长排的平安灯,他好奇的走上前看。
过了一会儿,楚绫拜完了,她将香交给喜竹插进香炉后,左右看了看,便走到弟弟身边,「宇儿,走了,我们要去找释觉住持,请他安排为娘亲办一场超渡法会。」她会知道释觉住持,当然也是听奶娘和喜竹说的。
何湛宇赶紧扯住姊姊的衣袖。「姊,等等,我想请大殿里的师父帮你点一盏平安灯。」
「帮我点平安灯?」
「是啊,我在书上看过,点平安灯可以保佑信众平安如意、身体健康,姊姊上一次掉到荷花池里差点淹死,可把我吓死了,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听到他这么说,楚绫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却也夹杂着一丝的苦涩,他一出生原主的娘就过世了,父亲也不在身边,难怪他这么没有安全感。
她拧了拧弟弟这两天好不容易稍微长出一点肉的粉颊,「好,点,你跟奶娘还有喜竹也都点,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点一个阖家平安的平安灯,你说好吗?」
「奶娘跟喜竹也一起点阖家平安灯?」何湛宇那对漂亮的眉毛拧起,有些不解,奶娘跟喜竹不是有血缘的亲人啊。
楚绫摸摸他的脸颊,解释道:「宇儿,人跟人相处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奶娘跟喜竹与我们身分上虽然是主仆,可她们却比所谓的亲人更亲,凡事紧着我们,在我眼中,她们跟你一样是我的亲人,所以她们跟我们才是一家人,知道吗?」
何湛宇想到前院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却不时欺负他的庶姊们,顿时明白了姊姊的意思。「好,就点一个全家的,姊姊、我、奶娘还有喜竹,我们才是一家人。」
奶娘跟喜竹在一旁听了,真是感动坏了,不争气的眼泪不断涌出。
他们两姊弟说话的内容,正巧被身后一名由丫鬟扶着、穿戴奢贵的贵夫人听见,她不由得多看了楚绫两眼,实在很难相信会有人将下人当成亲人的,虽然不相信,不过她对这位年轻姑娘印象倒是很好。
楚绫填好资料,付了一年分平安灯的香油钱,又以何湛宇的名义添了一笔供养金。
至于方才那位贵夫人,已经由一名小和尚引领着,到禅房稍作休息。
等楚绫等人办好所有手续,向一名师父询问超渡法会事宜时,师父表示超渡法会必须要询问过释觉住持,由释觉住持排定日程,便派了名小沙弥领他们前去释觉住持的院子。
只是他们才一踏出大殿,便看到不远处山坡下的广场上发生暴动。
仙泉寺平日就很热闹,前来上香礼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打架暴动事件。
他们四人呆愣的站在回廊下看着那愈来愈火爆的场面,听着不时传来的凄厉哭声。
不一会儿,一长列拿着木棍的武僧,从大殿后方出现,迅速的往发生暴动的地方赶去,看来是要去控制情况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楚绫问道。
小沙弥有些尴尬的抓抓小光头,支支吾吾的将自己方才听到的稍微向她解说,免得他们误会了仙泉寺,把事情传了出去,坏了仙泉寺的名声。「这位施主,事情是这样的,这种意外一年中总会发生个一、两次……」
原来不是没有发生过暴动,是他们没有听过,暴动的原因通常都是因为发放平安粥而引起的。
今天恰逢仙泉寺固定每隔百日发放平安粥的日子,一些穷苦人家跟乞丐们纷纷涌到寺庙讨粥,因此仙泉寺被前来礼佛的香客和领平安粥的人给挤得水泄不通,要入大殿礼佛的香客,必须从长长的排队领粥人龙之间通过。
可领粥的人担心自己这么一让,会被别人钻了空子插队,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人过去,加上天气又热,大家的火气都不小,不知怎地就突然发生了争执,原本只是几个人小小的争吵,接下来竟然开始打架了,到后来许多不相干的人也都搅和了进去。
佛门清净之地发生打架暴动事件,实在对佛祖不敬,不过这些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一年之中等的可能就是这三次的发粥日,担心没分到粥,吃上一顿饱饭,不肯让出空位,这也是情有可原。
这才听完小沙弥的解说,楚绫又看到一群师父们背着药箱、提着一蒌子一篓子包紮用的乾净布巾,赶往发生暴动的广场。
「每次都会发生严重的流血冲突?」
小沙弥无奈的点头,「是的,寺里会医术的师父不多,每每发生这种打架流血的情况,师父们都忙翻了天。」
听完,楚绫裙摆一撩,长臂一挥,便往广场方向大步走去。「走,我们过去帮忙。」
「什么,帮忙?」喜竹惊喊一声,错愕的看看奶娘和少爷,两人也是一愣。
「快点,你们没看到那么多人受伤了吗?其中还有小孩子,还罗唆什么,快跟上!」她没形象的朝他们吼了声。
奶娘便一手拉着喜竹,一手牵着少爷,赶紧跟了过去。
仙泉寺的武僧们动作非常迅速,已经辟出一块用来给伤者治疗包紮的区域,今天受伤的孩童居多。
整个急救区里满是儿童的哭号声,受伤的孩童因为痛,哭闹得厉害,几个会医术的师父们手忙脚乱的。
来到急救区,楚绫拿过其中一名师父的药箱,撩起衣袖开始替其中一名哭得凄厉、满头是血的小男孩上药包紮。
奶娘等三人不会包紮,便按着楚绫的指示,先替受伤的人将身上的血渍擦拭乾净,然后送过来让她上药包紮。
每年寒暑假她都会飞去跟父母会合,有时他们一家人团聚的地点是在战区,训练出她快速俐落的包紮技术,就连仙泉寺的几位师父也比不上,也因为有她的加入,师父们轻松不少。
这些受伤的人很多都是无辜受到波及的,也幸好大部分都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可以。
只是她才刚这么想,后方一记声嘶力竭的哀号拔地而起——
「痛——痛——痛啊!」
「孩子的爹啊!师父,师父……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丈夫……求求你们了……」妇人边哭边哀求,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后面背着一个,旁边还跟着两个。
不一会儿,两名师父用担架抬着一名中年男子往急救区这里跑,跑在前头的师父大声喊着,「释海师父,这位施主的腿断了三截,您快看看!」
刚帮一名妇人包紮好额头伤口的楚绫,怔愣了下,心里不由得一阵喃咕,腿断三截?这是怎么断的?
会前来排队讨要平安粥的大都是穷苦人家,看到这情形都忍不住欷吁同情的议论——
「这腿断了三截,恐怕这一辈子不能走了,得躺在床上了。」
「唉唷,可怜啊,还拖家带口的……你们瞧四个孩子的……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五个,你们没瞧见他婆娘肚里还一个。」
「那是冯大树,我认得他,他可是个好人啊,常常帮我们村里没人照顾的老人做活,砍柴挑水什么的,怎么会遇上这种事?这腿断成这样,一辈子都别想下床了,他妻儿这下子可要跟着他一起受苦了……」
楚绫是医者,有人受了重伤,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腿,便往那名中年男子的方向走去。
她挤进几名面色凝重的师父中间,拧着秀眉,看着躺在担架上痛苦哀号,脚断成三截的男子,催促道:「师父,这腿不赶紧帮他接上,再拖下去腿就要废了。」
「施主,不瞒你说,断成两截我们还有把握帮他接上,但也不能保证他日后是否能够正常行走,更何况断成三截,就算是请御医来,恐怕也没办法。」释海师父惭愧的说着。
其他几名师父也是无奈的跟着点头。
「连御医也没法子……」楚绫仰望着蓝天,沉吟了下,又道:「师父,我想请教一下,你们平常是怎么帮人接断腿断手的?」
释海师父也没有隐瞒,将以往接骨的手法告诉她。
楚绫听完,这才知道他们只用木板简单固定,但少了正统的接骨技巧,难怪无法保证日后伤者是否能够行走。
「师父,我有办法可以治疗好他的腿,以后也能行走,不过需要你们帮忙。」
她并不确定这里是否能找到石膏,而且事出突然,就算有可能也来不及送来,现在最简单方便的就是用夹板固定。
几位师父被她这话给震撼了,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瞅着她。
最后是释海师父先回过神来,「姑娘,你确定你有办法?」
「是的,这方法可以保证他日后绝对能下床行走。」楚绫笃定点头,接骨对她来说可是小儿科。
这么大言不惭的口气,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说大话,连御医都不成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竟然有办法?人命关天,释海师父不得不慎重考虑。
「姑娘,求你看在几个孩子还小,需要他们爹来养活,救救我丈夫吧。」哭泣的妇人一听到楚绫有办法,马上跪到楚绫身边,紧抓着她的裙摆恳求。
「这位嫂子,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你丈夫现在是师父们的伤患,我不能越权,我要帮你丈夫医治,必须先得到师父们的同意。」
「师父,求求你们同意吧,我丈夫的腿可不能就这么废了啊!」妇人跪求几位师父,见师父们面露犹豫之色,她赶紧拉过两个年纪稍长的孩子,「大宝、二宝,你们快跟师父们磕头,求师父们同意让这位姑娘救你们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