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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匠  第19页    作者:决明

  「我又没有溺水,你干嘛这样……」过后,她喘吁吁抵在他肩上,不由得埋怨问他。

  「会傻到将亲吻和救人弄混的胡涂蛋,天底下应该也只有妳一只吧。」他忍不住又轻啄她的软嫩脸颊,惹来她捂脸瞠眸,不懂他这举止是什么意思。

  「我读完那封信了。」虽然迟了非常非常多年,带给他的震撼依旧不减。

  「……是哦。」她曾经志下心于他的回答,更曾失望于他的沉默,现在,就算他只是给她一句「我读完那封信了」的淡淡回复,她也绝对不会再哭泣掉泪。

  「妳喜欢我「…  不,妳爱我,爱了许多年,妳以为那是哥儿们的感情,但又隐约察觉两者不同,所以才会困惑。妳明明已经试图向我求援,我竟错过它。」秦关握紧她的手,她抿着唇不答腔也不否认,只有在秦关说出「妳爱我」之际,她的手,震了一震。

  「我让妳误会我喜欢严尽欢,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除了她是老板托孤的宝贝女儿、是我们几个人肩上的责任之外,我对她绝对没有半点遐思。」他在这里明明白白回答了她信中疑问。

  朱子夜本想说什么,一时之间,想不出言词,只能听他慢慢说。

  「我对严尽欢的『喜欢』  ,和对妳的『喜欢』  ,绝对不一样,对她,纯粹仅是恩人的女儿,不愿让老板放心不下自己爱女孤单无助而留在严家帮助她;对妳,是爱。」

  她凝觎他,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一边回忆起自己在那封信里,问了他什么,她只记得大概,那时她吃着严尽欢的干醋,问他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其中一项便是「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他那时没回信告诉她,被她径自解读成:我比较喜欢严尽欢,只是不愿说出实话来伤害妳。

  她没想到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能听见她曾经悄俏放在心里默默祈祷能获得的答案……

  她一直都希望,有一天从信差手中接过他写来的信,信里也能写着他现在对她说的这一些……

  她一直等。

  她一直等不到。

  希望,慢慢等成了失望。

  「我不把妳当哥儿们看待,从来就不曾。」

  他并非头一回对她表白心意,第一回,她拒绝了他,又端出「哥儿们」的挡箭牌来逃离他,是因为她也曾问过他―

  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我就一辈子把你当成哥儿们,绝对不跨过界线,不让你苦恼、不让彼此坏了感情、不让你必须以远离我来换取自由。

  「我对妳,没有存在过单纯的朋友之情,我想拥抱妳,我想亲吻妳,我想爱妳,那是『哥儿们』没有的欲望。」秦关灼热的黑眸,望进她眼眸深处,让她想逃也无处可逃。他说的,她不是不懂,只是不习惯从「秦关」口中听见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亲昵爱语。

  她咬咬唇,脸上是一大片鲜艳彤云。「关哥才不会说这些话……你该不会是我妄想出来的幻影吧?」因为太奢望听到秦关告诉她那些,奢想过度,才在大白天就发梦。

  「我也从不知道自己如此啰唆―  『朱子夜!不许挑掉青豆,吃完!』  、『朱子夜!妳乖乖坐着吃饭!』  、『朱子夜!骑马专心!要看路!妳快摔下去了!』

  『朱子夜!错字连篇!字要练!』  、『朱子夜!姑娘坐姿端正,脚不要张开开的!』  、『朱子夜……妳为什么这般死心眼?!为什么要把心放在不会爱妳的谦哥身上?』  。」在她面前,他不寡言,他好长舌,总是为她瞻前顾后、总是替她挂心烦恼,她让他成为碎嘴唠叨的大婶,老念她这念她那。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是我关哥,不要再碎碎念我了!」她忙不迭摇手,一点都不想听他教训人的字句,这让她觉得自己活像个长不大又难教乖的臭小孩,她又不是想要他当她的娘……两人身上湿洒洒的,他还好,仅有大腿以下的裤管浸水,她就比较惨些,整个人摔进半腰深的水池,从头湿到脚,发梢都在滴着水。秦关拭去一颗凝聚在她眉梢的水珠,问道:「那妳的回答呢?关于我方才说的……」

  「嗯……」她摇头晃脑,故作沉吟,认真思考的模样,拥有女孩的俏丽及女人的娇媚。她吊足他的胃口之后,才瞇瞇笑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本来应该是要用书信回复给我的吧?」

  他点头。

  若他当年拆信读罢,绝对会立刻提笔!不,用写的太慢,他会直接赶至朱家牧场,将他的答复告诉她,不会让她误解、不会让她有错爱公孙谦的机会。

  「那么!」她「么」了又臭又长,一口气拖拖拉拉死不肯断,「么」了他也跟着屏息以待,要听她的回应。她嘿嘿笑了,「你等着收我的信吧。」

  好久没磨墨润笔,努力荼毒无辜白纸,她要用写的!

  ……用写的,比较不会尴尬嘛,有些话,透过嘴来说,总是说得七零八落,时常言不及义,无法完整表达她的意思。

  「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好与不好都只是几个字的工夫,何以要他忐忑猜测她的回复,担心着这么多年过后,她已经不再心仪于他?或是担心她对他的爱,终止在那一封信件落款之际?

  「我等你回信等了好几年,我有催过你吗?」朱子夜一句怨怼,堵死他的话。

  「……好,我等妳。」秦关知道她逼迫不来,只能顺从。

  「嘿嘿嘿嘿。」她咧嘴,露出白哲的两排贝齿,神秘兮兮的。

  隔天清晨,秦关匠房的桌上搁着一封信,信封上的丑文字久违了,好久不见,他真怀念它们,怀念他的名字被这样丑丑斜斜地写出来。

  关哥敔。

  这么多年来,字迹完全没进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带着不安,取出薄薄一张的纸。

  怎么会仅有一张?

  他以为至少会有个十张八张的……

  她该不会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他,我不可能爱上你,我只当你是哥儿们,一辈子的哥儿们……就像那时,他对她坦诚心意,她给他的回答。

  他的双手,完全汗湿,薄薄纸张几乎要握不住。他深吸口气,这一次,他不会将它藏起来不读,无论内容如何,他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她写了什么―

  关哥,我们绝交吧!

  然后,从新从情人开始!

  尾声

  哥儿们与情人,之间的落差有多少?如果秦关曾经幻想过,与她解除「哥儿们」魔咒之后,两人会如胶似漆地难分难舍,感情甜蜜得教众人羡慕嫉妒,那么他就太傻太天真了。好吧……

  他真的曾经幻想过。

  以为日后两人就会开始幸福美满;以认两人时时刻刻都要挨在一块儿,脸贴脸、肩靠肩;以为他要变成兄弟口中「有了女人没了人性的畜生」

  结果,说要和他绝交,再从情人重新开始的朱子夜,根本还是用同样方式在对待他,唯一的差别仅只有她恢复了写信吵他的习惯,那至少信件内容也得偶尔补上几句肉麻情话吧?

  如果,「关哥,多穿衣、少生病、少熬夜,记得想我」算是情话的一种,那么,她勉勉强强还算常说。

  幸好秦关不是太贪心的人,没有非得要靠嘴上说说的情话来稳固自信。他知道,她是喜爱他的,否则活泼好动的大姑娘无法安安分分坐在他身旁,陪着他,一块儿在燠热匠房里,面对许多珠玉原石、金银铜铁,也不曾埋怨过半句无聊。他怕她感到闷,驱赶她去当铺找妅意或小纱去街市逛逛,她只是摇摇蚝首,嘀咕一句:那才无趣呢,我要在这儿,跟你一起。

  他竟然为了她这句话,开心了好几日,像个情窦初开的毛躁少年。

  哥儿们与情人,之间的落差有多少?

  如果朱子夜曾经幻想过,两人关系晋升,从此变身为亲昵爱侣,每时每刻都得赖在彼此身上,「小宝贝」、「小心肝」满天飞,眼中除了对方之外,其余闲杂人等沦为无形氤氲……那么,她就太傻太天真了。

  好吧,她确实那样妄想过。

  然而,哥儿们变成情人的秦关,仍旧维持以往待她的态度,不是埋怨他不好,只是她以为他会像鲁蛋对茶花一样,偶尔,以唇吻吻她的发梢;偶尔,用脸颊贴贴她的腮帮子;偶尔,说几句骗姑娘家的甜言蜜语来讨好讨好她……他真的只是「很偶尔」会按着她的后脑勺,让两人四唇相印;「很偶尔」牵起她的双手,两人由青龙街四巷漫步回到严家当铺。

  至于绵绵情话嘛……假如「朱朱,这首饰给妳」勉强算是情话的一种,他倒是很常说,其余的,他在之前表白情意时,应该已经将他这辈子的情话数量都用罄了。幸好她朱子夜不是太啰哩啰峻的姑娘,没有非得缠着情人每日一句「我爱妳」来当肥料,喂养自己的自信心。她知道,秦关爱她,他的心意,已经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正因为确认了两人情意,她的心情平静踏实,迟疑乌云退散殆尽,只剩和煦阳光。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秦关收到她的绝交短信,急奔而至,一脸欣喜若狂,无视众目睽睽,抱起她,不断不断不断转着圈圈!这种蠢事,她以为只有鲁蛋会抱着茶花做呢―  直到她晕眩地捂嘴告诉他:「你再转下去,我会把早膳的地瓜粥吐到你脸上……」他才作罢,放她双脚落地之后,仍紧紧抱住她不放,双臂激动颤抖的力道,透过衣裳传递过来。

  她好像……不曾看过秦关这么开心、这么爱笑、这么双眼灿亮,好似就在前一刻才挖到满山金矿一样。

  不过,秦关的失常仅仅维持了那么一天,之后,她与他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老夫老妻。

  这是严尽欢下的注解。

  还真的……有点像。他与她认识得太久太久,感情绝对不会只有单纯的「情人」这一项,要他们两人成天耍着蠢,你一句「爱妳」我一句「想你」来荼毒无辜路人,他们也做不来。而两人皆以彼此最习惯、最没给对方压力的方式在相处、在相爱,或许看在旁人眼中,无法理解有哪对爱侣坐在匠房里,一个认真工作,一个认真在订正对方以红笔圈画出她信件中的错字?

  但,她乐在其中。

  她喜欢和秦关一起,喜欢看秦关专注磨钻的神情,当秦关拨冗教她如何以软软银丝交缠成任何她想做的图形,她可以玩一整天而不腻,将银丝绕呀绕,绕出他的名,再包着她的名,自己做得不亦乐乎。

  而那些游戏似的成品,他从不准她揉掉它们,他会在最适合的位置,嵌上最美的珠玉,画龙点睛地让成品亮活起来,再把它们做成项链或手炼,给她配戴,成为独一无二的饰品,而他还反常地央求她,替他做一只男戒。

  明明自己的好手艺无人能出其右,他想戴男戒,自己爱做多少便做多少,要她做?能看吗?她连最素面的银戒都弄不圆耶……

  秦关虽是珠宝匠师,身上却找不出半件饰物,连冠钗也不簪,会向她讨男戒,使她无法拒绝,只能再三言明在先,她的技术很差,做出太难看的东西可不接受退货哦。即便如此,他仍是点头说「要」于是,她做了,比她想象中更惨的成品,纯银制,很亮,但形状诡异,不用秦关给评语,她自己都想悴声羞辱丑男戒,他却伸出手,要她替他戴上。结满硬茧及熔金烫伤疤痕的长指,黝黑厚实,套上那抹歪七扭八的银亮,

  竟……还不错看。

  比起她做的那些乱七八糟,她还是偏爱他亲手设计的饰品,尤其是金刚钻指环,她一戴上就未曾再摘下过。金刚钻不大,光芒璀璨不输给珠宝铺里任何一项金刚钻饰物,特别是当她从秦关口中听见它的灵光乍现来自于遥远的某一年,她与他夜游捉虫的往事。她记得那回事,却不记得后续,她醒来时,是睡回自己暂住的客房,知道定是秦关抱她回去,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秦关牢记着那一夜的流萤,与那一夜的她。

  他的话,让她总忍不住看着指环呵呵傻笑,跟着指环中央的七彩炫光一块儿傻笑。

  「……妳有在听吗,朱朱?」

  秦关的声音,将她从迷蒙混沌中硬生生拉回来,她吐吐舌,用力点头。实际上她没听见他说了哪些话,只回味在他为她戴上指环时,黑眸里沉浓的爱意,更胜金刚钻明亮。他光读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在听,只好不厌其烦重复一次,「等会儿如果有客倌上门,妳无法应付,就把我叫出来,明白吗?」呀,对,她想起来了,昨天听见珠宝铺的伙计美珍向秦关告假,她自告奋勇要代替美珍工作一日,秦关担心她无法胜任,才会百般叮咛,不知是怕她砸掉珠宝铺的声誉,或是怕她被某些难以搞定的客倌刁难。

  「我知道啦,你都说两百遍了。」她娇慎抆腰,觉得被他看扁扁。真的将她当成小孩子啰?她可不是哈事都不会的娇娇女,好歹她手底下统治一百多头羊儿,也是她家老爹的得力帮手!虽然得力帮手这四个字,有待商榷!在未来更得一肩扛下朱家牧场的继承人,区区卖饰品这类小事,她会办不牢?

  怯,怯,怯。

  「我若真的说有两百遍,妳就不会一脸浑噩了。」秦关不想成为她口中的「秦大婶」,但每回遇上攸关她的事,他就会变成唠叨男人。

  他替她梳好发髻,发尾散放在她背后,形成微譬的特殊波浪,再簪上数朵珠花,一改她向来惯做的俊姑娘打扮,她的手环叮叮咚咚,随着她的好动而毛球、铃铛左右晃荡。

  「反正饰品都有绑上标价,我不会弄错的。你到后头去努力磨钻哦,多做些商品出来卖呀。」朱子夜豪气拍拍他的肩膀,神清气爽准备上工去,秦关又叫住她。

  「不懂得揽客,妳就乖乖坐在柜台,毋须刻意去招呼人,懂吗?」朱子夜是属于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型的麻烦人物,她若乖巧坐着,珠宝铺便能风平浪静,反正一日的生意,做或不做,他不是很在意。

  「秦、大、婶!」她自从不和他当「哥儿们」,越来越没大没小、越来越不懂得敬老尊贤,只要他多嘱咐两句,她就会用这三个字来顶他的嘴。

  「好,我不啰峻,妳去吧。」他苦笑,看着她骄傲端出小孔雀气势,碎步去开铺子大门。

  珠宝铺的生意很不错,店铺开门营业之后,客倌便陆陆续续上门参观,不到半个时辰,她卖掉两副纯金耳坠,一只嵌玉银镯,几支玉簪。她不谙舌架莲花的推销手腕,饰品戴在客人身上真的不合适,她便会坦白说不好看,有些人会赌着一口气,硬要买下不搭的饰物,朱子夜还会和对方争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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