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那天,陈曜意气风发,认为此去必会闯出一番名头,哪里晓得会遇上搁路劫匪,最终死于刀下。
陈曜重伤而亡,而岳云曜重活一世。
清醒时,他才晓得危急间救下自己的是欧阳曜,在那之后,他成为欧阳家的长子。
五年,欧阳曜混进宇文将军的军队,一步步往上爬。
他以为自己凭的养本事,没料到竟是宇文将军认出他是陈曜,谁让陈曜的纨裤名声太响亮,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
宇文将军在经历了初见欧阳曜的错愕后,立刻写信回京给自己的恩师,把欧阳曜的行径一一向陈国公报告。
陈国公把信翻来覆去来回看过几百次,怎么都不相信自家孙子竟会跑去从军。
他又惊又喜又讶异……当然,更多的是惶恐。
不过他打心里认定,孙子肯定撑不了太久就会哭着返京。
没想到欧阳曜越当兵越有成就,表现亮眼,即使宇文将军刻意刁难,他也一肩承担。
眼看他当上百夫长、千夫长、七品小将……陈国公一颗心脏枰枰乱跳。
一想到孙子的表现,他立刻拿起三炷清香,感激祖宗让他的孙儿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呃、不,陈曜那小手臂哪里拿得起屠刀。
不管怎样,陈国公开心极了,也不急着给孙子娶妻了,一天到晚盼他立下功劳,给祖先脸上添光。
岳云曜在陈曜身上重生,因此当他后来见到陆予菲的转变时,他能理解,陆予菲再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陆予菲。
搬到小渔村后的第二年,欧阳勤死了。
欧阳勤之死并未促成欧阳曜返京的念头,他想要争得更高的官位,直到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与岳云芃对峙。
他会的,总有一天,他可以的!
“爷,程婉娘那里已经布下层层重兵,若凶嫌出现,必定跑不掉。”
属下来报,欧阳曜回过神,点头道:“现在去看看何仙姑吧。”
重兵布下,幕后之人必定知道何仙姑透露不少事,接下来……他是会先杀人取胎还是……杀人灭口?
他赌后者!
予菲是谁啊?她可是很会看相的,想当年多少人捧着钞票前来求她算命,所以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不管是宋易禾或欧阳曜都将飞黄腾达,他们绝对不会屈身在这个小地方,所以……
分离,不过是转眼间。
心知肚明的事,却还是像卡了根鱼刺在喉咙,不上不下地痛苦着。
其实欧阳曜没承诺过什么,也没表现出多少情愫,认真说来,她和他之间什么都不是,那么痛苦二字就显得有点荒谬。
她的心在揪着、拧着,在不舒服着,从那句“真龙不会在浅滩困太久”之后开始。她知道为难自己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为难自己了。
算了,不想,不能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发生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姊,有人找你。”
予心和予念手牵手跑进来,不管到哪里,两个人都绑在一起,她们是很典型的双胞胎,心有灵犀的那一种。
自从李氏被大夫宣告不孕之后,陆青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外头,夜里才回去。
在李氏跑到姥姥这里闹过几回后,予菲知道,陆青现在连与她同房都不肯了。
予菲能理解,面对李氏这种女人,既不温柔又不貌美,性情还刻薄得令人发指……若不是对宗族子嗣有强大的责任心,陆青怎会愿意和李氏……那个那个,想躲她是理所当然的。
更别说有文先生这个心灵导师在,白天陆青几乎都待在这边,跟着先生做学问。
“谁找我?”她依旧对小屁孩没什么耐心,但比起二十一世纪的小恶魔,她必须承认,予心、予念乖巧可爱得多。
“一个长得和阿曜哥哥一样好看的男人。”予心笑眯眯地回答。
是宋易禾吗?他确实该登门拜访,带些黄金白银等俗物来说声谢谢,好歹他的平安,她起到基本作用。
“姊,陈媄也跟着来了。”
陈媄?才过几天好日子,又敢在她面前出现?
怎么办啊,有的人不狠狠抽就是不懂得痛,唉,她一点都不想当坏人的,偏偏就是有人逼她、迫她,把她不善良的那面逼出来。
予菲满脸无奈地让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拉着手往外。
予心、予念没说什么,但看好戏的态度全写在脸上。
予菲停下脚步,问:“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嗯……”予心顿了顿。
予菲扬声轻哼,然后两个丫头就像老鼠看见大野猫,转身逃得看不见人。
知道怕就好,她不乐意当坏人,可……没有办法,就是有人欠挠。
“我这妹妹呢,就是人缘好,村里哪个男人不喜欢她?时常同她说笑玩闹,挑得小伙子们心儿痒痒……”
陈媄想尽办法暗示陆予菲其实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但岳云芃只是听着、笑着,没有多余的反应。
陈媄身材瘦了许多,看起来增添了几分美貌,只不过看她一边撒娇一边往岳云芃身边靠,那情景……还是很违和啊。
真的,她需不需要告诉陈媄,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陆予菲那样靠撒娇得利,想当那种人至少得有美貌来撑腰。
予菲没急着上前,她歪着头看大戏。
她并不讨厌岳云芃,也许是因为她对于长相帅气的男人总是特别宽容。虽然她隐约感觉得出此人亦正亦邪,不是好相与的,而且他对她的好,好到让人有危机感,但她确实不讨厌他。
或许是因为她心胸豁达,不会轻易讨厌任何人,或许因为比他更讨厌的人满山满谷,也或许是因为……他看着她时,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深情款款。
而……她确定不管是“陆予菲”或是自己,都不曾与他有过交集,既然如此,他的神情从何而来?
岳云芃对陈媄一笑,笑得令她春心荡漾,低下头,满脸娇羞。
再然后,他握上她的肩头……
霎时,这么深情一握,陈媄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他的掌心很温暖,他的胸膛很厚实,他的身子很香,她差点就要扑进他怀里了。
但是、不对……熟悉的寒意从她肩膀处飞快往全身钻去,千针万针锥心刺骨的痛楚在身体里奔腾,陈媄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
她好冷、好痛,痛得几乎要站不住……
岳云芃眼角余光看见予菲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望来,他松开手,弯腰一笑,对陈媄说:“小姑娘,当三姑六婆不是件好事,往后要学着口出善言,谨言慎行,知道吗?”
恍恍惚惚地,陈媄点头,像木偶似的回答。“知道。”然后乖乖走出陆家老宅,回家去。
从这天过后,陈媄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阵锥心疼痛,连大夫都找不出病因,这份疼痛陪了她一辈子。
看着两人的互动,予菲撇撇嘴,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几句话就哄得陈媄乖乖往外走,要是换成她,可能得引阴煞再踹上几脚,才能把犯花痴的陈媄给吓走。
打发掉陈媄,岳云芃走到予菲跟前,笑道:“那人说自己是你姊姊。”
“我没这么大的福分,她是我继母的拖油瓶。”
揉揉鼻子,拖油瓶?他想笑。“既然没福分当她的妹妹,那有没有福分当我师妹?”
“你明白的,福分多高得看二皇子口袋多深。”
“都知道我是二皇子了,猜不出我的口袋多深?”他一笑,那双丹凤眼真能勾魂似的,勾得她的小心肝乱颤。
可惜她这人守秩序、重道德,对排队这件事有根深蒂固的执念,所以很抱歉,他晚到了一点点,是欧阳曜先抽到了号码脾。
虽然他们尚未发展出什么你浓我浓、非君不可的感情,但她的道德感挺强的,不爱劈腿、不喜分心。她就是这一点不好,认定了就会像头牛,怎么也拉不回头。
“多数的有钱人都很抠门。”她鼓起腮帮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上下打量,彷佛在检视他的枢门程度。
微哂,他掏出一把银票在她眼前晃两晃。
予菲想也不想地接过来,立刻数起来,一、二、三……十张千两银票,果然有万两。
“现在可以喊两声师兄来听听了?”
“什么两声,我有这么吝啬吗?师兄、师兄……”扳起手指,她算足十声才停下。“满意吧,买二送八,再没有比我更慷慨的店家。”
岳云芃捧腹笑个不止,前世师妹没有这么好玩,她可爱聪明,有点小任性,但他愿意纵容她所有缺点,因为他爱她……这世的她,任性没见过,脾气还不错,虽然武功差,法力不行,但无所谓,他还是一样,愿意无条件包容。
“满意了,现在可以告诉师兄,你的法术是谁教你的?”
她考虑要不要把对欧阳夫人讲的那套说法给搬出来,可……他看起来很精明,哪里能轻易骗过?
所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她摇摇头。“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知道。有些片段的记忆,记得不真切,只是有些许感受,好像打出生,算命看相的本事就跟着我。”
她的说法让他心跳加速,对吧、对吧,就说她真的是师妹。她只是忘记前世今生,只是忘记他是最宠爱她的二师兄。
“你怎么会收妖降魔?”
“直觉,直觉这么做,我才不会受伤。从小到大,我陆陆续续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时候很害怕,长大后却学会跟他们打交道,也莫名其妙地知道他们害怕什么。”
她说得含含糊糊,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推论演译,他发展出一套自己需要、也想要的剧情。
他认定了,她就是小师妹,就是他深爱的女人。
是她就好,不管与前世同不同、像不像,都不重要,是她就好!
看着他一双眸子突然绽放出万丈光芒,她有些心虚,努力回想刚刚自己说了什么,怎么会引出他这种目光?
那是比“深情款款”更进阶的目光啊,心底起了一阵恶寒,她决定转移注意力。
“收下师兄这么多银票,我心里略略不安。师兄去过镇上的亿客居吧?”
“去过。”
“他们的鱼虾海鲜都是从我这里进的货,味道可好了,师兄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我让王婶给你做。”
“行!”
“先进……”予菲话说一半,一道颀长的身影进入眼帘。
看见欧阳曜,她控制不住的露出灿烂笑靥,忘记岳云芃,她快步跑到他跟前,笑问:“怎么有空来?”还以为他忙到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呢。
“何仙姑那边有动静。”
欧阳曜布重兵保护程婉娘,他刻意把动静闹得很大,在镇上挨家挨户搜查,好把那人给逼出来将何仙姑灭口。
然后,那人比他想像的更没耐性,对方出现了,还落网了!
“我们马上……”突然想起被自己落下的岳云芃,她转头想了想,微微一笑,问:“急吗?可不可以下午再去看?”
“可以。”欧阳曜回答的同时,与岳云芃对上眼。
看见欧阳曜,岳云芃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欧阳曜心下觉得古怪,这人不认得陈曜?怎么可能,小时候陈曜曾和皇子们一起跟着太傅唸书,不可能不认识,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是谁?”岳云芃上前,没有面对予菲时的温和亲切,他口气冰冷,还带着一丝恐吓威胁。
欧阳曜听出来了,予菲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连忙站到两人中间,解释。“他是我的邻居哥哥欧阳曜,他是我的师兄岳云芃,刚认的。”
“没事你认什么邻居哥哥(师兄)?”两个“不熟”的男人异口同声。
予菲看看欧阳曜再看看岳云芃,忍不住捧腹大笑。
“为什么不认?包吃包住还包玩,有哥哥好处多多啊。”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他能给她好处无数?
“予菲,我给的银票要收好,别掉了。”
予菲莫名其妙地看向岳云芃,她不是已经收得妥妥当当?
听见岳云芃给银票,欧阳曜问:“你缺钱吗?钱不够用怎么不跟我说?”
嗄?她什么时候缺钱跟他说过?她不是一向都挺……自立自强的吗?
“如果一万两不够,要不要再多给一些?”岳云芃笑,扬起下巴。
他当自己是钱庄,可以随时提领吗?予菲不懂他哪根筋不对。
一万两?岳云芃真的给予菲那么多钱?
那天的事,逸夫在信里告诉他了,他不相信岳云宂的万两银票只想换“师兄”二字眉心深锁,欧阳曜道:“明天我便将万两银票还给岳公子。”
既然岳云芃不识得陈曜,那他便也不识二皇子。
闻言,予菲激动不已,哇,欧阳曜也富得流油,怎么一个个万来万去,显得她忒穷。
“钱是给予菲的,她没说要还,你多啥事?”
这话说得深得予菲之心,她猛点头。
见状,岳云芃又问:“师妹想还钱吗?”
“不还!”十声师兄都喊了,还钱岂不是亏太大?“不还不还,打死不还!”
“笨蛋,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吗?”看她那副财迷样,欧阳曜真想把她抓起来摇一摇。
“有,我家的午餐就欢迎予菲白吃。”岳云芃笑道。
予菲笑道:“没错没错,他钱多嘛,到处拿钱认亲戚,这样的午餐不吃白不吃。”何况师妹还算不得亲戚呢。
重点是,不管拿不拿银票,她都得喊啊,欧阳曜是没看过不顺从二皇子心意时,他会从眼底射出无数把小李飞刀的模样。
得找个机会同欧阳曜说说,民不与官斗,反正当皇子的脑袋都不太好,不拿白不拿。她的回答让岳云芃满意极了,说着,他伸手往她头上摸几下,用鼻孔朝欧阳曜哼两声,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说得好,我的师妹真聪明。”
欧阳曜又气又无奈,平时一副精明相,怎么会为一点银子拎不清?
他把她给拉回来,一弹指,打上她额头。“那我给你一万两,你也喊我师兄?”
予菲笑弯一双桃花眼,原来他在吃醋啊。很好,吃醒是爱情的必备条件,没有占有慾便没有爱情,她喜欢他吃醋的模样。
予菲勾起欧阳曜的手臂,回想陈媄撒娇的模样,用头在他身上蹭两下。
“你傻啦?怎么说,曜哥哥都比师兄亲啊,何况半两银子都不必花,你干么非要当师兄?”
欧阳曜低头看着她勾住自己的小手,心底乐起来,点点头。“有道理。”
瞬间,岳云芃不开心了,一把将她拉过来。“你叫他曜哥哥?”
“对啊!”
“我要换成云哥哥。”
“可以可以,再加一万两。”反正他家的午餐可以白吃,不多吃几口,对不起自己。
这话摆明表现出岳云芃和欧阳曜与她谁亲谁疏、谁远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