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孤单坐在医院门口、不知何去何从的女孩,而今正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她实在该以自己为荣的,不是吗?
忽然间,她视线一转,发现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却又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然而他就站在那儿,甚至会走动,一步步的,已走到她面前了!
「先生!」她惊喜交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起来有点疲倦,穿着黑色大衣、系着灰色围巾,一贯的冷静色调,脸上不流露任何情绪。
「我来出差,有些公事要办。」骗子!戴克任再次痛骂自己,双眼却贪婪地在她脸上巡视,她的眉、她的唇、她的双眸,还是一样温柔娴静,却似乎多了一分坚强。
「原来如此,您住在哪儿?」她从未幻想他会特别来找她,事实上,他能顺道来看看她,已让她受宠若惊。
「四季饭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零下的低温更衬出她双颊的粉红,他发现自己手有点痒,很想摸摸她的脸,不,不只她的脸,还有很多地方……
「那里很适合您,又豪华又方便。」依照他的身价,自然不把天价般的住宿费看在眼底。
「嗯……妳看起来气色不错。」他真恨自己的言不及义,都跟踪人家两、三天了,难道只有这些没营养的话可说?
「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我冲杯咖啡请您喝,好吗?」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邀请他,比起四季饭店,她的公寓就像贫民窟。
他沈吟片刻,故意咳嗽一声。「也好。」
「太好了!」她立刻绽放笑颜,能为他做点什么,一直是她的愿望。
望着她纯真的笑容,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梗住了。原来这就是他最怀念、最期盼的,长途飞行和这几天的跟踪行为,忽然都有了最正当理由,他不过就是想看她的笑容。
「先生?」她不明白他为何出神,这种迷离表情在他脸上相当少见。
「没事,走吧!」他收敛涣散的心神,告诉自己别像个傻瓜,就算他真的是也不该表现出来。
两人分别开车回到她的住处,那是一间颇具历史的公寓,外表看来像一百年前的建筑,内部虽整修过,仍保有那种复古味。
一进屋,石宛琪打开暖气,招呼道:「先生,请等一下。」
「嗯。」他自动坐到木椅上,心想这儿真适合他,比饭店里的沙发更舒服。
她忙碌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轻轻缓缓的听来很悦耳,没多久,咖啡豆的香味传来,他闭上眼,彷佛又回到过去,那些他曾以为会直到永远的日子。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觉得这就是永恒,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先生,咖啡好了,还有一些栗子饼,希望您喜欢。」她把咖啡和茶点端上桌。
「嗯。」他睁开眼,看见她的微笑,霎时间,他再也没有什么奢望,地球就此停止转动也无妨。
「有点烫,请慢慢喝。」她依照他的习惯,帮他加了两匙奶精不加糖。
咖啡香扑鼻而来,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直进心底,融化了其中最冷、最硬的地方,甚至快融出他的眼泪,喔天,他该不会变得这么脆弱吧?
「味道还可以吗?」石宛琪很久没煮咖啡,怕弄错了什么步骤,其实她自己不太喝咖啡的。
「可以。」他继续慢慢地喝,舍不得一口气喝完,这是睽违许久才重逢的滋味,而今他才明白,这就是他生命中的甘露。
她坐在一旁,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先生,您好像变瘦了?」
「大概吧。」没有她煮的饭菜,他吃什么都没味道。
「若您处理完公事有空的话,这周末我做饭给您吃,好吗?」
她能想到回报他的方式,就只有这个了,他太有钱,什么都买得到,她送什么礼物都没意思,不如亲自为他做一桌菜,让他瘦削的脸颊多长点肉。
「好。」他不禁用力点头,她简直是他的天使,他怎会曾经以为他能买下她?事实上,多少金钱都买不到这份温柔。
她再次绽开笑颜,他居然有点颤抖,她太美好了,他不敢直视。
「妳寄的信,我都有收到,但我很忙……」他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份矛盾心情。
「我都明白,没关系。」她很贴心,不愿他有愧疚感,因为她是那样离开了他,他不想给她回音也是正常的。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分钟,这已是前所未有的事,过去他们的对话只有关于「今晚我会过来」、「请问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这样按摩会不会太用力?」等生活琐事。
能像普通人一样交谈,对他们来说,其实很新奇,也很不习惯。
戴克任也觉得有点不自在,站起身说:「我还有工作要忙,该走了。」
事实上是,再不走的话,他怕自己会走不开。
「嗯,再见。」她送他走下楼,看他开车离开,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转身上楼。
回到屋里,桌上有两个咖啡杯,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香,彷佛他的声音、他的气味还没离去,忽然间她觉得虚弱极了,双手扶着桌子才能站好。
看到桌上那两个米色的咖啡杯,她不禁自问,当初为何不只买一个,却要买一对?莫非在她心中仍对爱情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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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周末夜降临纽约,歌剧院外大排长龙,五星级餐厅人满为患,地铁班次不断行驶,人心骚动,迎接这不眠的一个夜。
「这件也不行,可恶!」戴克任脱去西装外套,狠狠丢到床上,那儿已有成堆的衣服。
为了去见石宛琪,他费尽心思挑选衣服,可是这套太正式、那套太花稍,全都不能让他满意,今晚也不知该算拜访或约会,害他想破了脑袋,穿什么都不对劲。
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外表而焦虑不已,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挺拔的,但他不确定石宛琪对他做何感想,或许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付钱的大爷?
停!不准贬抑自己,别再患得患失,他对镜中的自己下令,随即抓起原本挑选的第一套衣服,迅速整顿好外表,因为再不出门的话就要迟到了!
心慌意乱中,他开车来到她住的公寓前,忽然发觉自己没买花也没带礼物,这实在是失策至极!
但仔细想想,一时教他做这种事也太突兀了,他和石宛琪认识五年多,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几百遍了,却从未送过她任何礼物,只是给钱叫她自己去买,如此习惯至今,他一时突破不了。
一按电铃,大门随即敞开,石宛琪微笑招呼:「先生,欢迎您!」
「嗯……」他努力想和她一样轻松,却不怎么成功。
她替他脱下外衣和帽子,动作一如过去温柔,却让他胸口怦怦跳的,当她的手拂过他的肩膀,他居然全身一颤,差点忍不住想抱她吻她,老天,他怎会兴奋得像个少年?
石宛琪发现他表情怪怪的。「先生,您不舒服吗?」
「我……我没事。」那不是不舒服,而是太舒服……
「希望您会喜欢今天的晚餐。」她替他拉开椅子,并盛饭拿筷。「请慢用。」
「好……」坐到餐桌旁,白色热气飘浮在空中,香味四溢,他一闻就觉动容,那是家的味道。
隔了三个月,再次尝到这些家常菜,仍是熟悉的味道,却让他感觉有如隔世,过去他以为只是寻常小事,失去后才发现他有多想念。
曾经,他自认他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字,因为他总能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情,谁知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一边吃饭一边想掉泪。
惨了,他快不认识自己了,前几天喝咖啡想哭,今天吃饭也想哭,这全部都是因为她啊!
她看他吃得很慢,奇怪问:「是不合口味吗?」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难道他胃口改变了?
他摇摇头,难以说明那复杂感受。「味道很好,我想慢慢品尝。」
「喔。」她不敢多问什么,他的内心对她而言就像宇宙深处,既看不清楚也无法探究。
两人一起用餐,仍是静默多于对谈,忽然他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花瓶问道:「对了,那是什么花?」
「那是山茶花。」她微笑回答,他似乎从来都不认识这种花,问了好几年。
这原本生长于东方的花,是她特别到唐人街买的,秋冬季节里花开得不多,就是这粉色、红色、白色的花儿,能在她心中稍添暖意。
平常她是个实际的人,买花是她唯一奢侈的习惯,毫无用处,却让人看了就有笑容。
戴克任点个头,暗自记下这花名,其实他脑筋好得很,可以过目不忘,只在于他是否用心罢了。
视线一转,他发现窗外白雪纷纷。「外面下雪了。」
「真的耶。」石宛琪看雪势越来越大,不是一时半刻就会停,打开电视新闻一看,果然,今晚有暴风雪降临。
「雪下得很大,您开车不方便,要不要留下来?」
他没回答,她的提议如此自然,他却没办法像她一样自然,脑中飞快想到许多画面,都是过往他和她在床上亲热的模样,老天,他的脑袋快沸腾起来了!
「我的床虽然不大,但是睡起来挺舒服的。」她以为他是嫌公寓太老旧,比不上饭店豪华。
「我睡妳的床?那妳呢?」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有沙发啊!」她回答得很直接,他是她的恩人,理当享受最好的待遇。
「好……好吧。」他勉强答应,却不确定自己能否保持理智,也许半夜他会梦游到沙发上……
「我去帮您准备一些用品,您在这看看电视。」她立即转身回房,替他张罗毛巾、牙刷、棉被等。
戴克任坐到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萤幕,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若这场雪下到天荒地老,或许他和她能永不分开?糟糕,他怎会有如此纯情的念头?
当初他想和她结婚,是因为她符合他的条件,现在他想和她长相厮守,却只为那份心动的感觉。
原来分离会让一切变得清楚,他懂了,他终于懂自己的心了。
没多久,石宛琪回到客厅,微笑问:「先生,您想睡了吗?要不要先洗澡?」
她总是想着要伺候他,即使他们已有三个月不见,即使彼此生活不再交集,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他仍是她最重要的人,只要他快乐,她也会快乐。
「先洗澡好了。」他的喉咙变得很干,幻想着即将发生的情节。
「好的!」她立刻放了一缸热水,替他脱衣、洗头、刷背,丝毫不见扭捏。
她知道,稍晚他会要按摩,还会要她上床,他的欲望全写在眼中,而她会给的,这是她报恩的方式。
这辈子她不会恋爱、结婚,她唯一的男人就是他,只要他想,她随时会点头。
当她的小手抹上沐浴乳,才轻抚过他的胸膛,这情况跟以前完全一样,谁知他猛然抓住她,不由分说吻住她,甚至把她压到墙边,那意图再清楚不过了。
「先生,您……」他身上还有泡沫,怎么就突然……
「我要……」他在她耳边喘息,再忍耐下去他会疯掉。
他第一次控制不了自己,在浴室就要了她,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冲动,一点都不像过去的他,也许是积压太久的关系?但他想找女人还不简单,不可能忍耐了这么久吧?
幸好她今天是安全期,就让他直接来也无妨,只是在浴室中感觉好奇怪,视线如此明亮,以前床边那盏灯没有这么亮,现在却看得一清二楚……
泡沫在两人之间滑溜,水蒸气让人越发燥热,她不自觉轻喊出声音。「先生,你别……别那么……」
「怎么了?痛吗?」他怕她靠在磁砖上会受不了,干脆让她背对着他,双手抓着浴缸边,也许这样比较轻松?
「不是痛,是……我说不出来……」从背后传来的强劲,使她抬高下巴,不由自主低吟起来,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只要融化了,甚至快蒸发了。
「妳忍着点,我尽量快一点。」他越发激烈,汗水洒在她背上,比水蒸气更灼热,整间浴室充满他们的气息,沐浴孔还是洗发精都挥发无踪。
她双腿先软了,他还不肯停休,好不容易得到满足,才抱起她无力的身子,转向卧房那张单人床,他很高兴看到眼前景象,显然没有男人来过这儿,没有第三者杵在他们之间。
他拿了条大毛巾,擦去两人身上的水滴,着迷欣赏她的脆弱表情,她可知这只会让男人更疯狂?
「应该我帮你擦干才对……」即使在昏沈中,她仍谨记,这该是她的责任。
「妳已经累了。」他吻去她额头水珠,带着宠溺道:「抱歉,我一时控制不住。」
「没关系……这是我该做的……」她微笑着,却显得有些感伤。「很抱歉我那样离开了您,日后无论何时您来纽约,请让我为您做点事。」
他顿时被浇了盆冰水,莫非她把这当作责任?她对他就没有一点点渴望?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沈静片刻,他才又开口问:「妳现在没有追求者或男朋友吗?」
「我没考虑过那种事,我也不想恋爱或结婚,只要能靠自己过日子,对我才是最真实的。」
她经常幻想,当有一天有某件商品印上「设计者石宛琪」几个字,那该是多美妙的事,渺小如她,也希望能以自己为傲,但像他这么优秀的人能了解吗?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是附属的、次等的,就像插在瓶中的花,他永远不会记得名字。
「妳还年轻,妳想孤独以终?」他又问。
「我不相信家庭关系、婚姻制度,甚至也不相信爱情这回事,我没有任何安全感,孤独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母亲去世后,她对人生的期待一点一滴被摧毁,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毕竟除了自己还能依赖谁?即使是带给她新生活的戴克任,她也不敢奢望托付终生。
他太杰出也太理智,她知道他从未爱上她,即使有爱情发生,也绝对不会长久。
在这冷漠世界,人人都得自求多福,自从她被家人放弃,就不断告诉自己,要认真、要努力、要找出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懂了。」他压抑下自己想说的话,此时并非好时机。
「先生,您是我最在乎、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请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她愿意随时为他付出自己,反正她不会有别的男人,她也不想要有。
「嗯。」他相信她的诚心诚意,但他最想要的爱情,她根本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