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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第12页    作者:橡果

  巫师喘了一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十五日之内,逢寅、未、亥三个时辰,会头痛欲裂,如被针扎一般。”

  “不错,后生晚辈,这个教训足矣——”阎合打量着沉德沛此时惊魂甫定的神情,冷冷地一勾嘴角,“来人,带他去账房领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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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湛陪了老夫人一整天,也照顾了一整天,直到落日西沉,由于心中牵挂着紫瑄,才向奶奶辞行,暂时先回常州,随后依然是来时的十几个家丁跟着。

  官道上暑气尚未散尽,马蹄受热跑得飞快。

  一阵热风扬起细沙尘土,路边树枝草丛中的鸟雀被惊超,扑扑振翅飞向天际,西边的最后一抹斜阳几乎在霎时隐去,暮色笼罩大地。

  他怀中揣着那只翡翠玉镯,一骑当先。

  只见天边一片浮云遮月。

  过了半晌,夜风吹散了浮云,月色清晖才重新普照大地。

  沉湛却猛地感到头部一阵剧痛,如万针齐扎,噬血钻心的痛楚。

  眼前蓦然一黑,他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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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源!”

  紫瑄从梦中惊醒,汗如浆出,湿透了她身上纤薄的衣衫。

  她摸索着披衣下床,心魂不定地走至窗边。

  但见满庭蓊郁,月色寂寂,却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方才只是一个噩梦吗?

  为何她会梦到知源从马背上摔下来?

  梦中的情境虽消散了,那份恐慌感却犹在,且伴着猜疑,越来越浓。

  她在窗边站了良久,来回踱步,再也无法安睡。

  一直到临近卯时,天光隐隐放亮,梦境才被证实不假。沉湛被搀扶着回到常州的宅邸,家丁们七嘴八舌地描述当时情景,她却无心细听,只先命人速请大夫。

  过了半个时辰——

  “如何?”紫瑄陪着大夫出来,忧虑至极。

  年迈的大夫捋一把白须,连连摇头,“奇怪、奇怪……我行医多年从没碰上这样的病症。”

  她的忧虑更深了,“可他不是头痛得厉害?”

  “时而痛,时而不痛。”大夫拍拍身上的草药箱,“我没辙了,只能开几帖安神压惊的方子,你们将就着抓药熬汤,好歹有些功效。”

  陪着大夫步出外厅,紫瑄满腹心事,缓慢地回到房中。

  已入卯时,夏日里天亮得早,屋外已有雀鸟啁啾,风过庭院,吹落叶尖上的夜露,不时响起咚的一声轻响,极其清脆,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地传入耳中。

  回来的路上,在亥和寅两个时辰,沉湛的头痛总共发作了两次。而此刻,他平静地躺在床榻上,经过一夜折腾,早已昏昏睡去。

  她在榻边坐下,专注地看着他的俊颜,不知不觉流露出怜爱的神色。

  除却庙堂毫局在上的身分、社稷辅君之忧,她终究仍是个女孩子,为情所系,为自己心爱的人牵肠挂肚,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一件事。

  她守在床畔许久,直到沉湛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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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入一更天。

  窗外是冷月清辉,窗内却是芙蓉帐暖。

  紫瑄依偎在沉湛的胸前,低低地道:“奇怪?你的头痛总共发作了三次,昨晚在亥时,今日在寅时及未时各发作了一次,难道……难道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反而失笑,忍不住逗她,“紫琼,你可是孔府门生,子不语怪力乱神。”

  “唉,关心则乱……”她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二更天便又是亥时了,他的头痛可还会再发作?

  “我向来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命理天数的。”他轻扯起唇角。

  她皱眉,“但这病来得莫名蹊跷,又查不出病理所在,我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沉湛轻吻她柔软的发丝。

  紫瑄却倏然坐直身子,福至心灵,她想起一个人来。

  云石老人!

  “知源,”她苦笑,“我们不该忘了贝贝的师父。他的医法高妙,若是向他求救,一定可以想出良方的。”说罢,她披衣下床,点亮灯,在桌边匆匆写就了一封信。

  “这样也好。”他看完信,把信纸放回桌面,“反正姑且一试,宜早不宜迟,我这就派人送往杭州。不过,要是他们师徒俩已经启程前往云南……”

  “那也无妨。”紫瑄接口道,“我再修书一封,请我爹爹帮忙,从杭州往云南的横断山路程遥远,他们一老一小脚程没那么快,派人加紧搜寻一下,应该能够找到云石老人的。”

  第八章

  而此时,在醉花阁内,沉湛的那位三叔却正和阎合一干人等把酒言欢。

  醉花阁是常州最出名的风月场所。

  沉德沛亲自持盏为阎合斟满,口中犹道:“这次全赖阎大人,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他似笑非笑,“三爷言重了,其实不过都是些上不了枱面的小把戏。”

  巡抚宓谦已先回了苏州府衙,此处在座的还剩下常州知府贺东林。

  沉德沛忽然又露出一丝忧虑之色,“阎大人,不瞒你说,这次大人替我教训了知源那小子,我心里自当是感激不尽,不过我家里……”他吞吞吐吐,“唉,我在家真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娘她最是心疼孙子,我怕这件事倘若出了个好歹,又或者知源因此落下了什么病根,总难免提心吊胆——”

  “三爷何必如此小心?”阎合却眯起一双凤眼,阴凉地冷笑,“我早有言在先,不过替三爷‘教训’一下后生晚辈,自然不会无端取了他的性命。只需十五日,十五日后头痛便会下药而愈。”

  贺东林在一旁帮腔,“沈三爷尽管放宽心,阎大人岂会是没分寸的人?”

  “哦哦……”沉德沛也怕得罪人,赶忙陪起笑脸,“如此我就放心了——”

  阎合慢条斯理地夹了菜,笑着提醒“三爷,眼下又快到亥时了。”

  亥时。正是沉湛中的那种巫蛊之毒会发作的时辰,可以预见,他必定又会头痛得厉害。

  沉德沛忽然一击掌,仆从连忙取出两只雕花木盒,他亲自捧到桌上一一打开,讨好地说道;“阎大人、贺大人,这两份薄礼下成敬意,还望两位大人笑纳。一来是答谢阎大人的帮助,二来也预祝日后我和几位大人们合作愉快。至于抚台大人那里嘛,我也不会忘记的,另有准备。”

  两只沉水木的雕花盒内装的是一对夜明珠,如鸽卵大小,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贺东林和阎合对望了一眼,不由得抚须,笑逐颜开。

  阎合却没有流露异样的神情,只不冷不热地微笑,“其实我们三人中,抚台大人是最紧要的,既然三爷对抚台大人另有准备,我和贺大人自然也就放心了。三爷这一番盛情,我阎某记下了。”

  贺东林阐上了自己的那盒,“不错,只要抚台大人那真不出纰漏,我和阎大人一切好说话。”

  三个人就这般把酒言欢,不觉窗外的夜色越来深沉,阎合醉了酒,先行告辞离去。

  他府上的家仆轿夫抬着轿子抄小路走过一段暗巷。

  忽然间,前面的两个轿夫吓得四条腿一齐打哆嗦,慌张地停了轿,“大、大、大人,不好啦!”

  阎合一把掀开帘子,借着酒意怒气冲冲地大喝,“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大、大人!”其中一个轿夫已吓得瘫坐在地,“刚才好像有一个女鬼从前面飘过去了!”

  “混账!”他气得一把将轿帘甩上,“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冤魂厉鬼?你们定是看定了眼,还不快拾轿子赶路!”

  四个轿夫勉强站稳,旁边一个提灯笼的却哆嗦得差点连火都灭了。

  刚走出几步,轿夫们又惊骇得停了轿,其中一人慌道;“大、大人,这回不会错,这里真的有鬼呀!”

  他边说边挣扎着直往轿边靠,提灯笼的连灯笼也不要了,五六个仆役轿夫一齐挤在轿边。

  阎合扯开帘子,“你们要造反啦?”他刚骂完,抬眼见到巷口一个细瘦的暗影缓缓飘过,一时酒壮人胆,倒不觉得害怕,只冷笑问道:“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待他问完,前面居然传来一个阴阴惨惨声音,“我不是人……”

  “妈呀!是鬼、鬼,大人,真的是鬼!”胆小的仆役们活像炸开了锅一般。

  他冷笑更甚,“阎某奉天子之命督管的是盐务,你若是鬼,有怨有仇自可去找掌管刑狱的官员,找我做什么?”

  那女鬼也笑了,笑声凄厉,“阎合,我的命是被你一把火烧没的,我找的就是你!”

  “你——”阎合想起当日萧家的漫天大火,心里终于也开始发毛,厉声喝问:“你是谁?!”

  那女鬼沉默片刻,缓缓地哼了声,“阎大人这么快就把杀过的人忘了,我是青梅。”

  “青梅?”他陡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名字他当然没有忘,因为她正是他当初设计灭萧家满门的主因,如果不是为了得到她,他也不会把同在一条船上的萧富贵弄死!“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奴家是死了,但魂魄犹在……”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一番装神弄鬼的话?”他跨出轿,勉强挤出最后一抹冷笑,“来人,还不快把这个扮鬼的女人拿下!”

  不过男仆们仍都挤在轿边发抖,没一个人敢站起来,更别提冲到巷口了。

  那女鬼阴惨惨地道:“阎大人如果不怕,我可以让你见见我现在的模样……”她边说边作势去撩斗笠下所垂的一圈面纱,“不过我是在火里被活活烧死的,阎大人见了可别害怕——”

  “快走!”他惊骇得跌回了轿真,“快绕路走!”

  轿夫们总算听了话,借着天上的星月,拾起轿子跌跌撞撞地一路奔逃出暗巷。

  回到阎府后,阎合冷汗未止。

  他的小妾梨落用绞干了的绢帕,细心地替他擦拭额上的汗珠,“真是的,怎么会招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阎合心有余悸,冷着脸一言不发。

  “对了,晌午我姐姐派人过来,说她已经生了,让我回家陪她住一阵子,我已经答应她了……哦,我们那里有一座寺院的香火旺得很,据说极其灵验,我回去后顺路帮你求一道平安符——”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阎合攫住了双肩,“小梨儿,连你也要从我身边逃走,嗯?”

  梨落吓得娇靥发白,“只、只不过是姐姐要坐月子,你胡说些什么?”

  “哼!”他盯着她美丽的面容许久,终于阴沉地放开了手,“小梨儿,你若是敢生背叛我的心,我不仅会杀你,连你姐姐一家我也不会放过。”

  “我跟了你也有几年了,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梨落委屈地泪流满面,“既然你不愿我回家,那我便不回去了……明早我去常州城外的宝华寺替你求道平安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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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梨落果然去了宝华寺。

  寺中香烟袅袅,她求取一道平安符后,正要离去,却见老方丈缓缓地朝这边走来。阎合曾捐过不少香油钱,和这座宝华寺也有相当交情,她认得老方丈,只好等在原地。

  老方丈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不知阎大人近日可安好?”

  梨落勉强笑了笑,“不敢瞒方丈,他昨晚受了些惊吓,我才来寺里为他求一道平安符。”

  “阎大人对本寺庇护甚多,老衲岂可坐视不管?”老方丈又念了一声佛号,

  “小夫人可随老衲入后面的禅房中稍等,老衲已让人做了几道斋菜,劳烦小夫人带回府中。”

  她讶异地睁大眼,“斋菜?”

  “不错,正是本寺僧人常食的几道斋菜。”老方丈缓缓颔首,“可助阎大人安神。”

  梨落听说可安神,便命跟来的几个仆从丫头退下,独自一人随老方丈走入后面的禅房中。

  老方丈领她入内后,又道:“小夫人稍等,老衲让人速将斋菜送来。”

  “哦,好。”她想到阎合便忧心忡忡,在恍惚中答应。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进来两个气度俊雅不凡的年轻人,正是沉湛和扮男装的紫瑄。

  梨落认得沉湛,不安地吓了一跳,“沈少爷,你们……想干什么?”

  “小夫人不必害怕,我们并无歹意,只不过你是阎大人最亲近的人,有些话我想问问。”

  “你想问什么?”她却越发不安。

  紫瑄走近几步,淡淡地开口,“听说小夫人在这异为阎大人求取一道平安符,是吗?”

  她只好点头,“不错,因为他、他昨晚……”

  “怎么,阎大人昨晚可是出了什么事?”紫瑄不动声色地负手看着她。

  “不不不……没有,没有事!”她赶紧摆手,神情十分不安。

  紫瑄狐疑地和沉湛互看了一眼。

  他皱起俊拔的眉宇,忽然转身关门,然后又踱回来,“阎大人的这道平安符,恐怕求得晚了。”

  梨落吓得睁大眼,“为什么?”

  他冷冷地歉道;“因为有一桩灭门惨案,阎大人恐怕脱不了干系。”

  “难、难道是萧老爷他们……”她一时六神无主,吓得低声脱口而出,旋即又连连摇头。

  沉湛的脸色更冷了,犀利的目光直盯着面前的女子,“这些年,在阎大人身边只有小夫人最为亲近,他的那些肮脏事,难保不会对你说出口。”他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紫瑄,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梨落摇头。她当然不认得!

  他退开一边,神情变得缓和,“这一位便是当朝的右相大人,此番她微服私访,正是为了萧氏灭门一案。”

  “右、右相大人?”她这才吓得完全没了主意,跌坐在一旁的土坑上。

  虽然她不认得洛相,但待在阎合身边伺候,日子久了,对洛相的名声还是听闻过的。

  她清醒过来,急急跪倒在地,“贱妾未识得右相大人,罪、罪该万死……”

  紫瑄扶起她,温和地一笑,“小夫人不必如此,本官此来绝非刁难。”

  沉湛从旁冷冷地插话,“小夫人可能不知,萧氏一案已达天听,当今圣上震怒,阎大人既然牵涉其中,想躲是绝躲不过的。你若想求他平安,不如将实话告诉洛相。”

  梨落不住流泪,懦弱地摇头,“沈少爷,我不敢骗你们,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死去的那位萧老爷曾是常州的大盐商,而阎大人恰恰又是朝廷钦命的两淮盐运使,按理,他们勉强也可算是上下级属,阎大人为何要对萧氏满门下毒手?而小夫人你,案发前早已被阎合纳入府中,终日长伴在他身边,难道连一点缘由都不知晓?”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其实小夫人若肯说出实话,我可保洛相日后上奏朝廷时,必定从轻处置你,但若知情不报,也一样要获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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