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瑄听罢,若有所思,“为了一名舞妓?”
沉湛淡淡地追问:“那名舞妓呢?她如今在哪里?”
梨落摇头回复,“青梅早已经死了,听说那场大火把她烧死在萧家宅子里。”
“青梅?”紫瑄忍不住低呼。
她忽然想起了小贝贝曾说过的“梅姨”,莫非是同一个人?青梅难道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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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沈家的宅邸后立即安排人去查采,有了舞妓这条线索,查起来自然比先前容易得多。
紫瑄依旧是以宰相洛廷轩的身分,派遣她从臬台杨明堂那裹调拨来的一干衙役,那些人办案追根究底,自然都是老手了。
待她步回后堂,见沉湛正坐在桌边看信,“莫非他们已找到了云石老人?”
他微微一笑,向她招手,“是我二娘的来信,我那小妹妹恐怕要吃苦头了。”
“哦?”紫瑄好奇。
他们因为萧家那桩命案,及沉湛突如其来的头痛怪病,多日来思虑烦恼甚多,此时难得有这样会心的微笑。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问:“知源,你说的‘小妹妹’可是指三小姐玉珑吗?”
长夜相依偎的时候,沉湛已将他的家人细细对她讲述过。
他点头,忍不住轻轻握起柔荑,“正是这小丫头。我二娘在信中说,已替她选好一门婚事,我也料想不到会如此之巧,二娘替她选的未来夫婿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扬州广济商号的少东家。”
紫瑄长年居庙堂之高,对江南繁华地的商号富户知之甚少,只能静静地聆听。
“昀阡倒是个万中挑一的人选,两年前我去北方为奶奶购买药材时同他结交,只不过他的性子嘛……”沉湛笑了笑,“若按他的性子,我怕日后他未必肯包容玉珑那个小丫头,这两人凑在一起准是鸡飞狗跳了。”
他言下的意思是,恐怕会惹出许多笑话来。
紫瑄笑看着他摇头,“我听你说过,玉珑是小孩儿脾性,莫非那位少东家也是这般?”
“那倒不是。昀阡的家世品貌皆属上乘,所以为人有时难免有些孤傲,他不像我和随云,我们有玉珑这个小妹妹,自小便被她磨大了,凡事只好包容。”他顿了顿,“我想二娘这次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了。”
因为信中二娘说,预备在年前选日子纳吉,明年初便将玉珑嫁过去。
紫瑄未及说话,忽然问几名禁军侍卫疾步跑来,在厅外的紫藤长廊齐齐跪下。
为首的禀报,“右相大人,属下等已快马赶回,这是云石老人的回信!”
“我看——”立时便收敛了笑意,她接过信匆匆阅完,皱起眉道:“知源,信中说,你极有可能是中了巫蛊之毒,非药石能医,必须请行巫术之人设法解除。”
“巫蛊?”沉湛不大相信。
她点点头,“嗯,信中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也有所怀疑。”
跪在长廊中的侍卫们还没退下,其中一名忍不住开口,“沈少爷的头痛病属下倒是有见过,那人也是一日三次,在不同时辰分别发作。那是他跟邻舍争地时,别人取了他的生辰八字,请人做法教训他。”
“哦,真有人做法才如此?”沉湛挑眉问,“这么说来,莫非也有人想要教训我?”
紫琼叹了口气,淡淡地摇头,“我们的行踪本来就不是秘密,有心者先发制人……萧氏那桩命案若真是阎合派人所为。你跟我在一起,他不敢动我这个朝廷命官,拿你开刀倒也说得过去。”
沉湛站起身,“我也这么想,不过……”他走到门口先问那名侍卫,一定要知道生辰八字?”
侍卫大力点头,“对!有了生辰八字,才能施法让那人受罪。”
紫瑄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了,忧虑更深,“你的生辰八字,又如何会被他人得知?”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着她,他苦思片刻又显露出一丝柔情,压低声道:“这些事除了我的家人,紫瑄,如今只多了你一人知道。当然绝对不会是你,我在担心,除非我的家人……”
看了看窗外,见侍卫们已都退下了,她才主动偎入了他的怀中。
“知源,你莫要胡思乱想,你的家人又怎会有人对你心存歹意?我想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噢,眼下最紧要的,”她想起什么,急急退离他的怀抱,“我即刻派人为你寻几位擅长巫术的人来,请他们帮你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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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沉湛所中的咒法果然被解开,而衙役们也已查到萧氏那案子背后的隐情。
原来常州醉花阁内的确曾有一个红牌舞妓名叫“青梅”,引得许多人觊觎,而她的哥哥爱赌,家中又有个长年病重的老爹,是萧老爷抢先替她哥哥还了赌债,又替她爹请了大夫,青梅便愿嫁给他以身相报。但这样一来,惹恼了另一个权贵,正是那位两淮盐运使大人——阎合。
美人落入他人之手,阎合余怒未消,而萧老爷也因此被常州的盐商总会除名,无奈之下,他曾亲自送重礼去阎府赔罪,不过事隔不久,萧家就起了大火,上下二十七口全部丧命,青梅亦在其中。
而这桩案子由常州知府移交巡抚宓谦审理,竟被他以“凶手逃逸、原告无人”为由草草结案。
紫瑄思索了片刻,“知源,你还记得贝贝曾提到的一位‘梅姨’吗?”
他点头,“梅姨应该就是青梅。”
“不错,我也如此猜想。”她慢慢地走到窗边,“但当日从贝贝的言语里,我听出梅姨并没有死,那孩子曾说,大火过后梅姨带着她偷偷去找全家人的尸骨,后来只胡乱包了一包灰……”
沉湛轻扯唇角,忽然苦笑,“事不关己,我当时真是疏忽了!那座坟茔自然也是梅姨所为。”
“青梅是这案中最重要的证人,若她还活着,此案离具结之日便不远了。”她回转身,叹了口气,却见一名男仆匆匆跑来。
“少爷、少爷,三老爷来啦!”
沉湛猛地起身,“三叔?”
紫瑄道:“这些天过去了,我也该写个折子呈给皇上,正好回避一下……”
等她送出奏折回到后堂,沉德沛已经走了,桌上却留了一堆东西,都是滋补的药品。
沉湛的神情却很复杂,甚至,看来有一些寒心。
她也立时明白他在怀疑什么。“知源,你三叔他——”
他冷眼盯着八仙桌上的补药,静静地开口,“三叔说他正在常州拜访一位老朋友,我们叔侄也许久没有见面了,听说我这些天都待在常州,故顺道来看看我。”
紫瑄在心里叹了口气,“知源,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他来得未免太凑巧,我能不怀疑吗”。”沉湛的脸色仍没有和缓,“况且我的身体一向不错,即便今年入秋早,他又何必无缘无故地给我送来一大堆补药?”他说着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哼!生辰八字……”
他那位三叔真是不打自招,他被人行巫术施法在先,不出几日他竟来看他。
可惜神情闪烁,说不上几句话便急着离开,又怎么能不让人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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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久后,时近晌午。
阎府。
阎合的脸色阴沉,正在心中盘算。
沉德沛见过沉湛后放宽了心,又巴巴地赶去阎合的府上,却不知这位盐运使大人自他最宠爱的小妾去寺里求来一道平安符后,反而寝食难安。
原来梨落回府后几次对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怕他动怒,阎合察觉到端倪后逼问不出结果,当下气得将她囚禁起来。
沉德沛的举动是自讨苦吃,但对阎合却并没有危害,所以他的怒气没有增加。
“三爷,你去见了你那位侄儿,他的脸色如何?”阎合忽然开口。
他不明所以,怔怔地道;“哦……知源那小子看上去气色倒不坏,我前些天左思右想,总怕被我娘知道……眼下我可放心啦!”
阎合唇角轻勾,“他见到三爷你这位叔叔,没有异样的神情?”
“异样?”沉德沛一怔。
他冷笑,“三爷,我之前可是听你说过,你们叔侄俩的感情不太好吧?如今他不过跑到常州小住几日,你就特地赶去送礼!哼,你们沈家那位大少爷是个聪明人,两下一联想,岂会猜不出来?”
沉德沛不禁有些慌了神,“阎大人是说……猜什么?”
阎合端过一旁的茶碗,冷笑更甚,“三爷,你要知道,行那种巫术必须先知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实话告诉你,你那位好侄儿和当朝右相大人走在一起,萧氏的那桩命案,他们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不过除此之外,我和沈大少爷可无怨无仇,就算我要派人施法害他,又从哪里得知他的生辰八字?”
他把话摊明了。
沉德沛吓得一时脸色发白,“坏了!”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已至此,三爷又何必再怪罪自己?”阎合不冷不热地劝他。
“还求阎大人想个法子救我……”也不顾他如今亦是泥菩萨过江,就病急乱投医地求援。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来,阴凉凉地说:“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稳住洛相。”
沉德沛巴巴地看向他,“怎么稳?”
“先前在苏州时,洛相有个把柄在本官手真。”阎合看了他一眼,“这个把柄在本朝非同小可。”说完这句话后,没了耐心再对他解释些什么,迳自走到门口,“来人——”
管家老铁匆匆穿过长廊赶了过来。
阎合从袖管中掏出一封信,火漆封口,递给了老铁。
老铁迟疑地问:“大人,还是同往常一样吗?派人送去六——”
他的话未问完,阎合便冷冷地截断了他,“同往常不一样,别人我都信不过。这封密函,我要你亲自带人送到六王爷的府上去,换马不换人,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是,老奴明白了。”老铁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入怀中。
阎合却仍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记住,一定要亲手呈给六王爷,绝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眼看着老铁离开,他才又转过身来,对沉德沛若有所思地笑道:“三爷不必太过忧心,邑州城里有六王爷,说穿了,阎某不过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替六王爷打点,拢点钱财罢了。哼!当今天子初登大宝,下面的官场他能看透多少?”
他踱回自己的座位施施然坐下,又向都城邑州方向一指,“只要六王爷在那里不出事。我们在下面跑腿的,就算犯了事被人打断了腿,可命总不会丢的。”
他有这份笃定。
沉德沛勉强陪起笑脸,“是,阎大人所言甚是!”
不过他和萧氏那桩命案全无瓜葛,现在满脑子担忧的自然是沉湛回去告状。他在苏州那个家里本来已不剩多少地位,到时老夫人心疼孙子一动起怒来,难保不会将他这个亲儿子逐出家门!
阎合淡淡地安慰,“我已经说了,三爷不必太过忧心,只因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沉德沛总算提超了些许精神,“阎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会请抚台大人出面,邀洛相和沈少爷去我的逐月山庄,到时大家当面将利害关系说个清楚。洛相嘛,哼!”他说着眯起眼,阴冷地一握拳,“他那个见不得光的把柄,可还掌握在我的手里!”
第九章
七日之后,逐月山庄。
入夜时分,阎合那座山庄依山傍水,占地广阔,其中绣阁绮户,回廊曲折,任谁都看得出造价不菲。常州知府贺东林一下轿,便被满目的花树山石所吸引,虽已笼罩在夜色中,一路走去却更觉风光无限。
这地方他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每一到此都艳羡不已。
两个男仆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贺大人请——”
山庄的中央是个人工挖凿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平滑如镜,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内早已备下果品杯盏。贺东林步入亭中时,瞧见巡抚宓谦已先到此,正恭敬地陪在洛相的身边。
他这人素来胆小,忙跪下叩首,“下、下官常州知府贺东林给洛相请安。”
紫瑄心中疑虑,只淡淡应道:“贺大人你请起吧。”
宓谦这才凑过来陪笑说:“贺大人既然见过了洛相,也来见见沈少爷吧。沈家在我江苏一省的声望自不必细说,便是在贺大人你辖下的常州,也多得是沈家的买卖。还是俗话说得好啊,相请不如偶遇,眼下既然有这个机缘,贺大人自当与我这位贤侄多多攀谈才是,日后大家也可彼此都有个照应。”
他摆出一副两边都热络、左右逢源的模样来,沉湛却负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做生意的应酬多,这些虚浮的场面话他自然也听得多,早就腻了。
而这一次,这位巡抚大人出面邀他和紫瑄来这里,必定不像往日的应酬那么简单。
其实他早在心里暗暗猜测,那位盐运使阎大人是否要摊牌了。
天上一弯玉宇冰轮,明月清辉和地上的亭台楼阁相映,夜风徐徐,阎合这个主人却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到便屏退了陪侍在亭中的两名小丫头,眉梢眼角俱透出淡而阴冷的笑意。
宓谦也摸不透他今晚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皱起眉抢话,“洛相在此,阎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阎合无动于衷,“下官正是知道右相大人来了我的逐月山庄,才屏退下人以便我们好说话。”
他竟连参见的礼数都免了,紫瑄也不生气,“阎大人要对本官说些什么?”
岂料阎合暂时收了口,拿过石桌上的一瓶白玉酒壶,一连斟满了三杯酒。
他将三只白玉酒杯依次排成一列,既不请别人喝,也没有自己喝的意思,却用手指着道:“下官失了礼数,还请洛相恕罪。这三杯酒是下官亲手所倒,每一杯酒都代表了下官今晚要说的一件事。”
三杯酒,自然是有三件事。
这下,连宓谦与贺东林都面面相觑,猜不透其中意思。
紫瑄看了沉湛一眼,才淡淡地接口,“既然如此,阎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阎合点头,“第一件,便是萧氏那桩灭门惨案。”他说着负手踱开,望着亭外湖中的水色冷笑,“那桩案子既然连圣上都惊动了,又累及右相大人亲自下江南,下官于心不忍,只好开口说真话。”
“阎大人你——”贺东林忍不住惊呼。
“此案的责任我一人担着,元凶正是阎某,贺大人担忧什么?”他斜睨了眼旁人,神态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