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芸秀脚步一顿,迟疑了一瞬,走进舒长贞房里。
发现房里除了他,还有一名没见过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来约莫二十岁左右,有着一张白净的脸庞,未语先笑,「这位就是明大人的千金明姑娘吧。」
她颔首,「不知这位公子是?」
「小生叫言松,明姑娘这厢有礼了。」他十分有礼的抬手一揖。
舒长贞横了言松一眼,「别废话,把秦家的消息告诉明姑娘。」
明芸秀敏锐的察觉到,这叫言松的人带来的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她眉头蹙起,言松笑吟吟说道:「哎,明姑娘用不着担心,这事说起来也算是个好消息。」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日秦家迎亲队的人彷佛全都中了邪似的,将一位姜姑娘给送进了秦家,与秦书恩拜了堂进了洞房,直到第二天,明姑娘那些陪嫁的下人才彷佛大梦初醒似的醒过神来,发现自家主子被人调包了。」
说到这里,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道:「这么离奇的事,自然让秦家的人大为震惊,秦家人审问那位冒牌新娘子,那位新娘子只委屈的哭诉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诡异的是喜婆和一干陪嫁下人竟然都没人发现新娘子换了人,由于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最后秦家只能当这些下人全都中了邪。」
听到这里,明芸秀十分讶异,「嬷嬷和一菊、二兰她们也不知道新娘子被调包的事?」
言松摇头,「不知道,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你那些陪嫁的下人都要急疯了。」
明芸秀略一沉吟,紧接着再问:「那后来呢?新娘子换了人,秦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说来约莫是这新娘子在洞房时很得秦书恩欢心,他竟决定将错就错,认下这门亲事。不过嘛,」言松笑睨明芸秀,「秦家人显然没打算放弃明姑娘,他们分析你应当是坐上了张家的马车,所以派人快马加鞭抄了条近路,赶往郑州张家,想将明姑娘带回秦家与秦书恩拜堂成亲。」
这些事虽然不是他亲眼看见,却是他找上秦家的管家把这事给问了个清清楚楚。因为这事委实透着蹊跷,他创根问底,丁点细节都没放过,所以说起来活像当时他就在秦家,亲自目睹了这一切似的。
听见秦家的人竟还想娶她过门,明芸秀紧皱着眉头,有些不忿,「岂有此理,他们秦家都认下了姜姑娘,怎么还能再迎娶我。」
「这一夫二妻也不是没有的事,不过若是明姑娘你像姜姑娘那样,胡里胡涂的同张家少爷拜堂洞房了,他们便不会再接回你。」毕竟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未与张家少爷洞房。
言松意有所指的接着说:「如今你并未嫁去张家,若是让秦家的人知道这事,应当会再派花轿来迎你过门。」
明芸秀着恼道:「他们休想,我才不与姜姑娘共事一夫!」
言松凉凉的说了一句,「你们有婚约,可容不得你不嫁。」
「秦书恩都另娶他人为妻了,凭什么让我再嫁?」明芸秀满脸不平。
一直没开口的舒长贞这时出声了,一针见血道:「这事错不在秦家,倘若你爹知道原委,应当也不会怪罪秦家,会安排你再次出嫁。」
她磨着牙,依父亲的性子,还真可能如他所说这般,因为对男人而言,三妻四妾压根不算什么。
明芸秀在房里烦躁的来回踱步,着急的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说服爹,让他取消这门婚事。
当她在房里转了三圈后,舒长贞不疾不徐的道:「事到如今,你若真不想嫁入秦秦家,只有一条路可走。」
闻言,明芸秀抬眸望向他。
「你忘了我先前所提的事吗?」舒长贞提醒她,接着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不过你若真不想嫁给我也无妨,我不会勉强你。」
「我……」明芸秀看着他,心里很挣扎,摆在她眼前的两条路都是烂路,选哪一条她都不情愿。
但若是只能从中选一条来走……嫁到秦家,要与姜玉樱共事一夫,她们两人都是秦书恩明媒正娶,所以都是正妻,这么一想,她便忍不住觉得恶心。
而嫁给舒长贞,得替他把养在外头的心上人给娶回府里,不过对方是以小妾的身分进门。
她没见过秦书恩,对他没一丝感情,至于舒长贞,多年前曾见过,还为此惦记了他许久,但事隔多年,他已变了个人……
见她沉默许久,舒长贞也没逼她,径自说道:「罢了,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说着,他取出一袋银子递到她手上,「这些给你当盘缠,不是我不愿护着你回京,而是你若不愿意嫁给我,与我一同回京,难免惹来言闲语,我会另外安排两个人护送你。」
明芸秀愣怔的看着手上的那袋银子,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的名节考虑,她一时之间有些感动,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我愿意嫁给你。」
雷子望从舒长贞胸前的那枚玉坠飘了出来,有些怜悯望着明芸秀。
这姑娘真是单纯,长贞一袋银子和几句话就把她给骗了,心软的答应要嫁给他。
卫国公府那种吃人的地方,也不知这明芸秀嫁进去,能不能应付得了。
第四章 坠山坡舍身相护(1)
「明姑娘,你说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和姜家姑娘会上错马车?要说有人下药将你们两人调包,可你身边那些陪嫁的下人不可能没发现呀;要说她们都被人收买了,似乎也不像,他们更像是真的中邪……你说这世上真有什么邪祟吗,竟然能使人迷了心窍?明姑娘……」
言松骑着马,嘴巴张阖,不停的在明芸秀的马车边上念叨个没完没了。
明芸秀被他吵得想睡一觉都不得清静。
昨天脱口答应了舒长贞那桩婚事后,她一整晚都后悔得睡不着。
她懊恼自己怎么一时没有忍住,答应了他。
可话都说岀去了,想后悔也来不及,再说她也确实不想嫁给秦书恩,虽然同样不想嫁给舒长贞,不过嫁到舒家去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她娘家近,她想回去探望家人很方便。
而且舒长贞还有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点,便是秀色可餐,他那张俊秀绝伦的脸,看着至少赏心悦目。
她没搭理言松,但在他独自一人又说了半个时辰之后,她实在是受不了,掀起车帘朝他说:「言公子,你讲这么久,不渴吗?」
言松笑呵呵回道:「你不说我倒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渴了。对了明姑娘,你马车里有茶水吗?劳烦倒一杯给我润润嗓。」
她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早知道就不问了,回头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之后直接了当说道:「言公子,拜托你歇息下,我困了,想睡会儿。」
言松接过茶,一口气喝光把杯子递回去给她时,笑咪咪应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坐马车就是好呀,想睡就能睡,哪像我们骑马,连打个盹都不行,万一不小心摔下马,轻则受伤,重则连命都给摔没了。以前京城里有位大臣的儿子,就是从马背上摔下去,把小命给摔丢的,还有那个谁谁也是……」
听他又唠叨起来,明芸秀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向在不远处的舒长贞求助,「你能不能让他闭嘴?」
舒长贞闻言,还未开口,言松便叫嚷起来:「不能!当初我答应替他卖命十年时说过,我这人就是爱说话,谁都不能叫我闭嘴。」
舒长贞瞟了明芸秀一眼,见她脸上露出倦容,觑向言松,商量道:「这样吧,你若暂时闭嘴,你想要的那样东西,我帮你弄到手如何?」
「当真?」言松眼睛一亮。
舒长贞颔首。
几年前他凑巧遇上言松,替言松解决一件难事,换得言松替他效命十年。
言松轻功奇高,来去无影,让他办的事皆能完成,唯一的缺点就是话痨,这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在答应替舒长贞做事时就事先挑明了说,他想说话时,谁也不能阻止。
言松一口答应,「好吧,横竖我今天说的也够多了。」他终于闭上了嘴。
耳边总算清静下来,明芸秀阖上眼,睡着前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好像下雨了,那雨滴声似乎越来越大,叮叮咚咚的在车顶上,伴随着这声音,她酣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股巨大的声响给吵醒,还来不及查看发生什么事,整个人便在车子里翻滚起来。
她失声尖叫,接着发现不是她在滚,是马车在翻滚,她惊骇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子,但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在马车里摔来撞去,撞得她都快昏厥过去。
忽然间,马车停下了,就在这时,有人跳了进来,明芸秀抬眼望去,看见进来的是舒长贞,她张嘴想问他岀了什么事,但这时马车又剧烈的往下滚。
她被他一把抱住,张开的嘴只能发出尖叫声。
好几息后,马车终再次停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胸口急遽的鼓动着,气息急促,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圆眼,看着趴在她上方的舒长贞。
舒长贞安抚的朝她说了句:「莫怕,没事了。」
须臾后,定了定神,她才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简单解释,「不久前我们进了昭平县地界,这里下着太雨,我们经过虎阳山时,旁边的山壁上忽然崩落大片泥石,马车闪避不及,被一颗巨石撞观,摔落一旁的边坡。」
翻落的马车卡在山坡间的一块大石上,他来救她,但才刚进马车,约莫是上头那些泥石又落下来,将马车再撞翻。
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见马车没再有动静,看来暂时是安全的,明芸秀圾他推搡了下,催促道:「你快起来,我们赶紧逃出去。」他整个人趴在她身前,虽然身子并未压在她身上,但他两手撑在她身侧,靠得太近,让她有些羞臊。
他摇头,「我起不来,我们暂时也逃不出去。」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的问。
「马车大约是被那些泥石给覆住了。」此时的他动弹不得,连转身都没办法。
闻言,明芸秀连忙抬目看向四周,昏暗中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出马车被压挤得变形,他们容身的这个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好顶住车顶,撑起了一方小的空间。
她正想开口,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不停的滴到脸上,她抬手一摸,因马车里昏暗不明,她看不清楚,将手指抬至鼻间,闻到一股腥甜味,她惊讶的发现,滴到她脸上的竟然是血。
「你流血了?」
「大约是方才撞伤了。」他手臂撑在她两侧,两条腿跨在她身侧,拱起的背痛得几乎要麻木,后脑杓约莫是在方才闯进来救她时撞伤的,血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他瞥向挂在胸前的玉坠,低声说了句,「子望,劳你去外头看看情况。」
「好,你等等。」雷子望从玉坠里飘了出来,穿过马车离开。
明芸秀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问了声,「你刚刚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他好似不是在同她说话,但这里只有他们俩,他不是跟她说话,还能跟谁说话?
舒长贞随口回了句,「我是说现在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明芸秀抬眸望着幽暗的四周,惶然道:「你说,我们还出得去吗?」
「言松他们在外头,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只要他们能撑到外头的人将那些泥石清走,他们就能获救。
闻言,她惊恐的心绪稍稍定了下来,「你……那时为什么要跳进来救我?」他先前不在马车里,若他没进来的话,也就用不着跟她一块被困在这里了。
他似笑非笑的回答了句,「你都答应要嫁给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们又还没成亲,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嘴上虽这么说,但此时若是只有她一人,她恐怕会吓得半死,有他陪着,那种惊恐不由得少了几分,另外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沙哑的低笑,「若是早知会这般,我也就不会冒险进来救你了。」瞥见马车被撞下山坡的那瞬,他什么都没想,不假思索的便跳下马,滑下山坡冲进这辆马车里,想将她给救出来。
明芸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亏我还为了你不顾危险,闯进马车里来救我的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她的话取悦了他,舒长贞喉中滚出笑声,「那我再重头说一次吧,为了你,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
「来不及了!」她嗔骂了声,心里却不知怎地也觉得好笑起来,天生就上翘的嘴角压抑不住的泄出笑声,接着感觉到脸上又淌下几滴血,她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手绢,问他,「你伤到哪里?」
「后脑杓那儿。」
她抬手往他后脑杓摸去,隐约摸到一个伤处,拿着手绢按住,想为他止血。
「是不是很疼?」
「这点伤不算什么。」若非这几年经过舅舅的锻炼,身强体健,换成以前的他,可能真撑不住了。
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彷佛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怎么在意,她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么不疼呢?
「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弄成这般。」她那时若没睡得太沉,说不得还能及时跳出马车,也不会连累了他。
「这些泥石莫不是你让人弄的?」他狐疑道。
「当然不是!」他在想什么呀,竟然怀疑她。
他反问:「所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明芸秀一愣之后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心里一暖,努力睁着眼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虽然看不见,但心口有一个地方逐渐柔软。
多年前那个在山上救了她的少年彷佛又回来了,她心忖即使他变得再心狠手辣,但心底深处仍是保留着一抹良善的本性。
想了想,她郑重给了他一个承诺,「若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替你把那位听雨姑娘给娶回去。」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可是说完后,怎么感觉心头有些发酸?
舒长贞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答腔,须臾后说了句,「你若嫁我,我会护你平安。」接着再道:「我衣袖的暗袋里放了只镯子,你帮我拿出来。」
「镯子?好。」虽然很纳闷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要她拿什么镯子,明芸秀还是伸手到他衣袖的暗袋里掏了掏,取出了一只镯子,如今她只能靠双手来感觉,上头的纹路很熟悉,她诧异道:「这不是我先前拿去当了的那只镯子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让人你赎回来了,本来是想当成聘礼送还给你,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不如就先还给你了。」
她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